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罢醇酒,谢紫殷放下酒杯,淡淡道:“你要我发作邹承晖?”
莫枳眼前一亮,急忙道:“小民两人都深信新帝是盛世明君,绝不会坐视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为人不正的官员留在朝堂,继续贻害百姓,戕害天下生计……”
“新帝是明君。”
谢紫殷冷冰冰打断莫枳的话语,似笑非笑道,“可我未必是个好官。”
声音戛然而止。
莫枳感觉自己的呼吸瞬息凝滞。
然而霍皖衣就在此时笑了。
发出笑音,当视线尽皆落在他脸上时,他€€艳漂亮的颜容带着笑意,越发显得€€丽绝色,难与之争辉。
霍皖衣道:“莫公子,以前是我在自救,如今风水轮流转,该是你自己救自己的时候。”
他偏头看向谢紫殷,眼底隐隐聚拢了些许光彩。
“我说得对不对,夫君?”
谢紫殷凝视他片晌,意味深长地反问:“还有力气付出代价么?”
霍皖衣睫羽一颤。
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莫枳意识到与谢紫殷的交锋绝不轻松,和面对其他人时不同。
譬和霍皖衣交谈,能被这个人看得清楚,利益没有冲突,于是合作会十分轻松。
但是谢紫殷是不一样的。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而是一个权贵,是新帝登基时亲自赐旨擢升的丞相。
这是屈指可数的心腹权臣。
谢紫殷本身就有左右他人命运的力量。
€€€€莫氏在谢紫殷的眼里,分量未必很重,莫枳的身份放眼天下,也只有如谢紫殷这样的权臣,才能将之轻视,甚至无视。
莫枳骤然出声:“陛下如今所做的桩桩件件事,究其本质,便是想要根除先帝留下的顽固旧疾,如邹刺史这样的人,便是先帝在时一手提拔的‘旧疾’,他留在朝堂一日,便多做一日的坏事。”
“他结党营私、暗置私兵,就算再细心也会露出马脚,桓勿言能发现€€€€陛下、陛下必然也能发现!”莫枳脑中灵光乍现,急急道,“陛下知道,可是陛下没有立刻发作,是因为陛下还在等,等更多的人浮出水面,等邹承晖忍耐不下去,联系更多与他一样心有反意的旧臣,届时再将其一网打尽!”
所以……所以。
莫枳瞪大眼睛,声音略高过那些喧嚣嘈杂:“桓勿言在盛京,以邹刺史的人脉,在盛京却这么些时日也未听到风声,阮公子更是对此次合作没有多少兴趣……桓勿言在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是因为,陛下知道这整件事……陛下,也在帮助我们?”
这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来,莫枳大口大口地呼吸,似溺水般急促喘息。
他圆睁双眼,盯着谢紫殷俊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容。
良久。
谢紫殷取下腰间折扇,缓缓敲叩桌沿。
谢紫殷漫不经心地笑起,语声懒倦:“……还算聪明。”
在莫枳虽有预料却仍觉震惊的注视下,谢紫殷站起身来,斜阳晚霞笼罩,映衬得他发冠两侧垂落的玉珠翡绿,棱角绯色摇曳。
修长的手指将折扇寸寸展开,那朵鸢尾花跃然入眼。
谢紫殷道:“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莫公子,事实如此,你还想谢某做些什么呢?”
不知是被这一瞬惊艳,亦或是谢紫殷周身气势太过强盛。
莫枳迟迟未能言语。
直至谢紫殷转身踏出房门,他才找回声音。
“……丞相大人!”他唤道,“如果没有、没有我帮桓勿言逃跑,这件事,是不是会更轻松一些,因为陛下也会帮他?”
谢紫殷侧首看他。
还未开口,霍皖衣已道:“是你害得我和你一起被囚禁,陛下才帮了他。”
莫枳一怔。
霍皖衣却似笑非笑地继续:“桓勿言不靠你,走不到盛京,你若不来拖我下水,也还请不动谢相大人进宫传话。若没有这件事,桓勿言还不至于这般安全。我说得对不对,夫君?”
作者有话说:
莫少:原来谢相也是个大美人!(狂喜)
莫少:相府一定不缺醋吧!
