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59章

这盘棋是从傍晚时分下的,一局终了伸了个懒腰,只见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知何时掌了灯,满盘星罗棋布在灯光下,黑白各半,犹可见双方当时胶着的态势。

小莺儿已经趴在一旁快睡着了,大狗子倒是看看聚精会神,见我们下完了急忙凑过来问:“怎么样?谁赢了?”

公平起见,数子的任务就交给了刚刚睡醒的小莺儿,统计下来,黑子一百八十三,白子一百七十八,仅几子之差。

“所以是阿恒哥哥赢了吗?”大狗子追着问。

“那可不一定,”我冲人眯眼一笑,“我记得阿恒说要给我贴子的吧?”

“贴什么子?”阿恒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不是你让我的吗?”

“阿恒大侠英明神武,那里需要别人让。”

阿恒混不吝地摇了摇头,“其实我还是需要的。”

一盘棋最终以不知道谁输谁赢告终,我懒得再跟他纠缠,起身道:“我去做饭了。”

大狗子指指院子里的炊烟,“二狗子已经去做了。”

我愣了愣:“二狗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因为这几个子,我跟阿恒一晚上都较着一股劲儿,我吃两碗饭,他非要吃三碗,我去喂呦呦,他就去喂将军,我锁了院门,他转手就锁了房门。

将我往房门上重重一抵,就片刻不待地扑了上来。

我被他亲的险些断了气,不得已把人推出去些许,狠狠吸了几口气,“干嘛啊?疯了吗你?”

阿恒把头埋在我颈侧,一呼一吸间蹭的脖子有些许痒,我刚要偏头挠一挠,只听阿恒道:“我特别喜欢看你在棋盘上寸土必争的样子。”

我微微一愣,笑道:“杀的你片甲不留的样子吗?”

“别得寸进尺啊,”阿恒拿一副小虎牙在我脖子上蹭了蹭以示威胁,又接着道:“你平日里过的太小心翼翼了,我真没想到你在棋盘上能如此大开大合,跟之前的你有点不一样。”

我轻笑了笑,“那你觉得哪个我更好?”

“是你自然都好,”阿恒拥我入怀,“可今天的你让我感觉有点不一样,我在跟你下棋的时候就在想,我是不是见到了真正的你,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若不是之前我趁你不备多赢了你两个子,只怕真就输给你了。”

说到这儿我就不愿意了,“你本来就输给我了。”

“你让让我嘛,”阿恒一手圈着我,另一只手却已经不安分地往下去了,“你说,让不让我?”

“你这才叫得寸进尺吧,”我一时间啼笑皆非,眼看着城池失守,却也只能一路丢盔弃甲,最后只能气愤道:“你无赖!”

“无赖不也就赖上你了嘛,”阿恒游刃有余地给予最后一击,这盘棋到底是溃不成军了。

第79章 晚来天欲雪

当天夜里闹到挺晚,以至于最后我已经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了,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里,更分不清正在经历的是痛苦还是极乐。

事后阿恒轻轻将我揽入怀中,耳语一般轻声道:“你要是能一直那么勇敢就好了。”

明明是比喘息还要轻的一句话,我却突然醒了。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棋盘上的纵横捭阖终究是假的,一局终了,我还是得变成那个凡事都小心翼翼的玉哥儿。十几年前柳家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我这盘棋注定是盘死棋了,再怎么努力也无力回天了。

他在期待一个与他棋逢对手举步同行的人,我却只能驻足于此,看着他慢慢走远。

后半夜我怎么也睡不着了,明明筋疲力尽,却总有一根弦在脑海中奋力拉扯,我忍着不知道哪里的隐隐作痛,甚至开始自暴自弃地想这要再用力一些,崩断了就好了。到时候就没有抉择、没有痛苦了,再也不用心悬一线,随着他的一颦一笑大起大落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一声鸡鸣响起,这一夜总算是过完了。我轻手轻脚起来,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做饭去了。

大狗子果然对下棋起了兴趣,并且很是上道,把各种规则技巧吃透后,还能推陈出新,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看法。慢慢的大狗子也就不往外跑了,毕竟跟下棋相比,光着屁股打蹴溜滑还是显得太儿戏,不利于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

