竞夕成灰 第38章

他说:“臣愿接下此令。”

他又说:“谢紫殷爱慕于臣,臣……可以不知不觉要了他的命。”

“霍卿,朕以为,谢氏一族谋逆反叛之事,更适合你。”

“陛下€€€€”

雷声之中,霍皖衣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好似都不是由他倾吐出口。

“若不是臣,谁能轻易取走谢紫殷的命呢?”

骄阳滚烫热烈,而霍皖衣站在长街上,一如那个雨夜般齿冷心寒。

他深吸口气,急促的喘息几声。

他一步步往前行去,炎热天气里,竟也生出一身的冷汗。

霍皖衣停在了相府门前。

就如此走进去,新帝的心思就算白费,世人再想装不知道其中曲折,也会装不下去。

他不能就这样走近。

至少不要让人发觉他和相府有任何关系。

他侧身往旁边的小路走了两步,眼前忽然走来一道人影。

白衣墨发,神情骄矜,一看之下便是个眼熟的人。

霍皖衣没有仔细去看,往后退了半步,刻意和陶明逐错开。

陶明逐也未注意到他。

那道人影很快和他错过,随着身后落轿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人踏在地上,脚步声熟悉至极。

陶明逐唤道:“谢哥哥,你回来了。”

于是他确认那就是谢紫殷的轿子,是那顶红盖金绸,最衬那人一身红色朝服的轿子。

谢紫殷垂眸扫了眼,道:“你怎么出门了?”

陶明逐道:“我闲来无事就出门走走,你才从宫里回来,药肯定凉了,你先来我屋里歇着,我再给你诊诊脉。”

谢紫殷道:“近日事情繁多,之后再说罢。”

他没有动身,隐隐听到陶明逐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因为走进了府中,人越行越远的缘故。

霍皖衣想,这真让人觉得狼狈。

明明自己好像才该是这府上的主人,却偏偏更像个毫无关系的过客。

和阮宣清打这么个赌,嘴上说得笃定,其实他心里没有那么坚决。

他也会怕。

怕人世间的情爱消磨,哪怕这是他本应领受。

但世上哪里有人会不贪心。

未得到时,总想拥有,但凡拥有,就只想得到更多。

人心的欲望是无底洞,越往里填补,越是欲壑难填,越让人贪婪。

霍皖衣略站了站,他浅浅吸一口气,抬头转身。

然后他一眼就望见了谢紫殷。

那身红色的朝服纡朱曳紫,浮翠流丹,在阳光映耀之下,谢紫殷眉间朱砂润光,整个人都似笼在清光里般圣洁无瑕。

谢紫殷就站在原地,左右无人,空空荡荡,好像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对上谢紫殷的眼睛。

半晌,霍皖衣才动身走到谢紫殷面前,他状似从容:“怎么还不回府?”

谢紫殷道:“你认为呢?”

霍皖衣顿了顿,道:“陶公子不是让你喝药,怎么不喝?”

谢紫殷却没有回答。

反而问他:“你就打算和我站在这里说话?”

他其实离开相府的日子并没有多长久。

但再踏入相府时,霍皖衣却觉得十分陌生,好像以前在这里居住的日子都是在做梦,如今才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池水€€膏湛碧,百花争艳,池中高耸的假山棱角尽显,洞开的一角洒出光来。

解愁已整理摆放好一切物件,微微低头,恭请他们进屋。

随后将门悄然合上。

霍皖衣还未来得及说话,脚下已是站立不稳,被谢紫殷打横抱起,投身进帷帐翻覆之间。

像风雨云来,涌尽山海。

比什么时候都要痛,但尝到这分痛,所有的折磨却又都像消失无踪。

不知时辰,霍皖衣睁开眼睛,床帐早被挂起,他最先望见窗外天色,余霞成绮,院中的树探出枝叶,在晚霞中泛出焰火般的红。

他迟钝地抚摸自己的手腕,上面牙印深得快要见血,青紫可怖。

受刑也没有这般狠。

霍皖衣却笑得出声。

他别过头,看着站在桌旁饮茶的人影,衣衫齐整,墨发如瀑,唯有发冠有些歪斜,但不过片刻,便被谢紫殷取下,任由这其中盘绕的发丝就此垂落,凌乱得极美。

谢紫殷回身走到床边坐下,低头道:“笑什么。”

霍皖衣道:“我以前……去大理寺……咳……”他嗓音沙哑得厉害,还是继续,“见过当时的人受刑,很惨……但我比他们还要惨一些。”

谢紫殷问:“他们甚至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有些连命都会丢在刑罚里,你难道还能比他们更惨?”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和别的人比起来,本就是更惨。”

他伸手去摩挲谢紫殷的手背,慢慢抚上那凸起的骨节。

霍皖衣道:“……相爷再这样下去,大概就会要走我的命了。”

谢紫殷任他在手上游移抚摸,静了片晌,道:“你这么惜命,我再怎么玩,你也不会就这么没命。”

“相爷真了解我,”霍皖衣泛红的颊侧落在阴影里,“所以能不能再为我这个蠢人解惑€€€€谢紫殷,你怎么一见到我,就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他语罢,贴近谢紫殷的身体,将伤痕累累的颈后也展露给他看。

“我若是死了,”霍皖衣轻笑,“那我可能就是被你咬死的。”

谢紫殷垂着眼帘看罢,淡淡道:“只要现在还活着,就不必说这些。”

霍皖衣道:“我可以不说。”

“那相爷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来救我么?”

然而他没有等来谢紫殷的答案。

他等来的是谢紫殷从颈后抚摸他的手掌,移至下颌时将之钳住抬起,迫使他仰起头,泛红的眼尾在晚霞的盛景里点缀得容颜艳耀夺目。

谢紫殷道:“霍皖衣,不要做蠢人,也不要说蠢话,更不要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得寸进尺,恃宠而骄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谢相:你没有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资格。

霍皖衣:……

小陶:啊对对对。

小孟:啊对对对。

第34章 今生

解愁轻叩两下门,缓缓推门进屋,将新置办的衣物放在床边,低头沉默着,任由霍皖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

隔着垂落而下的纱幔,屋中静默片刻。

霍皖衣问:“陶公子是什么时候回的盛京?”

解愁答他:“五日前。”

霍皖衣忍着痛从床上坐起,状似随意般追问:“相爷天天都要喝药么?”

解愁一怔。

她飞快抬眼似想去观察那双眼睛,可视线触及到红色的纱幔,视线便如被烫到般收回。

小心翼翼的,解愁应答:“……也不是每日都会。”

“几日?”

解愁道:“这……奴婢也说不准。平时都是陶公子为相爷配药……若是陶公子不在,相爷也就一次都不会喝。”

霍皖衣捻着被褥一角沉默。

良久,他问:“相爷现在在哪儿?”

等他沐浴更衣,那个赌注,也该向谢紫殷说清道明。

……

霍皖衣却没能立刻见到谢紫殷。

他先见到了在池边等他的陶明逐。

之所以说是在等他。

因为陶明逐看到他时,已向他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陶明逐说,“我差点高兴得都要把你忘记了。”

霍皖衣问:“陶公子想说什么?”

陶明逐道:“你不是已经得到你最想要的?”

霍皖衣便轻轻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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