谢相:缺个死人。
莫少:(跪下了)
第37章 心苦
长街之上喧嚣依旧,人潮涌动,接踵擦肩般热闹。
霍皖衣撩开轿帘的一角。
天光从外透来,将他€€艳€€丽的脸庞映出霞色,衣襟缀嵌的玉珠泛起柔光。
他同谢紫殷坐在轿中。
身前的矮几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茶点水果,偶尔会嗅到其中传来的清香。
霍皖衣望着窗外风景。
他沉默片晌,在轿子摇摇晃晃的前行中,忽而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谢紫殷亦在看窗外的风景,那双幽深的眼睛倒映了街巷人群,色彩绚烂。
闻言,谢紫殷收回视线,反问道:“回答你什么问题?”
霍皖衣道:“我告诉莫枳的答案,究竟是不是对的?”
谢紫殷唇角挂笑,慵懒道:“你认为是不是呢。”
“我认为是对的。”
“那便是对的,”拇指抵着扇柄摩挲,谢紫殷靠坐轿厢,偏过头又道,“可那又如何呢。”
“我是为了陛下才会插手这种事情,虽说邹承晖有营私结党之举,可他未必是条最大的鱼,他需得引出更多的鱼儿,桓勿言的生死,可轻可重,我只是认为他理应重上两分。仅此而已。”
如此轻巧的一番话语。
甚至是无情冷漠的。
而谢紫殷的神情毫无瑕疵,纵然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落在那张脸上,亦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霍皖衣又问:“难道没有一个理由,是因为我?”
摩挲着扇柄的动作细致温柔。
如同谢紫殷含笑看来的目光,除却笑意,其中如何情绪,没有半分能被窥探。
“我为什么要有理由是因为你?”
这句反问不无道理。
他与谢紫殷之间,能说得上多少旧情?再深刻,也被他刺得七零八碎,不能还原。
但是霍皖衣还是动身。
他坐到谢紫殷身旁,倾身,侧脸抵着华贵的衣物,紧紧贴着谢紫殷的手臂,轻声道:“谢相大人不是喜欢我这张脸?我以为……你多少会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想过救我。”
语调柔情得好像他们即是暧昧难分的情人。
任由泛着凉意的扇骨拍打自己的侧脸,霍皖衣由着谢紫殷的动作,艳色横生的脸庞笑意盈盈:“能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呢?夫君,你进宫面圣,将桓勿言算计进这场局中,让他这个并不重要的人变得重要……是因为这么多理由中,有一个,是要保证我的安全。”
那只折扇一点点从他颊侧滑下,停在凸起的喉结。
谢紫殷不知何时已看向他。
迎着这双眼,霍皖衣骤然被谢紫殷压低身体,倒在软垫上,受下一个不算温柔的吻。
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洒下,枝头繁花、梢上冷月,池水摇晃着都倒映一湾月华。
霍皖衣走进屋时,谢紫殷正站在窗边看叶间月光。。桃妖。
解下发冠后盘绾的发丝散落,合着未被盘绕过的墨发融成夜色一般的飞瀑,垂附在腰间。
听到脚步声,谢紫殷侧过头,凌乱的发丝微微卷曲,勾缠得这张俊美面容如白玉雕琢,眼底隐隐现出碧蓝光彩。
€€€€是窗下的那几只花瓶的颜色倒影而来。
视线扫过那些花瓶,霍皖衣坐在桌旁,道:“我有一事不解,想请教相爷。”
谢紫殷道:“什么事?”
霍皖衣意有所指:“书房外的花盆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倒了许多药汤,也不知是谁如此浪费药材,我看着都觉得心疼。”
他说罢,又好似自己并未有任何含沙射影,神态自然地继续:“相爷以为会是谁呢?”
谢紫殷的目光落定在他的脸上。
“你道是谁?”
霍皖衣却撑颌凝望,似笑非笑道:“总之不会是我,只会是一个该喝药,却不愿喝药的人。”
谢紫殷转过身,向他走近,低垂着眼帘,居高临下道:“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喝药?”他直截了当地问。
他们彼此对视片晌。
谢紫殷淡淡道:“我不是说过,就算不喝药,我也不会死。”
“所以便不喝了么?”霍皖衣道,“可我命握在相爷手里,相爷这般不愿喝药,我总是担心自己将来是否又会被别的人要走性命。”
“看在我近日以来还算听话的份上,谢相大人……能不能好好喝药呢?”
然而谢紫殷看向他时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亦只能看得见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
霍皖衣道:“相爷不愿?”
谢紫殷道:“这莫非就是你求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