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子和二狗子正准备往床上爬,被我叫住了,抱了床被子给他俩,“你俩还去睡香案吧。”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抱起被子走了。
不一会儿阿恒那边的动静停了,回过头来看我,“你让他俩过来的?”
明知故问,我心里默默回了个白眼,“他们俩德行高尚,不忍心看他们的阿恒哥哥一晚上掉下去了七八次。”
“你俩回去吧,”阿恒竟然不领情,回过头去继续收拾自己的铺盖,“你们玉哥儿嫌弃我睡觉不老实,不跟我睡。”
嘿,这给脸不要脸的,还非得让我开口请才肯过来是吗?
“爱睡不睡!”我脸朝里和衣躺下,懒得再搭理他。
熄了烛灯,我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只觉得床板子一动,上来个人。
来人是阿恒,那副灼热的身躯一靠近过来我就知道,还没等我动作,阿恒就贴了过来。
我睫毛颤了颤,继续装睡。
“我知道你没睡着,”阿恒贴在我耳边轻声道,“是你叫我过来的吧?”
知道装不下去了,我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来,与他面面相对,咫尺之间,对着那双笃定的眸子点了点头,“是。”
阿恒笑了,即便在一片黑暗中我也知道他笑了,“那你白天是亲我了吗?”
我认命了,几次交锋下来都是阿恒步步逼近,而我溃不成军,轻轻抿了下唇,“是。”
阿恒慢慢地吐了口气,“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嗯?”
阿恒恶狠狠道:“我在想,你要是还不承认,我就把你按在这里,亲到你求饶,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你多大了?”我没忍住,埋下头去轻笑了声。
“反正比你小,”阿恒却借机贴得更近了些,“那你知道你叫我回来,我就不会再走了。”
一只手从黑暗中逐渐摸索过来,先在我腰上小心碰了碰,见我没反应,才放心地整只伸了过来。
我在黑暗中小心抠了抠掌心,努力把那些不适和战栗都压了下去。
手臂落下,阿恒却皱了皱眉,“你身上怎么是湿的?”
“刚才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
“干嘛不脱下来?”
我犹豫了下,用手指了指青纱帐子里面的人,“小莺儿。”
自打小莺儿懂事以来,我就极少再在小莺儿面前换衣服,两只狗子不懂这些,倒是还不顾忌。但等他们再大一些了,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三四个男人,谁还敢娶她?
阿恒皱了皱眉,“那你就这么湿着睡啊?着凉了怎么办?”
我也觉得身上缠着些湿衣裳不好受,扭动着腰拽了拽,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这会儿翻箱倒柜再把他们吵醒了。”
阿恒在黑暗里兀自叹了口气,紧接着突然张开双臂整个人抱了上来,在腰间收紧,把下巴抵在我头上,“没事,我帮你烘干。”
我身子猛地僵了下,温暖随之而来,穿透过湿透的衣衫布料,穿透过四肢百骸,映照在已经失了序的心跳上。
没有人能在极寒中拒绝温暖。
我犹豫了片刻,轻轻张手把人回抱住。
夜里起了风,风会把雾吹散,明天定然是个好天。
第40章 相看两不厌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像是沉在一潭深水里,循着水面上那一点粼光往上漂浮。可是那点光却始终触碰不及,每次我决定要放弃的时候,那光就使劲一晃,等我再蓄力追上去,它却又离得更远了。
我一度以为我要淹死了,放弃挣扎,闭眼沉下去。却又有什么东西扑通落入水中,搅乱了那些光。不等我睁眼,一只手一把把我拉出水面。
久违的空气涌入肺里,那人笑的晃眼,“你看,我说我会拉住你的。”
我呛咳了一声,猛地睁眼,跟明晃晃的阳光打了个照面。
那点久违的温度打在脸上,和梦里的温暖交织在一起,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好久没做那么沉的梦了,我摸索着手边一切能摸索到的东西来巩固真实,摸到了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摸到了枕头,摸到了凉了一半的被褥。
片刻后我瞬间清醒了,这床被褥是阿恒的,而我是在阿恒怀里睡着的!
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那阿恒是什么时候醒的?醒过来的时候我是什么姿式?被几个孩子看见了吗?
没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大狗子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冲我道:“玉哥儿,快起来!”
我慌乱中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睁开了条缝,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坐起来,“怎么了?”
大狗子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走,“玉哥儿,快出来,出太阳了。”
我趿拉着鞋被大狗子拉出了门,正撞上满怀的阳光,眼睛有些不适地眯了眯,再睁开才看清外面里的情形。
太阳从牛角山背后缓缓升起,温暖而刺眼。牛角山上的雾彻底散了,在阳光辉映下呈现一个清晰的轮廓,两座山头遥遥相对,相看两不厌。
院子里我种的那些菜全都抖落了一身泥水,在阳光底下肆意舒展。
后院里鸡鸣鸭叫,夹杂着几个孩子的打闹声,而阿恒……阿恒正在井边给将军洗身上的泥泞,见我出来冲我一笑,“醒了?
