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32章

“他嘛,要么是参与了当年毒害陈皇后的事,要么,就是知道点什么。”我在山脚下两棵窜天的赤松前停下了步子,仰头往上看去,一个月没来,牛角山好像更苍翠了一些,层峦叠嶂,隐天蔽日。

我回头看了看阿恒,“要上山了。”

刚开始的路还好走一些,有不知道什么人堆出来的石阶,虽说这些石阶上如今落满了厚厚的松针,还有一些被雨水刷下来的残枝败叶盖住,聊胜于无。

再往上路越走越崎岖,到最后更是彻底没路了,只能隐约看出来几条被人踩出来的、通往不同方向的小道。

阿恒停下步子看我,“咱们往哪儿走?”

“直着走的话上山快一些,但这边走的人多,基本上不会再留下什么东西等着你挖了。”又给他指了指左边,“这边的话就要崎岖一些,但走的人少。不过刚下过雨,咱们保险起见,还是直着往上吧。”

阿恒站着没动,问我:“如果没有我呢?你会选哪一条?”

我犹豫片刻,最后手指了指左边。

阿恒头也不回地往那边去了。

第41章 或可共黄泉

刚下过雨的山上空气里还夹着一些潮湿,与周围的松香和腐殖味道搅和在一起,清新里带着陈腐,新生中夹着岁月,疏离又纠缠,和谐又矛盾,形成了一股独属于牛角山的味道。

很快小路的边缘痕迹也不明显了,越往上的路越难走,有些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上去。一路上找到几棵车前,几株地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爬到半山腰我俩稍事休息,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新挖的坑,一旁还扔着一丛藤蔓,我拽过来垫在屁股底下,掏出水囊喝了几口。

阿恒过来贴着我坐下,从我手里接过水囊口对口也灌了几口,指着我屁股底下的藤蔓问:“这是什么,也是药草吗?”

“算是吧,”我点点头,“这叫紫乌藤,有安神、养血、活络的功效,不过起作用的是它的根,已经被人挖走了。”

阿恒拽了拽那藤,果然见根部已经没有了,不无惋惜道:“晚了一步。”

我捏着几根藤上的叶子摇了摇头,“这山上的东西没有早晚之说,该是谁的,该由谁找到都是命里注定的,强求不得。”

阿恒把水囊还给我,从地上拔了根狗尾巴草放嘴里叼着,不屑道:“你还信命呢。”

我反问他:“你不信吗?”

“我不信。”

阿恒顿了顿,一脸正色道:“我想要的,我就去争,争到手了才是我的。什么都不干,指着命运垂怜施舍那一星半点,那跟混吃等死有什么区别。”

我笑了笑,先不计较他曲解了我话里的意思,倒是想到了别的有趣的地方,“你跟一样东西挺像的。”

阿恒转头看我,“像什么?”

“像藤。”

阿恒愣了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屁股底下坐着的东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小爷我像也是像参天大树,才不像这些又软又废物的藤。”

我拎起那棵藤的断裂处看了看,根已经被人挖走了,但看枝叶这势头,根应该也小不了,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一棵藤在地上能爬得多高,就意味着它在地下扎的有多深。这些藤看似柔弱,却会深深勒进树干里,争夺树的养分,一棵新生的藤能在一个夏天里把一棵百年老树缠死。这种东西没有强健的枝干,也没有能遮风避雨的蓬盖,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山里本来不占什么优势,但是你看,山上几乎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蔓延成片,生生不息。”

阿恒开心了,“你是说,我跟这些藤一样坚韧不拔?”

我回了个白眼,“我是说,你跟这些藤一样缠人。”

阿恒突然贴身蹭了过来,离得极近,将将就要贴到我身上。我往后退了退,阿恒又紧跟上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我也没缠别人,自始至终缠的只有你一个。”

退到最后再无可退,我擎着腰撑着,腰都快断了这人还不见动作,只能出声道:“还走不走了,再在这儿耗下去天都要黑了。”

阿恒这才挪了挪屁股离开。

我刚起到一半,阿恒又突然回过头来,“这里离山顶还有多远?”

