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庄稼汉阿恒?”
“你还穿着呢,”阿恒笑道,“那你就是庄稼汉玉哥儿。”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摇了摇头,“毕竟我天生丽质,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阿恒啧啧两声,伸手过来挑了挑我的下巴,“天生丽质的玉哥儿抬头给小爷瞅瞅。”
我偏头躲开他,把针线在人眼前逛了逛,“凡夫俗子阿恒你挡我光了。”
阿恒笑了笑,这才没继续作妖,回床上躺下了。
小鹿呦呦在几个小家伙的照顾下茁壮成长,不过到底是刚出生没多久,没敢让它出来跑一跑,等着它的毛再长的厚实一些再放它出来。
比较令人吃惊的却是将军,不但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稻草窝让了出来,还时常把自己是食物让给呦呦,只不过呦呦还在喝奶,将军最终只能是深情错负。
我那天晚上去给它俩换炭盆,竟看见呦呦窝在将军怀里,将军正低着头一脸慈母光辉地给呦呦舔毛。
内心震惊之余我赶紧回屋告诉了阿恒,“你家将军要被呦呦带偏了,越来越往母狗那方面转变了。”
阿恒波澜不惊地低着头道,“将军本来就是只母狗啊。”
我:“……”
威风凛凛的大白狗将军竟然是只母狗?!
“那你给人家起名叫将军?”
“母狗就不能叫将军了吗?”阿恒一脸平静地抬起头来,“我们将军虽然是只母狗,但照样威风凛凛,比那些公狗都厉害。”
我点点头,这倒是,将军的确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狗,比山上一些凶猛的兽还要厉害。最重要的是将军通人性,从不恃强凌弱,还算得上是只德行高尚的狗。
我道:“将军既然是条母狗,怎么也没留个种?”
说到这儿阿恒嘴角抽了抽,“京城里的狗它都瞧不上,没有能压住它的。”
我想了想:“……这倒也是。”
第二日,放羊的老头来家里送羊奶,无意间看见呦呦,又忙凑到跟前问我:“你们这只小鹿崽子什么时候杀?”
我皱了皱眉,“这只不杀。”
“想养大了再吃是不是,”老头咧开了一口老黄牙,咂么了一下嘴,“这小鹿崽子肉可嫩着呢,不是那些老鹿肉能比的,你什么时候要杀再分我一条腿呗,这次我给你两个月的羊奶。”
我从老头手里接过羊奶,倒进了呦呦的奶盆里,回头冲那老头道:“我说了,这头鹿我们不杀。”
“不杀你留着干嘛啊?”
“就养着,”我把老头带来的桶还给他,“等养大了放回山上去。”
“放回山上去?”老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半晌后摇了摇头,提着桶走了。
我还是在后头听见他小声骂了一句“傻子”。
傻子就傻子吧,我心道,万物生而有灵,既然老鹿找上我,我总不好辜负了老鹿,来日黄泉之下遇上,也算能抬得起头来。
又隔了几天,借着午后没有风,阳光正好,我叫上大狗子、小莺儿,又拉上阿恒,一起去了野湖。
大狗子还当我也要去打蹴溜滑,一路上不停地给我讲他能滑得多远,怎么样能够不摔,还道他如今已经是冰面上的小霸王了,幺蛋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看了人一眼,但笑不语。
时隔许久不来,野湖边上的蒲草丛已经变成了一片枯黄,一眼望去东倒西歪,我不由又想起了当初夏日里那一片被压倒的蒲草。
偏头看看阿恒,阿恒显然也是想起了当初的那点事,见我看过来冲我挑眉一笑。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抬手看了看干干净净的腕子,却又总觉得那里缠着点东西。
阿恒借着两个孩子没注意,冲我做了个口型:“天暖了再来。”
我冲人回了个白眼。
大狗子一路把我领到湖边,这一片冰面上也有几个孩子玩的正欢,有的一个人站着滑,也有成伙的坐着让人拖着滑,我总算知道大狗子的屁股上为什么破得只剩块布了。
这些人见了大狗子还兴冲冲跟他打招呼,大狗子挨个儿回完了再煞有介事地冲我道:“玉哥儿你来这边滑,这里的冰面最平整,能滑得最远。”
我松开了大狗子冲人笑笑:“谁说我是来滑冰的?”
