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被他声音里的冷意震慑一瞬。
高瑜不悦至极:“本王不想,本王只是以一位故人的身份劝告谢相,你如果恨他,那就要折磨他,而不是宠他、捧他。如果你想好好对他,就别束缚囚困他。”
“王爷怎么这么关心此事?”谢紫殷似笑非笑地与他对望。
夜色漆黑,那副俊美的皮囊却犹如剧毒的靡靡之花,在夜色的笼盖下显出惊人的白。
高瑜瞪他一眼:“这不用你管!哼,你不让本王和他单独说话,那就算了,不过本王可警告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说完,高瑜温声对霍皖衣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本王。”
不等他们两人为此做出反应,高瑜就先行一步转身离去。
重回静寂的角落枝影繁复,小烛昏昏。
扇柄抵在下颌,谢紫殷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他以为我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蠢货?”
霍皖衣道:“应当是他以为自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
谢紫殷道:“装成傻子就以为自己不是傻子了么。”
那双幽深的眼眸转而看向霍皖衣,谢紫殷又道:“他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图的不过是我对他放低戒心,可怎么还要拉你下水呢。”
“……”想起忠定王在那日的马车上说的话,霍皖衣眉心微皱,无从说出这个答案。
谢紫殷却好似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什么。
了然道:“他觉得我对你余情未了,哪怕他拖你下水,我也不会为了这些惩罚你。我越是顾忌你,就越容易落入他的陷阱圈套……是这样么?”
“相爷已经说得这么清楚,还需要我说对或不对么。”
霍皖衣回答时的声音有些无奈。
谢紫殷道:“可他算错了一件事,我就算对你余情未了,也并非不会惩罚你,更何况霍大人在我这里,委实毫无地位可言。”
……
那个余情未了不算什么。
霍皖衣几乎能猜出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
“还是相爷神机妙算。”霍皖衣错开了视线。
谢紫殷道:“可这世上最不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
他好像意有所指。
霍皖衣遥遥看向天边黑夜,几颗星子有些孤独地挂在天上。
“我为相爷准备了一个礼物。”霍皖衣忽而开口。
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像是根本不想要谢紫殷听到。
可谢紫殷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这风故意吹到他的耳边一般。
“哦?”谢紫殷轻笑低语,“什么样的礼物?”
霍皖衣道:“我欠相爷的一幅画。”
那年盛京繁华,谢氏公子一首诗词名动天下,成了盛京人人皆知的少年才子,一时间谢紫殷会高中状元的言语流传开来,也惊动了帝王。
彼时帝王还未曾动念除去谢家,闻听这个消息,竟也是龙颜大悦,还特意传召了霍皖衣。
霍皖衣还记得那日见到的帝王,温和如一个长辈般地同他说:“霍卿啊,要是那位谢家公子真的高中状元,朝堂之上与你年纪相仿的官员也就有头一个了。”
霍皖衣却道:“臣不需要年纪相仿的同僚。”
皇帝一怔,哈哈大笑道:“胡说八道,每日朕上早朝的时候,见到底下一群老脸,心情都不好了,早就盼着多几个年轻好看的少年郎,到时朕看他们,自己也年轻了。”
“这样,霍卿,你既然说自己不需要,那等这谢公子高中状元,你就领一幅名家真迹送到谢府去,见见那个年长你一岁的谢家公子究竟是何模样……可别看了年轻好看的,就回来嫌弃那群大臣了。”
“……臣遵旨。”
霍皖衣跪地俯首。
然而帝王的心思难以捉摸,时光流逝,霍皖衣数着日子,候盼科举来临€€€€在那之前,宿命却已指引他与谢紫殷相见。
少年时最是情浓。
可惜那时皇帝已经愈发昏庸暴戾,常常于早朝之上,便会因为心情不佳而发作官员,更有一日,光是在早朝上,帝王就发作了六位大臣,扰得人心惶惶。
唯有见到霍皖衣的时候,帝王的脸上还是会带着笑意。
“朕最相信霍卿。”
“他们做事会失败,会让朕失望,可霍卿从来不会。”
皇帝就是这样同他说话。
霍皖衣从成为帝王的武器那一刻开始,就不断听到这些于旁人而言受宠若惊,甚至愿为此付出性命的夸赞。
他亦曾为此动容过。
也会因为得到帝王的信任而感觉心安。
天下间没有多少人能如他这般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
可权利再高,他高不过帝王。
所以皇帝动念要将谢氏一族诛灭时,他亦不能开口说话。
他不是真正的权臣,早朝上难有他的位置。
他好像手握实权,却不曾被满朝官员当成同僚€€€€因为他自始至终只是帝王手里的刀,可以拨正逆乱,可以夺人性命。
却不像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他盼望过谢紫殷高中状元时送出那幅画。
亦想过那沉闷的,他亦极少参与的早朝上,若有谢紫殷这样容貌的大臣站在殿中,该是怎样一幅风景。
可做梦只是做梦。
直到皇权倾轧而至,帝王用残酷的手段清洗了一个又一个世家,数不胜数的官员被栽赃陷害、满门抄斩,告老还乡的也未必能躲过帝王猜疑之下的清算。
多少人为此胆战心惊,可求饶也躲不开这鲜血淋漓地杀机。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而流血千里。
忠心耿耿的谢氏,一夕之间就此覆灭。
极盛而崩塌,只在帝王心念电转的刹那之间。
曾笑着说“朕喜欢看到年轻人”的帝王,转瞬就在那场大雨里冷声说€€€€“谢氏有谋逆之心”。
从此雨水里载满血色,被他触及的,只有锋利的冷雨。
……那幅画再也没能送出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咋回事又晚了!!