我险些怼到他脸上,只能再一撑,腰上一酸,往后一仰瘫倒在地。

阿恒愣了愣,笑了:“你这是要干嘛?光天化日的,被人看见多不好。”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后歪着头也笑了。

“让你躲我,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还能对你怎么着不成?”阿恒伸了只手下来。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触到了我的笑点,笑的全身都软了,递了几次才把手递到阿恒手里。

阿恒一使劲,天空、树叶、光晕流转,整个人被从地上一把拉起,最后落入眼里的是阿恒那张脸。

那张脸上眉眼本是锋利的,却又因为含着笑显得多了点柔情。就像井底下飘忽的那一点光,明知道会陷下去,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摸一摸。

阿恒脸上倒不像他其他地方那么热,有点凉,睫毛从掌心呼扇划过的时候又有点痒。

阿恒唇角微抬,话里却带着几分委屈,“你看,我都让你碰,想碰哪儿碰哪儿,也不会天天炸毛。”

我笑笑收了手,打拂了一下身上的枝叶泥土,“走了,不然天黑就下不去了。”

再往上路越来越难走,乱石林立,树木渐少,这边属于向阳坡,又是迎风坡,石头风化的厉害,稍一不慎踩空了,身下就是万丈深渊。

“不管怎么说,对山还是要有敬畏之心。”我边爬边道,“它存在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的人和事,泽蔽着一方水土,养活了山底下那么多的人。就冲这一点,他就值得被人们尊重,要是没有这座山,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活计能养活自己”

“我没有不敬畏它,我倒是还挺感激它的,”一块坡度挺大的石壁,阿恒先上去,回头又拉了我一把,“要是没有这座山,你就挖不到那棵山参,那我就不能在柳铺集上遇见你了。如果认识你算命的话,那我姑且信它一回,它给的那一点施舍我抓住了,不过以后的路我还是要靠自己。”

我看着前面阿恒笔挺的腰身,飞扬的头发,不自觉地就提了提唇角。可能这就叫少年无畏吧,当年被我丢在逃亡路上的那点东西,如今都在阿恒身上找到了。

等到了那条让人闻风丧胆的黄泉路上,我就停了步子。

“行了,就到这里吧,”我招呼阿恒,“再往上就没东西了,咱们回去吧。”

阿恒仰头看了看,指着崖顶上那棵遮天蔽日的相思树问我,“那是什么地方?”

上次来这里的教训太过惨烈,我现在都觉得腿肚子还在打颤,拉了拉阿恒道:“那地方叫断魂崖,上面就一棵树,没什么东西的,走了。”

“你上次说的给我采血芝的那个悬崖,是那上面吗?”阿恒收了视线回头看我,“这条路就是黄泉路?”

“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阿恒退后两步抻了抻胳膊腿儿,“我想上去看看。”

“你有病啊?”我当即就恼了,“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啊?断魂崖,断魂崖,你以为是叫着玩的吗?你嫌自己命长是不是?非得折腾没了就遂意了?”

我转身要走,阿恒却从后头一把拉住我,“玉哥儿,你别生气,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觉得好玩儿。我说过,你走过的路我都要走一遍,我想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经历这些的时候都在想什么,这样我才能更好地补偿你。”

“谁用你补偿?”我气不打一处来,说出的话口不过心,“你自己要找死别往我身上扯,我自己烂命一条,胳膊腿儿不值几个钱,你这金枝玉叶,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阿恒松了手,叹了口气,“你要不先回去吧,我自己上去看看。”

阿恒说完了再不理我,兀自走到崖壁前,找好位置准备下脚。

我上前一把将人拉下来,“你就不能听我一回?”

阿恒回头看了看我,抿着唇一言不发,猛地一扭头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壁,一下子窜出去一人多高。

我对景家人虽然避之不及,但到底是打过交道的,深知那一家子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这人……这人这犟驴脾气到底随了谁?!

纠结再三,眼看着人都爬高了,我只好认命了€€€€我犟不过他,又放不下他,只好与他共赴这条黄泉路了。

第42章 夕阳无限好

“阿恒!”我从下面叫了他一声,等阿恒回过头来扔了截绳子上去,“系腰上。”

阿恒接住绳子愣了愣,还是找了处好落脚的地方把绳子系好了。

我把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自己身上。

等两边都系好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沿着阿恒刚刚踩过的地方追上去,三两下来到与他齐头并进的地方。

阿恒半挑着眉看我,“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吗?”