大狗子歪头看着我。
我在岸边的细沙里找了一会儿,掏出一块圆润光滑的小黑石子来,“我是来捡石头的。”
大狗子和小莺儿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把那块石头交到大狗子手里,给他们把今天的任务分派下去,“你们要干的就是找这样的石头,大小跟它差不多,最好是圆的,全黑或者全白的更好,找不到也没关系,回去我再挑。”
大狗子看着冰面近在眼前却没法上去,恹恹地问我:“捡这些石头要干嘛啊?”
“你只管捡你的,”我冲人故作神秘得笑了笑,“回去就知道了。”
当即分作两路,我跟阿恒一路,大狗子和小莺儿一路,围着湖边捡起石子来。
其实这种石子湖里更多,经由湖水日日冲刷,早已经磨得没了棱角,圆滑细润。不过如今湖面上结了冰,想下水显然是不能了,只能从湖边捡一些被人扔上来的,凑一凑应该也够用。
阿恒找到一块纯白的石子递给我,在阳光底下莹泽似玉、通透异常。阿恒问我:“是这样的吗?”
我点点头,把石子收进布袋里。
阿恒又问:“你捡石子要干嘛?”
我不由笑了,“他们猜不到,你也猜不到吗?”
阿恒笑着点点头,“我倒是能猜到一些。”
“那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你是想教他们下棋吧?”阿恒笑道,“大狗子其实学东西挺快的,前提是得他感兴趣,还有就是下棋得静得下心来,大狗子玩心太重,不知道能不能收得住心。”
我点头算是认可了,转而又问:“那小莺儿呢?”
阿恒皱了皱眉,“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
阿恒轻声道:“我觉得小莺儿不适合。”
我眉梢一动:“为什么?”
“下棋虽说算是种消遣,可这种消遣费的却是心思,那心眼不得九曲十八弯才够使,小莺儿还太小,心思太单纯,棋路一眼就能被人看穿了。”
我笑道:“阿恒大侠倒像是对这种消遣研究颇深啊。”
阿恒一脸得意地冲我笑了,“实不相瞒,这可是我一项拿手绝活。当初大哥教我拿棋场推战场,我可是能把我大哥逼到寸步难行。”
阿恒的大哥景萧是陇西除了名的少年将军,他既然能破敌无数,那兵法谋略该是已经熟读过并了然于心,阿恒能下过他,我不禁心生几分怀疑。
“你这是什么表情?”阿恒也不知道怎么看出了我的怀疑,上前一步捉住了我,“你不信我?”
我吃痛地皱了皱眉,“我怎么敢?”
“你就是不信我,”阿恒三两步把我拽到蒲草丛里,俯身下来发了狠的在我脖子上来了一口,好半晌才直起身来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等回去咱俩来上一盘,看我怎么在棋盘上把你吃个干净。”
第78章 黑白何分明
当天下午我们两路人马汇合时,每人手上的石子旗鼓相当,看着都有大半兜。我跟阿恒捡得快些,但大狗子和小莺儿有他那帮小伙伴帮忙,数量倒也不比我俩的少。
带着这些石子回了家,让两个小崽子把石子清洗出来,阿恒带头选出黑白两色,我则去把之前那张瘸腿桌子找出来,把桌面卸下来,在上头规规整整画了十九道横条十九道竖条。棋盘纵横交错,网罗出一方天地来。
如今外头一天比一天冷下去,再让两个孩子天天往外跑也不合适,而且大狗子费裤子,我可没有多余的棉花再给他做一条棉裤。冬日枯燥,下棋倒算是一项挺适合冬天的消遣。
而且大狗子虽然表面上看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内心细腻着呢,像之前二狗子读书那事,他虽然明面上不说,心里头却是门清儿,还知道指使什么都不清楚的小莺儿出来挑事。
我是真心觉得大狗子挺适合下棋的,可也正如阿恒所说,又有点担心他静不下心来。
等我画好了四方格,阿恒那边的石子也已经完事了,黑白两色的棋子分别盛在只碗里。得益于我们捡的够多,挑出来的这些石子白的玲珑剔透,黑的干净纯粹,我抓了一把又放下去,石子叮咚碰撞,触指冰凉,品质还不错。
大狗子和小莺儿跟着围上来,“玉哥儿,你要这些石子干嘛使啊?”