将军也看见了我,从阿恒手底下一个箭步冲上来扑到我身上,沾了我一身的水。
我被撞了个踉跄,还没站稳又被将军扑到面前舔了几口,直到阿恒唤它这才从我身上下去,却还是摇着尾巴围在我身边转圈。
我哭笑不得,上前借着刚打上来的水洗了把脸,“它这是怎么了?”
“它见了喜欢的东西就会得意忘形,它喜欢晴天,也喜欢你,”阿恒递给我一块帕子,借机凑近我耳边道:“其实刚刚我也想扑上去的,被将军抢先了。”
“……走开。”我把他推出去些许,有点心虚地四下打量了一圈,几个孩子都在后院喂鸭子做饭,没人注意到这儿。
阿恒笑着退出去几步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常态,“这场雨下了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我借着阿恒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这帕子上还带着阿恒身上的味道,跟昨晚那个怀抱如出一辙。
“天这么好,干点什么好呢?”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牛角山,“我要上山了。”
柳铺人一到晴天就闲不住,一个早上就见了好几波人从我家门前经过,往山上去了。
吃了早饭我也翻出搁置了许久的小手斧、绳子和铲子,准备到山上看看。
阿恒坐在井边皱眉看着我,“雨才刚刚停,现在上山行不行啊?万一还有水没干的地方呢?会不会有危险?”
我摇摇头,“就是要这会儿去才能找到好东西。”
这场雨让山下的人一个月没能上山,却也给人们留下了山神的馈赠。雨浇透了整座山,也唤醒了土里沉睡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有些会留下来,也有些却又会随着太阳升起而消失。所以人们才争先恐后赶着上山,赶在阳光还没有洒遍整座牛角山之前把它们找出来。
阿恒执着地看着我,“能不能不去?”
我避开他的目光,把铲子上的一小块泥掰掉,“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也还得这么过下去。”
阿恒又瞪着我一会儿,爬起来扭头进了屋。
一般上山我都会带着干粮,以防在山上有什么变故,一时半会下不来。出门前跟几个孩子交代了几句,如今虽然天晴了,但书还是得读,一个月灌进去的那点东西不能一声不吭的都给我还回去,等我回来还要再抽查他们的功课。
几个孩子呜呼哀哉抱怨一通,最终还是没顶住我的目光,点点头应了下来。
阿恒一直没露面,貌似是在房里生闷气。虽然也不是要离开多久,可心里多少有一点不是滋味。
临走前我又看了一眼房门,这才转身往山上去了。
走出去半里地,身后跟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我回了回头,只见阿恒追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阿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怎么都不等我?”
“我等你干嘛?”
“我跟你一块上山啊。”
我皱眉看了看他,只见阿恒拍了拍身上带着的镰刀斧头,还有他之前削的那些木棍,冲我一笑,“我保护你。”
我都被他逗笑了,“我十岁起就在这山上讨生活,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我都熟悉,用得着你保护?”
“那你保护我,”阿恒毫不在意地冲我一笑,“我还没上过山呢,麻烦玉哥儿带我见见世面行不行?”
我心下有些犹豫,雨后山路湿滑,没上过山的人不知道险处,一个不当心就容易陡生意外。
“玉哥儿,”阿恒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我略一回头,只听阿恒道:“我想看看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经历过什么,我都想知道。”
那双眼睛笃定且认真,片刻后我竟像受了蛊惑似的点了点头,“好。”
经过山脚下老头的小茅屋时,老头正赶在太阳初升之际把屋里的蜂箱都搬出来,隔着几步远冷淡地看了我俩一眼。
阿恒立时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我在他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放心,他不会为难咱们了。”
一会儿后老头冷哼一声,扭头进了屋。
阿恒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松了镰刀。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啊?”阿恒还是不放心,边回头边问。
“他应该……也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之一。”
阿恒一惊:“他是柳家人?”
我摇摇头,“你既然都调查过我了,就该知道柳家当年被满门抄斩,除了谋逆,还有一桩罪名吧。”
阿恒抿了抿唇,小声道:“毒杀陈皇后,谋害皇嗣。”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爹怎么会去害陈皇后?陈皇后与我家的交情不浅,又把我领进宫里养在身边,甚至算得上是我爹在宫里的靠山,杀了陈皇后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恒皱了皱眉,“你是说,这个老头是陈皇后的人?”
我点头:“他比我到这里的时间晚了几个月,来了之后就在山脚下搭了个棚屋住了下来。这个人有一身功夫却从不外露,对我家当年的事也知道一些,他称呼自己是流亡人,除了陈皇后那边我想不出别的来了。”
阿恒点头认可,却又疑惑:“那他干嘛对景家那么恨之入骨?”
我不禁笑了,“陈皇后死了,谁受益最大?”
阿恒震惊:“你是说,我姑姑?”
“当年平叛,你们景家出力最多,你姑姑景云韶更是从贵妃直接提到了皇后。老东家没有了,他一个皇宫里吃喝不愁的大内高手流落到这么个穷乡僻壤养蜜蜂,他不恨你们恨谁?”
“那陈皇后也不是我们家害的啊……”阿恒话刚说完就自觉失言,看了看我,又小声道:“我们家又没逼他躲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