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声经久不衰,传遍了大牢里的每个角落,尖锐刺耳,来回回荡着,甚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杨鸿飞在地上抽搐着,到最后声音渐小,已经翻起了白眼。
丁一从卷帘里拿出了另一根铁钉,在食指和中指间灵活转着,“我只说一遍,你若是没疯,就开口求饶。”
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杨鸿飞现在的感受我几乎能感同身受,他现在全身所有感官都是闭塞的,只有痛觉,碾压了所有感受。这时候哪怕是拼尽全力在他耳边喊,杨鸿飞也根本听不见。
这次的叫声没有那么惨烈了,更像是小狗的哀鸣,压在喉咙里呜咽。杨鸿飞双腿间弥散开一股尿骚味,刚换好的裤子又脏了。
丁一抽出了第三枚钉子。
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我惊站而起,这才发现全身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韩棠看着我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
我只觉得自己嗓子发紧,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不能再让他试了……这样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杨鸿飞撑不住的。”
在第三枚钉抵在杨鸿飞曲池穴上,杨鸿飞被拎起的胳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偷着一股灰蒙蒙的死气,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行了。”韩棠突然开口,“今天就到这里吧。”
丁一愣了愣,收了钉。
站起来冲韩棠一笑:“应该是真疯了,没有人试了我的悬魂钉不求饶的。”
又突然偏头冲我看过来,“哦,他是个例外。”
我偏头避开了丁一的视线,却与韩棠扫过来的目光正对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韩棠的眉头好像皱得更深了些。
“今日替我谢过二皇子的好意。”韩棠语气不善,“不过我审案子不习惯别人打扰,再有下一次,我就去陛下面前请辞去这个差事。”
丁一收拾好自己的帘布站起来,指尖上沾了血,毫不在意地往身上一擦,冲韩棠拱了拱手,“知道了。”
跨过瘫倒在地上的杨鸿飞,跟来时一样,挑着盏灯笼走了。
韩棠又看了眼趴在一滩尿里的杨鸿飞,只进不出就剩下一口气了,摆了摆手,“先把人收监吧。”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我刚要松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韩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一只手解开腰间束带,另一只手拽住后衣领往下一扯,一身衣裳就被扒了个干净。
第149章 指点
下一瞬间我只觉得肩膀一凉,但反应极快地没等衣裳滑下去已经伸手拽住了,皱眉看着韩棠:“你干嘛?”
就这一眼,也不知道韩棠看去了多少,但见他眉心打了个结,面色阴沉得厉害,“这些都是他弄的?”
我低头把衣裳穿好,一时间没搞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埋怨我打断了行刑,没能从杨鸿飞那里问出线索?
我解释道:“杨鸿飞在那种状态下根本听不见东西的,你问他什么也没用,就算他认了那也是屈打成招,做不了准的。”
“你身上……”韩棠还是死死盯着我的衣裳,“这是多少处?”
我生怕他再给我扒了,赶紧把自己捂严实了,“我跟杨鸿飞不一样,他这一路被押送入京,还没喘口气你又要连夜审他,他能撑得住两钉已经是极限了,真要是把他弄死了,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韩棠打断了我:“你先管好自己吧,还有心思管别人,怎么……还有两枚还在身上?”
我愣了下,下意识意识摸了摸肩胛,摇头道:“取不出来了,强行取的话,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韩棠盯着我沉默了良久,最后冷笑了下:“这么看来景家那小子也没什么本事,让你受了罪不说,竟然让那个姓丁的苟活到现在。”
我:“……”怎么又扯到阿恒身上了,这跟阿恒有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韩棠像是在酝酿着一股情绪,说不好到底是什么,这是我之前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
就在我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时,韩棠却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莫名其妙。
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擦亮,东边天上泛着鱼肚白,但四下还是静悄悄的。
一夜没睡,又加上丁一这一出,我觉得自己往外走的步子都有些打飘。临出衙门又碰上了景策,邀我一起吃早饭。
我还是有些怵这人再来上几句“半个景家人”什么的,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背地里跟阿恒一副德行,急忙摆摆手婉拒了。
“也是,熬了一夜了,回去早点休息吧。”恰逢韩棠换好了衣服出来,景策冲我摆了摆手,“那我们去吃了。”
韩棠连个眼神都没再给我,等景策追上去,两个人结伴往西市去了。
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到半路才想明白,韩棠刚是从景策值房里出来的,怎么景策值房里会备着韩棠的常服?