“今天教你们一个好玩的游戏,”我在刚画好的棋盘边坐下来,“正可谓‘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你们可以把这一方棋盘看做一方天地,这些棋子都是你们的人,哪里落子就是让你的人在哪里安营扎寨。两方交替行棋,落子之后就不能动了,最后以棋盘上剩子多者为胜。”
还有一些规矩我便不多说了,等下起来再在实战中给他们讲解。
“都说棋场如战场,以前人们都是用下棋来推演战局的,现如今已经变成一种陶冶情操的风雅之事了。”我冲阿恒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俩先来一局示范,让他们看着学学。”
阿恒在我对面落座下,冲我一笑,“让你几个子?”
“都说了是示范棋,以让两个孩子看懂为先,不用整那些幺蛾子,”我把装着黑色棋子的碗推给阿恒,“执黑棋者先行。”
阿恒挑眉看了看我,虽说棋盘上确实是执黑先行,但执黑执白一般通过猜先决定。我虽然口头说着不整那些幺蛾子,其实却已经是在让着他了。
阿恒笑一笑,把黑棋接过去:“你等着,这一子我会给你贴回去的。”
阿恒执黑先行,落子右上小目。
棋局一开始还算轻松,我俩各自经营,小心试探,我边下边给两个孩子讲解:“一颗棋子落在一处,与它直线相连的各个点就是它的气。人活着靠一口气,棋活也要靠气,如果这颗棋四周全部为异色棋子占据,那他就没有气了,就会成为一片死棋,这时候我们就可以把它提出去了。”
两个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样子是被勾起了点兴趣,我接着道:“如果己方棋子把气围在中间,这个地方就叫做眼。有眼的这一片棋子就都是活棋。你们想想看,获得眼的最好途径是什么?”
小莺儿皱着眉头,我却知道她也就是做做样子,实际上估计从“眼”那里就已经犯迷糊了。大狗子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顿悟道:“吃掉别人的棋。”
“对,”我赞许道,落下一枚白子,把角落里一小片黑子吃了。
阿恒手执一枚黑子轻轻一笑,倒不为这一点小小的损失恼火。虽然阿恒平日里性子急了些,但在下棋上倒是沉稳有度。都说棋品看人品,为了争那一子半子恼羞成怒者有之,大动干戈者也有之,阿恒这一点倒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下棋还讲究一个落子无悔,落下的每一枚棋子就都不能移动了。这就好比人生,每一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修补之前的错误……”我在边角一片继续加补吃死,想把阿恒这一片都清走。再一抬头猛然发现阿恒竟然是以这一片为饵,不动声色地修补起自己的大龙来,眼看着大势已成,我立即反悔:“哎,不对不对,我这一步下错了,重新来,重新来。”
阿恒:“……”
大狗子:“……”
小莺儿:“……”
我讪讪笑了笑,抬手去提方才落的子,“我方才只顾着给他俩讲道理了,没仔细看,这一子不算。”
阿恒却一把把我按住,轻笑道:“说好的落子无悔呢?”
大狗子也跟着起哄:“棋场如人生!”
小莺儿:“不能修补过去的错误!”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以前教你俩读书时怎么没见你俩有这么好的记性。
我悻悻收回了手,“不动就不动,你俩离远点,我先把这一盘杀完,当心杀气伤到你们。”
大狗子:“……”
小莺儿:“……”
方才确实是我有些轻敌了,本想着这就是一盘指导棋,随便下下就是了,没成想阿恒竟然利用我这种心思暗布杀局,我差一点就要满盘皆输了。好在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当即收了心思认真对待,再不敢三心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