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骗你的。”阿恒埋在我肩上轻笑,我听见他的声音透过胸腔后背传过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对天发誓,我以后一定对你好,不然就罚我不得善终,一个人孤独终老。”
我笑道:“你都不得善终了,还怎么孤独终老?”
“……也是啊,”阿恒挠挠头,“要不你选一个,你说怎么就怎么。”
我回头在他头上摸了摸,“我希望你能一辈子安康喜乐。”
福寿都给你,灾祸我来担,你一直做那个勇往直前的少年就好了。
东方鱼肚泛白的时候我俩才到家,几个孩子还没醒,开门的时候翻了个身,又接着睡过去了。
我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被周公叫去了,这一觉睡的腥甜,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阿恒正在我身边小心翼翼下床。
“什么时辰了?”我迷迷糊糊问。
“刚刚卯时,你接着睡吧。”
我睁眼瞄了他一眼,这会儿衣裳都穿好了,好奇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孩子们去晨练,今天教他们打猎。”
刀剑无眼,昨晚毕竟没怎么睡,我皱眉:“你能行吗?不需要再睡会儿?”
“我睡不着了,”阿恒突然俯下身来在我耳边道:“我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全是你昨晚的样子,反而更精神了。”
“……赶紧走吧,”我扒拉来被子蒙头盖上,难得我还担心他,敢情难受的只有我一个。这会儿回过劲来,全身上下都跟打断了重连起来似的。
阿恒从头顶给我扒拉出条缝出来,“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打只兔子补补。”
我抄起手边的枕头冲人砸了过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我抓紧时间又睡了一觉,本想着一会儿等他们回来吵吵闹闹就睡不着了,不成想再睁眼的时候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我踱步出来,看着西天的云霞一时间竟有点失神,我明明只是眯了眯眼,一天怎么就过完了?
“玉哥儿,你醒啦!”几个孩子看见我撒开脚丫子跑过来,七嘴八舌一顿说。
“我们还以为你病了呢。”
“你好点了吗?睡够了吗?”
“玉哥儿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睡这么久?”
我本来还沉浸在这几个小崽子总算长大了,还知道关心人了的幻想里,猛的一回神,再问下去可就露馅了。
好在阿恒从外头回来给我解了围,拎着两根萝卜冲我一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我全身运力试了一下,除了腿酸了点,那什么地方还有点不适,倒是比早上好了不少。
我这种以睡养伤的技巧还真是屡试不爽。
我看着阿恒手里的萝卜,应该是用来煲汤的,一时间只觉得饥肠辘辘,急忙问:“你们抓到兔子了?”
“没,那只兔子太狡猾了,我们眼看着都追上了,结果被它钻到洞里跑了。”
小莺儿急着邀功,“不过我们抓到了鱼!”
酸溜鱼汤也不错,我喉头动了动,“你们从哪儿抓的鱼?”
大狗子一扬头,“就山脚下那个野湖里啊!”
“……”
我忽然就觉得鱼汤不香了。
“还是阿恒哥哥带我们去的呢,”小莺儿一脸兴奋,“我们穿过了一大片蒲草丛才过去,那些草可真高,我们还在草丛里玩捉迷藏了。”
我冷冷瞥了阿恒一眼,这人压根就不是去捉鱼的,而是去缅怀昨晚的时光去了吧。
阿恒就着水井把萝卜上的泥洗净了,拎着萝卜往柴房走,“你等着,我去给你炖鱼汤。”
“……你会吗?”刮鳞取脏是个技术活,阿恒可能对鱼汤有什么误解,认为把鱼扔锅里就会有鱼汤出来。
“我会,你等着吃就行,”阿恒冲我摆摆手,回手把柴房门关了。
我无奈叹了口气,刚想去帮忙,却见院门外站了个人,正抿着唇冲我笑呢。
我脚步一顿,“燕姐姐?”
来人正是孙寡妇,我愣了足有几个弹指才想着把人迎进来,又急忙招呼二狗子去厨房看着点,别让阿恒把柴房烧了。
孙寡妇今日倒是没穿那些一笼轻烟似的衣裳,一身藕粉对襟,头发也绾得得体,乍一看倒像是个良善人家的妇人。人没进来,站在院门外看着我那三棵树笑了,“最近嘴里发苦,过来找你讨几个酸李子尝尝。”
我笑道:“那不巧,我这李子可都是甜的。”
“冷水锅里下公鸡,一毛不拔,”孙寡妇笑着嗔我一句,“就说你给不给吧。”
“燕姐姐要,那自然是给,”我让小莺儿进屋拿个簸箩出来,让孙寡妇看着熟好了的捡。
孙寡妇却只是摘了手头边的一个,明显还是生的,随手就往嘴里送去。
我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牙都跟着倒了一片,嘴里直冒酸水,“不酸吗?”
孙寡妇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张口把嘴里的果子吐了,一张脸酸得皱起,“这也忒酸了。”
那李子都还没红,能不酸吗?
又接连吐了几口唾沫孙寡妇才又道:“不过我最近确实想吃点酸的。”
我直觉孙寡妇有话要说,便主动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孙寡妇摇摇头,浅浅笑了,“是好事。有个徽商一个月前去我那里快活了一晚,就在几天前我发现我有喜了。刚巧那徽商家里一直无所出,便提出要我跟他,给他做妾。”
我皱眉:“你答应了?”
