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7章

老头一点儿也不受影响,拿只缺了口的破碗盛出半碗稀粥来,“那我要是不给呢?”

我早就料到这老头不会乖乖就范,冷冷一笑,突然后退一步退出柴房,趁着老头反应不及把柴房门一关,又从外头别上了我一路抗过来的那把铁锄头。

不给?不给我自己找去。

柴房门上紧接着就响起了拍门声,夹杂着老头带着各种粗鄙字眼的叫骂。

我掏掏耳朵,慢慢悠悠往往老头睡觉的房子里去了。

老头这房间比我那破庙里还要干净,我慢慢适应了眼前黑暗之后一眼就将整间屋子看了个囫囵。

一张木头板子搭的破床,床上窝着黑黢黢的一床被,床边有口水缸,再就是门后头那一堆处理蜂箱的工具。唯一看着能存点值钱玩意儿的就是正对门口的那张破五斗橱,漆都掉的差不多了,露出里面发了黑的木头来。

只可惜,这橱子上了锁。

我从门后头找了半天才挑出一件趁手的工具,对着那锁头就是两下子。奈何这橱子都快烂成渣了,锁却是把好锁,两榔头下去纹丝不动,连个小坑都没留下。

照这速度老头把柴房门踹开再把饭吃完了我都不见得能开开这锁。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也懒得跟锁较真了,直接对着一旁的锁鼻来了一榔头,大不了事后再赔他个橱子。

这下就有效多了,毕竟是陈年老木头了,锁鼻和箱体连接处当即有了松动。我又接连来了两下,那锁鼻摇摇欲坠,总算是掉下去了。

我兴奋地拉开橱子,只看了一眼,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来,把橱子门一把拍上了。

得亏我手收得快,不然这会儿就夹里头了!

我回头看看不知何时从柴房出来的老头,顿时就有点怯,可能是背光的原因,一时有些看不懂老头脸上的表情。

一抹凶光忽闪而过,怎么跟要杀人灭口似的?

好在过了没一会儿那副表情就收了回去,给我让出一条道来,冲着门外一指,“滚!”

“一块破布,有什么不能看的,”我梗着脖子跟他对峙,刚刚虽然只有一眼,我却也看清了那破橱子里除了那块破布没有别的,冲他一伸手,“你把玉佩给我我立马就走。”

老头脸上那一瞬间的杀气已经不见了,斜睨了我一眼,背着手往门外去了,“我当了。”

“别想蒙我,”我紧跟上去,“来之前我都打听过了,镇子上的当铺这个月里根本就没收到过什么玉佩,而且那么好的东西,你忍心在这小破镇子上就给当了,肯定是要拿到城里换个好价钱。”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城里?”

“你要去城里我那破庙是必经之路,我能不知道吗?”我冷冷一笑,“而且这时候的蜜蜂产蜜的关键时期,进一趟城最少也要两三天,你根本走不开。”

老头从后腰上掏出烟斗点燃了,咂了一口眯了眯眼,“要不是看你小,早抽你了。”

我回头看了看柴房门上别着的那把锄头,竟然不是整根从门上掉下去的,而是从中间一折为二,断口处横生的木刺就说明这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

手臂粗细的梨木柄,这得使多大劲儿啊?

我的锄头啊!

看看那锄头的悲惨死状,我决定还是不要硬碰硬了,端了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苦口婆心劝道:“人家那是从小带到大的玉佩,没了之后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眼看着人都瘦了不少。你拿人家玉佩无非也就是想换点钱,这样,你想要多少,我去跟他谈。”

到时候不扣下一半我就不姓柳。

“你?”老头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又跟他勾搭上了?”

“勾搭?”我扯了扯嘴角,这词儿用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呐,”老头咧开那口黄牙笑了,拿烟嘴点了点前头,“在哪个蜂箱里扔着呢,我也忘了,你自个儿找找吧。”

“蜂箱?”我抬头看了看满院子的蜂箱,以及绕着嗡嗡转的蜜蜂,顿时觉得全身露出来的地方都炸着开始疼了。

倒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我要一百两现白银,”老头边往回走边道,“银票什么的我不认,到时候拿不出来我就拿你家大狗子抵账。”

一百两白银,我冷笑了笑,“我不用一百两,给我五十两我立马把他打包好了给你送过来,再附带把另外两个也送给你。”

明目张胆抢的东西,还好意思狮子大开口。

我找了几根草绳把领口袖口总之身上一切裸露的地方都扎好了,又去老头房里找了张能遮住脸的帽子,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往那几口蜂箱移过去。

这活儿得加钱,少了十两银子不能干!

老头就端着他那只破碗在屋檐下蹲着边吃边看我,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第一个蜂箱我花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打开,里面的蜜蜂倒是还算温顺,各忙各的没功夫搭理我。

只可惜,玉佩不在这儿。

再往下就快的多了,因为天要黑了,再不加快点我今晚就得在老头这儿住下了。

关键是人家还不待见我。

开到一多半的时候总算寻么到了点儿东西。

“我找着了!”我兴奋地把那巴掌大小的玉佩从油汪汪的蜂巢里拎出来。

果然是块好玉,哪怕外面粘了一层黏糊糊的蜂蜜和几只死蜜蜂,但不难看出这玉水头极好、底色纯粹,正面浮雕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貔貅神兽,背面……我把玉佩翻了个面,借着最后那点日光,只见背面阴刻了一个小小的“景”字。

第10章 旧事不堪提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的山,又是如何回到了我那破庙里,只知道深一脚浅一脚回来的时候,夜都已经深了。

为了要省那二两灯油,三个孩子一向都是天黑了就睡。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竟发现窗台上给我留了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也正是这一盏灯,把我从压抑不住的滔滔回忆里拉了回来。

弥漫不绝的火海变成了眼前一盏豆灯,兵刃摩擦的喊杀声变成了低吟浅唱的虫鸣,唯独不变的是旌旗上迎风烈烈的那个字€€€€那个“景”字。

白骨镶边,鲜血浇铸,一笔一划都是我不敢直视的恐惧。

他姓“景”,他竟然姓“景”!