我回了他一个白眼,“我是怕你死了,景行止来找我麻烦。”

“得了吧,你就是心里有我,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阿恒拉起腰上的绳子掂了掂,“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做落难的鸳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懒得再跟他打趣,看了看他身上的绳结,上手给他换了个更牢靠的打法,“你系好了,一会儿咱们俩一人打头探路,另一个在后面压阵,万一哪个出事了,说不定能捡条命回来。”

阿恒转过半个脸来冲我笑道:“你不怕我把你一块拽下去?”

我也冲他一笑,“大不了就一起摔下去,血和血融在一起,肉和肉揉在一起,连骨头渣子都分不出你我,不就正合了你的心意了吗?”

阿恒嘴角抽了抽,“‘生同衾,死同穴’,好好的一句话怎么被你说的这么恶心?”

我笑道:“死都死了,恶心的也是别人。”

“你放心,不会让你摔下去的,”阿恒重新振作精神,眼神陡然一亮,“跟着我,咱们上去看看风景。”

刚要抬步,却又被我拉住了,我对着阿恒一字一顿道:“我探路,你在后面。”

阿恒立时皱眉:“不行。”

我知道阿恒怎么想的,上去探路的那个肯定是危险的,万一踩空了,不管下面的人拉不拉得住,都得弄丢半条命。阿恒不想让我涉险,我却也有我的考量,“我上去过一次,比你熟悉这里的情况,知道哪里的石头是结实的,什么样的会松动。而且我比你轻,你拉住我比我拉住你要容易的多。”

“再者说……”我着意看了一眼阿恒一直放在腰上的手,“你腰里那东西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阿恒悻悻地抬了抬手,露出半截锋利的镰刀来。

这人表面上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实际上早就做好了准备,万一自己失足了,下一瞬就是摸出镰刀砍断绳子。

我把他那把镰刀解下来扔到崖底的草丛里,认好了地方等下来再捡。回过头来对阿恒轻叹了口气,“这条绳子的意义就是同生同死,你说的没错,咱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要做的就是两个都活下来,任何离心离德的行为都会导致万劫不复,你明白吗?”

阿恒抿着唇,黑着脸冷冷看着我。

“你别气,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一开始就做了会掉下去的打算,那咱们还不如干脆就不上去。你要想上就听我的,咱们一步一步来,千万别着急,赶在天黑之前能上去就行。我去探路,你每一步都要落在我踩过的地方,不要仗着自己身手好就为所欲为,还有……”末了冲人一笑,“万一我掉下去了,记得拉住我。”

阿恒深吸了一口气,冲我点点头。

我认好一块凸出来的石壁,动身往上爬。

一路还算有惊无险地上了一多半,早上出门的时候太阳还在山这头,这会儿就已经挪到村子那头了。

我俩在一块还算结实的石壁上稍事休整,分食了些饭和水,一时间只有默默咀嚼的声音,谁也没作声。

我现在手软脚软,估计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索性就不说了。阿恒却是自打开始爬就没怎么说话,除了提醒我一两句“小心点”“当心”之类的话,一路上就没说过超过三个字的词。

听经常上山的老人说有种人到了高处就会头晕目眩,严重的还会直接昏厥过去,我担心阿恒也有这种毛病,试探着问道:“你还好吧?”

“嗯。”阿恒咬着半块干馍摇了摇头,“没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要是不舒服你就提前说,咱们要慢一点,实在不得就下去。”

“我是不太舒服,”阿恒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来,两片薄唇抿得只剩了一条线,“一想到当初你因为我来过这种地方,我就……我就恨不能从这里跳下去算了。”

“你别,咱俩还连在一起呢,”我一时间哭笑不得,“我那是为了生计,不是你换做别人我也要来的。”

阿恒眯了眯眼,“那我就把那人从这里扔下去。”

我埋着头笑了一会儿,一身疲惫被冲散了一些,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往上的高度,“还能走吗?咱们得抓点紧了,不然天黑之前就上不去了。”

阿恒也跟着站了起来,“走。”

我刚要往上爬,阿恒又道:“要不我来吧,我知道该怎么选落脚点了,你让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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