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绿水晴日,湖面涟漪四起。
谢紫殷反手执剑,长剑剑刃流光,与湖水交相叠映,片片洒在俊美眉目间,衬得他眼底水光幽幽,却更有凌厉之态。
“旁人送本相笔墨纸砚,珍奇古玩,唯有林尚书会赠本相宝剑。”
他含笑说话,眉尾挑起,无端让人觉得胆寒。
“为何?”他向林作雪发问。
林作雪早在他抽剑而出时就僵住身形,突然闻他发问,颈后顿时冰寒,凉气直窜:“啊……这……因为,因为相爷……功高劳苦,下官……”
“林大人,”谢紫殷又唤了一声,居高临下看来,双眸薄然无情,语声却有依稀笑意,“你该不会是……想要本相为你杀人罢?”
作者有话说:
莫少:我老婆出场了,但我不在
玉生:你老婆真好看
莫少:???????????奸贼纳命来!!!
第102章 不治
他孤身看月光。
天地如此广阔,山河浩渺,芸芸众生在山川河流之间被拟作尘沙。
而他,如是一叶漂萍,旋落于世,又无所归宁。
时日的长短已不那么重要。
霍皖衣站在院中,月华洒在他的身上,将他一身的衣饰映得发光。
他仰着头,观望月亮的眼睛始终如一。
是否会有人与他同赏这轮圆月,披上这片月华?
他无从去问,无可回答。
赵绝对他寄予厚望,短短半月,已经不知在奏折里为他写过多少句赞美之词。
在赵绝看来,他是个奇才,若不能为帝王所用,展现他的能力,那既是江山社稷的遗憾,亦是他的遗憾,若是真如此囿困了他,赵绝更要憾恨终生。
“年轻人就该如同飞鸟,飞到高空,飞入山河,你们或许见到的东西不够多,但你们想飞的心却会比任何人都更高。”
那是赵绝在一日黄昏时同他说的话。
彼时刑部里人烟寂寥,他们在黄昏残辉之下谈论朝局世事,赵绝便有了这一句感叹。
赵绝也问他:“你的心是否也想飞得很高?”
€€€€但那个刹那,那个瞬息之间,霍皖衣想到的第一个答案并不是飞。
他有过野心,生出过妄念,明白贪婪究竟是怎样的丑恶面目。
而他妄想,贪婪,不死去野心。却又好像逐渐忘却要如何去飞€€€€因为飞得高,就越会失去。
于是他对赵绝说:“赵大人觉得权倾朝野,是否就十分快意?”
赵绝摇首道:“心飞得高,眼界才会宽广,但人站得太高,却容易失去判断。”
就好比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那是天底下站得最高的人,可却也是最易被蒙住双眼的人。
帝王最易受骗,也最易拆穿谎言。但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偏听偏信,又有多少帝王为了拆穿所谓的谎言而断送江山社稷?
就好比先帝。
身为高太子时,先帝礼贤下士,颇有明君之风。那时,天下有数之不尽的文人士子拜服于他,若高太子始终是高太子,那天下间将有无数君臣相得的佳话。
然而如果只能算作是一种幻想妄念。
太子继位登基,得到无上权势,掌握着旁人生死的时候,高太子就已经被权势蒙蔽双眼。
高太子终究不是先帝。
因为坐上龙椅的那个人,早就抛下高太子时的贤明宽容,温和仁慈。
霍皖衣轻笑道:“所以下官的心飞得再高,也不想站得太高。”
“……但你不可能一直困在刑部,也不会仅止于此。”赵绝说,“你会登上朝堂,被帝王审视。当你官居四品,你将在每个清晨聆听圣言,有想飞的心,你的双脚就会不由自主站向高处。”
“那在站上高处的时候,下官也会竭力看得更远。”
赵绝望来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欣慰。
静了片晌,赵绝道:“待哪一日,本官告老还乡,这刑部尚书的位子,就要让贤于你了。”
“赵大人风采正盛,还能长长久久下去。”霍皖衣道。
“霍皖衣。”赵绝忽然唤他的名字。
在他静听之时,那张一直不曾有过笑脸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赵绝道:“我一直属意你接替我的位置。你很适合,你也远不止如此。”
六部尚书已是位极人臣。
但赵绝为他所看的,却是更高更远,更深一步的位置。
€€€€当朝丞相。
风清日明,谢紫殷解下披风,和叶征一起站在窗前看院中树木,耸立云间,好似望不见头。
叶征道:“罗志序一走,朕忽然感觉寂寞了起来。”
他伸手指向那掉落着枫叶的树,疑惑道:“为什么最近朕常常觉得,它也很寂寞。”
末了,他追问一句:“你寂寞吗,谢丞相?”