我早该想到的,年少英才,家世好,长得好,身手也好,确实像他景家的人。可我怎么又能想到,我都逃到这里来了,怎么还是摆脱不了这些人?

我抠着玉佩上那个阴刻的小字,估计快把手指抠出血来了。掌心里黏腻腻的蜂蜜被汗水化开,弥漫到每个指缝之间,想甩甩不掉,想擦又擦不去,像是握了一手的血。

我回到院子里,打了井水使劲搓洗了很久才把那股子黏腻感洗掉。末了把手搭在眼皮上,靠在井边一动也不想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轻响了一声,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二狗子探了个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杆扫帚。

“我就说听见外头有动静,”看见是我二狗子明显松了口气,把扫把放下了轻手轻脚出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屋?”

“我……”一时语塞,“我看会儿月亮。”

“哪有月亮?”二狗子皱着眉往天上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积云,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一个。

“……刚还有的。”我找了个不怎么聪明的借口,又岔开话题,“他俩都睡了?”

“睡了,”二狗子回道,“今天跟着阿恒哥哥学了好多东西,都累着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阿恒哥哥……阿恒哥哥……

“咚”地一声,井沿上的水桶被打翻在地,像平地乍起的一声惊雷,把夜色都震碎了。

二狗子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打湿了半条裤子,好在如今天儿已经不凉了。

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很明显这桶水是我打翻的,但为什么这么做,当时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对一个孩子发脾气……这些我都想不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桶水已经流尽了。

“我就说这个桶底下不平,早晚有一天得摔,”二狗子看了我一眼,面色如常地把桶扶起来放到一边,又对我道:“锅里还给你留了吃的,你要不要?”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有多饿,二狗子不说我都忘了我晚上还没吃饭这回事了,这会儿也只是想把他打发了,怕被他看出点什么来。

不过二狗子有个好处,即便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说,默默起身往柴房去了。不一会儿柴房里亮起火光来,估计是饭凉了,二狗子点上火又热了一遍。

不一会儿二狗子给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出来。

“不是说有剩饭吗?”我看着碗里,面皮嫩滑,葱花青翠,上面还卧了一只荷包蛋€€€€明显是现做的。

“本来以为你很快就回来了,晚上吃的凉面,”二狗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这会儿都坨成浆糊了。”

我笑了笑,拿筷子夹了那只荷包蛋,往二狗子手边一递,“那你把蛋吃了吧。”

“我不吃,”二狗子急忙摆手,“我晚上都吃饱了的,这会儿还没消食儿呢。”

临了又掀开衣服给我看了看肚皮,小肚子倒是圆滚滚的,但是胸前那一根根肋骨看着都能弹琵琶。

“我又不喜欢吃鸡蛋,”我维持着筷子没动,“噎得慌。”

二狗子抿了抿唇,“那你就留碗里,明早儿给大狗子吃,他喜欢吃鸡蛋,还容易半晌不到就饿得慌……”

“让你吃你就吃,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佯作动了怒,二狗子看了看我,最后总算是把那个鸡蛋抓过去吃了。

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汤下肚我才全回过神来,连带被一个“景”字勾起的回忆也平复了不少。那些事到底是过去了,这么些年也都平静过来了,没必要为了一点风吹草动自己吓自己。

如果当真怕横生枝节,那便提前把这些枝节砍了去。

吃完了顺便借着井水把碗洗了,跟二狗子一起回房的时候我又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幕。

有东西滴在了我脸上,我拿指尖捻了捻,像是水。

下雨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早也没停下。

房顶又漏雨了,之前我腿伤了一直没上去修,本来想着春天也下不了几场雨,拖着拖着,眼看着就要入雨季了。

好在漏水的地方也都摸透了,提前把重要的东西都挪走,拿几个陶土罐子一接也还能凑合。

我们几个就伴着叮叮咚咚的滴水声吃完了早饭。

下雨了就意味着不能去外头玩了,从一早开始几个小家伙兴致就不高,吃完了早饭大狗子和二狗子帮我把前一阵子晾干了的草药铡好碾碎,小莺儿则一个人趴在窗台上不知道看什么。

看了没一会儿,小丫头突然挺直了身子,一指窗外,“阿恒哥哥来了!”

大狗子和二狗子都站了起来,一反一早上的颓靡之态,兴冲冲地就要往外出。

“都站住!”

三个孩子齐刷刷冲我看过来。

“今天谁也不许出去。”我放下手里的药杵,把他们三个挨个儿都扫了一遍。

天色阴沉的厉害,我又背着光,估计是把这几个孩子吓着了,屋子里一时间除了叮叮咚咚的水声,静的连个喘气声都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站起身来,抄了门后一顶斗笠,出了门。

果然是阿恒来了。

雨雾弥漫间由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靠近,最后变成一个棱角分明的人。

阿恒打了一把素伞,遥遥便看见了我,摆了好一阵子手不见我搭理,又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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