忘了说,大狗子的远大抱负具体表现为跟着阿恒学功夫时想当大狗子大侠,知道阿恒要从军之后想跟着阿恒做大狗子将军。

总而言之,跟着阿恒有肉吃。

知道阿恒棋艺精湛之后我便不上心这些事了,由阿恒来教他下棋顺便还能教他一点兵法。我这才知道阿恒守在这里等着朝廷征兵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几本兵法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应用于棋局之上因地制宜,绝处逢生,他要再跟我来一局,我真不一定还能赢他。

不过经此之后我倒是不愿意再碰这些棋子了,一朝成伤,只怕好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了。

大狗子白天拉着阿恒跟他下,到了晚上再拉着学成归来的二狗子陪他下。刚开始二狗子凭借一点小聪明还能赢他几局,后来就招架不住了,盘盘皆输,输得二狗子也没了斗志,每天耷拉着张苦瓜脸给大狗子喂棋,下着下着就点起瞌睡来。

小莺儿跟着学了没几天就彻底放弃了这项活动,不过她倒也找到了别的兴趣€€€€数子,一开始是数一盘棋阿恒给她一文钱,到后来小莺儿练就了一门绝技,棋盘上一打眼就能断定谁输谁赢,最后数完了与她推测的不出两三子。她有这门子手艺我倒是始料未及,想着要不以后找个绣娘教教她针线,各种刺绣花活她岂不是扫一眼就学会了。

冬月初一是大雪,一大早天色就阴沉着,墨色打东边卷过来,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雪将至。

这雪下起来就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阿恒在后院劈柴备用,我则忙着把院子里的几棵小白菜都拔出来挪到柴房里,天越来越冷了,地里的东西也放不住了,再不处置就该冻烂在地里了。

没成想这样的天气里竟还来了两位稀客。

我刚把两棵白菜搬回房里就见那两个人在院门外站着,其中一个是当日柳铺集上那个衙差,还有一个我没见过,但看样子也是一身衙差装扮,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见我出来先前那个衙差立即冲我挥手,我稍微愣了愣才动身上前。

“是你啊,”那人认出我来,冲我笑一笑,脸上那个梨涡一动,“我就说咱们有缘,没成想在这儿遇上了。”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这是?”

回我的是另一个衙差,这人看着就不像个好相与的,高高瘦瘦板着张脸,公事公办道:“官府巡查户籍,你姓甚名谁?年几许?家里有几口人?”

我心里紧了紧,低着头小心回道:“小人柳存书,年十七,家里总共四口人。”

那个高个子衙差在户籍册上勾下了“柳存殊”三个字。

如今大周国力鼎盛,户籍制度严格,县令负责对自己辖区内的百姓造籍登记,每隔三年还要核实修订,所以要想在一个地方长久待下去,没有户籍是万万不能的。

当初我刚来到这里时手头还有几个钱,买通了登记户籍的一个老书吏,这才有了户籍,只是没敢用真名,偷换了一个字改做“柳存殊”。

“我认得他,他跟我是柳铺老乡,家里还有三个不满十岁的弟弟妹妹,”先前那个衙差对着那个高个儿衙差摆了摆手,又冲我笑了笑,“是吧?”

“……是。”

“谁问你了,你别打岔,”高个儿衙差不耐烦地继续翻着手里头的户籍册子,接着问我:“我看这上头记载,你祖籍并非这里啊,是在延合七年才到的柳铺?”

“是,”我拱手回道,“那年家中突逢变故,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来此投奔亲戚,不曾想亲戚也已经离开故籍,我走投无路之下就在这儿落户下来了。”

“方便问一下你家里是什么变故吗?”

我轻轻抿了抿唇,这人问得这般详细不会是已经对我起疑了吧?正在犹豫怎么作答,先前那个衙差却开口了,“你这人有没有点同理心啊,人家都说了突逢变故了你还追着问,岂不是又勾起人家的伤心事了。”

高个子衙差忿忿咬牙:“滕子€€你这是妨碍公务!”

“你的公务是打听人家的私事吗?”那个叫滕子€€的衙差不咸不淡白了他一眼,又冲我笑道:“我们就是过来核实一下户籍,顺带看看你家里有没有符合条件入伍的人。你既然还有三个不足十岁的弟妹,那自然不在我们的征招之列。”

我冲人拱拱手,“多谢官爷。”

“今日怎么没见你那个表姑母家的弟弟?”