“陛下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句话,臣都快不知道该答哪句才好。”谢紫殷笑着应他,目光落在那枫树上,“再寂寞也要耐得住寂寞。这是陛下一开始就知道的。”
“朕知道,朕说,这个位置让你来坐,你不肯。龙椅都搬到你身后了,你非要让开。”
“因为臣不喜欢做皇帝。”
“朕也不喜欢做。”
“陛下要比臣多一份良心,这个东西难能可贵,世上少有。而作为一个帝王,却不能没有。否则百姓苦难无数,那是要造下无尽罪孽的。”
叶征偏过头来看他:“是,你还对我说€€€€叶征,当你坐上皇位的那刻开始,你将不再是以前的叶征,你会是万民所向,人心所思,世人的喜怒哀乐皆系于你身。会有无数人揣测你的心思,审视你的作为,你会有忠臣良将,但你也避不开诸多猜疑。”
“但那个时候,我告诉谢紫殷。就算我登上这个位置,我也还会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叶征。我永远不会改变自己,因为先帝走过的路,犯过的错,我都不想再犯。我不要众叛亲离,也不要孤家寡人,我希望我的前路总有知己相伴,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那纵然天下皆平,万民所向,也不会是我要的。”
谢紫殷看着那枫树半晌,手里搭着披风,侧身看向叶征笑道:“所以我也说,只要叶征一直是我所认识的叶征,那他就不会是孤家寡人。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可你的前路是什么样的,谢紫殷?”
叶征忽而这样问他。
谢紫殷静默片刻:“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叶征道:“因为我觉得你不对劲,你好像在盘算着别的东西,就连我也在你的棋局之上。”
谢紫殷道:“我纵然盘算着什么,也不会害到什么人,你不必担忧。”
“与霍皖衣有关,是吗。”
“是,也不是。”
他答得模棱两可,是显而易见不愿多谈的意思。
叶征便也没有多做纠缠:“你不想多说,我也就不多问。”
谢紫殷也道:“是时候为那些冤死的人翻案了。”
“将这一桩桩由霍皖衣经手的案子交给他去翻案……谢紫殷,我有时很不能理解你在想什么。”
“陛下有什么不理解的?”他笑问。
叶征道:“这既是功绩,也是擢升他官职的捷径,当然……这更是一个赎罪的好法子,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一出,谢紫殷眼底光华闪烁,眉间朱砂倏然皱起又蓦然展平。
他似笑非笑道:“陛下说得我自己都要信了。”
“是吗。”叶征冷笑一声,“你不说真心话也不是一次两次,我这么问你,只是因为我已经确信你就是这么想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谢紫殷,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得到什么?”
谢紫殷眼眸幽深,如此深不见底,凝望而至时,几乎让天下间的所有喧嚣都会被这双眼眸消弭。
“我当然是要报仇啊,陛下。”
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但应答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笑音。
陶明逐一走,谢紫殷再没有喝药。
解愁捏着陶明逐留下来的纸条,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对于她而言,路已经走得和以前截然不同,陶公子的叮嘱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谢相而言,都已经毫无作用。
解愁抿着唇,认认真真又将这张纸条看了一遍。
她叹着气道:“……陶公子,你的确是一片好心,但是相爷他……他真的不想再治了。”
所以陶明逐留下的忠告毫无意义。
病人已经先一步放弃了自己。
解愁眼带忧伤地看着手中的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
她还记得陶公子当时如何意气风发,扬言要治好谢相的顽疾,证明他无愧于陶氏这个姓氏。
想到这里,她便要想起那日离去时的陶公子。
他对她说:“病在心里,无药可医。”
解愁知道谁才是救得了谢相的良药,谁才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然而正如她此时此刻所想的。
€€€€谢相大人已经不想再治了。
无论是什么病症,是否能痊愈,对于谢相而言,都已不重要,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