王爷:我装孙子是不是很有一手。
新帝:你是真孙子。
第75章 阴谋
“……你要送我的就是这幅画?”
纸上山云浓浅,远看苍穹青青,水流奔海,弯月高悬树梢,枝叶深深,影子洒向青石长路,蜿蜒淌向山间竹丛,好似有轻风吹拂,萤火幽幽。
谢紫殷一双眼睛比画中夜色更深,渊底无尽,教人沉沦。
他发问的语气太过低哑,叫霍皖衣失神片晌,垂下眼帘道:“原本应该赠你名家真迹……只可惜那幅画被我遗失了,再也没能找到。”
其实是没有丢掉的,但那日之后,他就着隆冬时节取暖的炉火,将那幅画一寸寸烧尽。那时极热,火光大亮,可他只觉得自己满心空空,浑身发冷,似乎这一生都不会再觉得温暖。
“我不需要名家真迹。”静了片刻,谢紫殷如此回答。
霍皖衣道:“如果是谢相大人赴考,状元之位定然是你的囊中之物……这幅画现在赠出,也算了一桩前尘往事。”
“你我的前尘往事永远也无法了却。”谢紫殷将桌上的画裹好,低声道,“千百张画都不够。”
霍皖衣道:“这是我欠你的。”
“你本可以不用欠我。”
如若当年他们相识之初,两情相悦之时,不曾因皇权倾轧、帝王疑心而刀剑相向,巧设陷阱€€€€如果。
“相爷说错了,”霍皖衣却对着他笑了笑,€€艳的面容竟在灯烛映耀下显得有些苍白,“我从遇见谢紫殷开始,我就欠他了。”
世间无人在意霍皖衣过得如何,是否孤独,会不会午夜梦回时感到害怕。
唯有谢紫殷爱他。
那幅画被霍皖衣接过,放在书房里的画篓中。
谢紫殷道:“你将要入朝为官,想去哪里?”
霍皖衣道:“相爷没有为我想好么?”
谢紫殷垂着眼帘看向画篓,神色间带了两分笑意:“我向陛下提议……让状元郎先来我的明堂殿任职。”
“在明堂殿……”霍皖衣挑眉,“相爷是想要在明堂殿时找我的麻烦?”
“自然,我若不让他们知道你与我不合,你我要如何做敌人?”
霍皖衣道:“那还要请相爷手下留情,莫要假戏真做,真的把我欺负得太狠。”
谢紫殷的手从他腰间抚过,搂住他时,另一手扣在肩头,唇瓣贴近,热气阵阵涌去耳畔:“状元郎不说清楚,本相可不懂什么叫太狠。”
清晨山间云雾缭绕,依旧有数多香客往来不绝。
丹洛阖眼上香,对着三清神像念了句话,回身时睁开眼睛,蓦然一怔。
“师兄。”
玉生微笑颔首,手中抚着一枝不知从何处捡来的花枝,淡声道:“听师父说,师弟在观中日夜抄经,素服素食,俨然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士了。”
丹洛与他的眼睛对了一眼,颇有些不敢直视:“师兄就别对我玩笑了,我只是近些时日经常出入殿内,为长生禄位诵经祈福,是以多行斋戒。”
玉生道:“如此也好。”
他应了这句话便要转身离开,眼看他踏出大殿,丹洛忽然唤住他:“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