高个子衙差没好气道:“他不是说自己没亲戚了吗?”

滕子€€不为所动接着道:“你那个弟弟功夫倒是不错,改天我还想过来再找他切磋切磋呢,今日不凑巧,看着像是要下雪了,我就不叨扰了。”

眼看着两人要走,我竟一时冲动跟了几步:“劳烦官爷,我想再打听一下,这次征兵是为什么?边关有动荡吗?被征去的人真会上战场杀敌吗?”

“担心你那个弟弟吧?”滕子€€回头笑道。

我犹豫一番,点了点头。

我一边希望阿恒能建功立业得偿所愿,一边又担心他的安危,私心里希望他能无病无灾平安顺遂。自打听到朝廷要征兵的消息心里我就一直揪着一股劲儿,但现在也没能顺过来。

“不过这些事我也说不好,咱们能干的也就是祈求咱们大周边境安稳,国运昌隆,别的咱们就管不了了。”

我轻轻垂下眸光:“我知道了,多谢官爷。”

滕子€€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上前拉起我的手塞了点东西进来,“这个给你。”

等人走了我才摊开掌心,只见里头是一小块碎银子。

作者有话说:

不是什么炮灰攻,不要多想

第80章 红泥小火炉

第一片六瓣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刚好落到我鼻头上,我抬头摸了摸,有点冰凉,已经化成水了。阿恒扛着斧头从后院出来,凑过来问道:“你在这儿干嘛?有谁来了?”

我掂了掂手里头的银子,这会儿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没在风雪里了,回头冲人一笑,“来还钱的。”

阿恒倒也没起疑心,冲我伸手,“下雪了,进屋吧。”

“嗯。”我点点头,与人一道回屋里去了。

天色浓稠得恍若胶着不开的浓墨,阴云涌动着压下来,这雪一看就得下挺长时间的。

大狗子和小莺儿跟着马车去接二狗子了,家里就剩了我跟阿恒两个。房里冷得坐不住人,火盆子肯定是少不了了,我索性在敞屋里又支了口锅,把之前从山上采的红果找出来洗净了,把核剔除之后加了蜂蜜在锅里慢慢煮着。

我跟阿恒一人搬张小板凳坐到锅旁,一来为了烤火,二来为了喝汤。

红果煮过以后果肉开裂融化在汤里,经蜂蜜中和掉大部分酸味后,再入口时果肉软软糯糯,汤汁酸甜可口,喝的差不多了再续水,可以喝一下午。

一门之隔,门外寒风肆虐,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很快盖过了光秃秃的地面。房里却是一派温暖祥和,火炭烤在身上暖烘烘的,就是有点呛……这炭是夏天的时候自己烧的,挺耐久的,就是烟有点大。

阿恒一边把手凑近火盆子取暖,一边道:“我怎么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味。”

我凑近闻了闻,大概是房里长时间不透气,阿恒身上确实一股子烟熏腊肉味。我咽了口唾沫,虽然有点不厚道,但真挺香的,我竟然有点饿了。

“你身上呢?”

阿恒也要上来闻我,被我赶紧躲开了,“我身上没有。”

阿恒手上一顿,片刻之后笑了,“大家都是一起熏的,你怎么可能没有,过来给我闻闻。”

我又往后躲了躲,“我真没……”

话音没落就见阿恒猛的伸过一只手来,我赶紧后撤,险些碰倒了炭盆子。却还是被阿恒抓住了一节袖子,人转眼间就扑了上来。

往后倒的时候被一双手从背后垫了一下,阿恒把头埋在我身上狠狠吸了一大口,接着便笑了,“明明跟我是一个味的。”

“什么味?”

阿恒先是浅尝辄止,舔舔嘴唇似是回味了一番,道:“香味。”

我也笑了,“烟熏火燎,哪来的香味?”

阿恒眯了眯眼,对着那双眼睛,我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阿恒开口道:“我饿了。”

“阿恒!”我只来得及抬起半截胳膊把人顶住,阿恒势如破竹,泰山压顶之势压得我两条胳膊微微发抖,急忙道:“算算时辰,孩子们该回来了。”

阿恒却已经是片刻不待,“雪天路滑,他们回不来。”

“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吧?”我只好跟人打商量,“晚上,等晚上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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