“那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像我这样的人,难得遇上个不嫌弃的,怎么还会不识抬举。”孙寡妇一笑,我却莫名觉得她那笑里带着点悲怆的意思,“我做梦都想离开这儿,我受够了那帮臭婆娘的指指点点,还有那些臭男人的动手动脚。”
孙寡妇一撩头发,又笑出几分韵致,“老娘要去那大宅子里享清福去了,由着他们说去吧。”
只是前路迢迢,人心难测,身边连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寒夜梦醒时也不知道身边是孤枕冷榻还是豺狼虎豹。
不过既然人用意已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就祝燕姐姐前程似锦吧。”
“就知道你嘴甜。”孙寡妇在我头上摸了摸。
正巧阿恒从柴房出来打水,眼神淬了毒似的楔过来,我顿感不妙,赶紧退出去一步,又冲人笑了笑以示安抚。阿恒又盯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进了柴房。
“呦,好大的一股子醋味,”燕姐姐掩着唇调笑我,“这就是你昨个儿去找我的原因呐?”
我面色微€€,不过人都要走了,也没什么好隐瞒她的,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孙寡妇接着问:“那成还是没成?”
思及昨晚,我面上一热,“成,成了……”
“我那药好使吧?”孙寡妇又恢复了本色,靠着杏树笑的花枝乱颤,“那可真是好东西,我自己都没舍得用两回,你们用了多少?”
昨晚那滋味太过销魂,如今一想起来我都觉得骨头缝里跟着发软,更何况如今我身上还带着那股子诡异的冷香,知道瞒也瞒不住,只好认了,“我们……用完了。”
孙寡妇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眯着眼把我上上下下审视了几遍,看得我遍体生寒。
末了,孙寡妇笑了,“那是他不行啊,还是你这体质也忒好了,今天竟然还能爬起来呢?”
“燕姐姐……”我实在招架不住了,只好告饶,“你再多摘几个李子拿着,留着路上吃。”
“李子就不要了,你这李子太酸了。”
“你倒是捡熟的摘啊……”
“不过我倒是真有点事要拜托你。”
我一愣,“燕姐姐你讲。”
“这里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孙寡妇从怀里掏了一串黄铜钥匙出来,交到我手上,“我院子里那些花,有工夫你就帮我去看看,没空就算了,就由着它们一岁一枯荣吧。”
我双手把钥匙接过来,忽然觉得沉甸甸,果然只听孙寡妇继续道:“你们住的这地方终究不是个长久打算,再过不了几年就得塌了。我那院子虽小,到底是个正儿八经住人的地方,你们要是看得上,就搬过去住吧。”
我忽然间喉头一哽,“燕姐姐,你……”
孙寡妇接着道:“就冲你这一声‘燕姐姐’,这宅子我就愿意留给你,地契都在我床板子底下压着,不留给你也是让那帮糟老娘们霍霍了,你住着还能帮我浇浇花。再者说,小莺儿如今也不小了,你总不能让她日后从这破庙里出嫁吧?”
我轻轻抿唇,这破庙里别的都好说,只是小莺儿越来越大,确实不太合适了。
“看你脸皮薄,我刚都没好意思问你,你跟那小子昨晚在哪儿搞的啊?”孙寡妇掩口做了个惊讶的神情,“总不能是当着三个孩子的面……”
“没,我们没……”我急忙道,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烧得厉害,小声道:“我们……在外面。”
“那不就是了,”孙寡妇“€€”了一声,“现在天暖和,你们能在外头,等寒冬腊月呢?你们也在外头?那终究不是个办法,万一被什么走夜路的瞅见了,是吓你们呢,还是吓人家呢?”
我被孙寡妇说得抬不起头来,“行了燕姐姐,我住,我住还不成嘛。”
“别忘了给我浇花啊,”孙寡妇临走又摘了我两个李子,不过看成色还是没熟好……
“虽然年轻,但也要懂得克制啊,”孙寡妇边笑边走,咬了一口李子,又啐了,“这李子忒酸!”
作者有话说:
孙寡妇:所以到底是阿恒不行,还是玉哥儿体质忒好了?
阿恒:他体质好!
玉哥儿:阿恒不行!
阿恒:今晚野湖见!
玉哥儿:我体质好……
第51章 患均不患寡
目送着孙寡妇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渐起的巷陌里,我收了神低头看了看手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孙寡妇那院子我只去过一次,只记得里头牡丹芍药杂种,红花绿叶,绚烂异常。
而之前的孙寡妇也像那些牡丹芍药,争妍斗艳,明丽不可方物。如今却总算卸下了一身重彩,安安分分做了白瓷缸里的一株芙蓉。
我说不好到底是牡丹芍药好,还是芙蓉更胜一筹,只是忽然觉得,孙寡妇一走,整个柳铺好像都失了一层颜色。
我始终记得,当年我带着大狗子流落街头时,是孙寡妇施舍给了我半个馍馍。一饭之恩,无以为报,我能做的也只有替她守住那一间宅子、满院子的花,哪天她独在异乡想起来了,至少还算有个念想。
收了目光转过身来,就见阿恒正站在院子里眯着眼打量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我心里一惊,上次从孙寡妇那里出来被阿恒撞见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直接把我拉进窑子里吓了一个透心凉。阿恒似乎一直对孙寡妇持敌视态度,这次被当场撞破,指不定这位小祖宗还得作什么妖。
而且孙寡妇的宅子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住进去,打算是等有了主意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把钥匙往袖子里一藏,我迎着阿恒的目光进了院,强作镇定地冲人道:“你的鱼汤做好了?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阿恒瞟瞟我身后,“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我看看脚下孙寡妇咬了一口的那个李子,灵机一动,“就过来讨个李子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