快到家的时候整个长安城开始苏醒过来了,各家鸡鸣狗叫,街上也有了人头,回家的更夫,早起的摊贩……还有出门倒夜壶的。
回到家小莺儿和阿福叔正张罗着做早饭,老相爷也起了,踱步到月台下看他那些花草。有盆兰花开得正好,老相爷拿着块帕子仔细擦拭叶片,温柔谨慎,极少见他对哪盆花这么上心。
见我回来老相爷也没有多问,指了指里屋,“先去歇一觉,一会儿开饭了叫你。”
我点点头,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没了知觉。
一连几天几乎都是这样,我跟韩棠又提审了杨鸿飞几次,但他都没再吐出过一个字,要么盯着一块地方一言不发,要么就嗷嗷大叫继续装疯卖傻。我们把想用的办法都用了,甚至想到过用刑,却始终撬不开杨鸿飞的嘴了。
“你怎么了?”吃饭的时候小莺儿有点忧心地问我,“是不是太累了?”
我愣了下,看看被我戳的千疮百孔的米饭,菜却没吃两口。
“没事,我在想事情。”我冲小莺儿笑了笑,赶紧夹了两筷子菜吃了。
“哎……”小莺儿欲言又止。
一股辛辣味在嘴里蔓延开,一时没防备,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小莺儿这才把话说完了:“那是块姜啊……”
我犹豫了下,强行把那块姜咽了,“没事,我喜欢吃姜。”
老相爷和阿福叔埋头笑起来。
等吃完了饭,小莺儿忙着收拾碗筷,阿福叔去给老相爷熬药去了,我刚想着帮小莺儿收拾收拾,老相爷却叫住了我:“玉哥儿,你跟我来。”
我愣了下,放下碗筷,扶着老相爷回屋去了。
自打天暖和了,老相爷身子见好,虽然还是离不了药,但精神看着好了不少。我给他把房里的窗户都打开通风换气,又把躺椅拖到了能晒到阳光的地方,扶老相爷坐下,拿了床小薄毯把腿盖上。
“别忙了,”老相爷拉着我的手拍了拍,“跟我说说吧,杨鸿飞怎么样了?”
我在靠近躺椅的小杌子上坐下来,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这些事都瞒不住老相爷。本以为凭我跟韩棠审杨鸿飞应该不成问题,没成想出师不利,到现在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杨鸿飞一直在跟我们装傻,怎么都不肯开口,我们现在有点拿他没办法了。”
老相爷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你跟我详细说说这几天的事,从头到尾,别落下。”
我点点头,把大皇子劫囚和丁一刑讯的事都说了,“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本来那次我们都快问出来了,但丁一一来一下子让他醒了过来,之后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那个丁一……”老相爷顿了一下,“他是听了谁的指令,还是自作主张?”
“说是二皇子从皇上那边请了旨意,让他过来的。”
“可是皇上都已经让你跟韩棠去查了,就是为了不让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人牵扯其中,又怎么会让李钰来插这一脚呢?而且,丁一的身份……”
丁一的身份……对,传言丁一是齐贵妃背着皇上跟别人生下的私生子,就算皇上大度,不追究齐贵妃,也让丁一平安无事长这么大了,但芥蒂是明摆着的,绝不可能传旨让丁一去干什么事。
“所以是他假传圣旨?”我震惊道,“他有这个胆子?!”
“问题是他有这个胆子,还是李钰有这个胆子?”老相爷道,“杨鸿飞入京以来,肯定有人跟他说过什么,或者暗示过什么,他才像现在这样继续装疯卖傻。阿恒寄回来的信都有谁看过了?”
我回道:“皇上肯定是知道的,再就是我和韩棠,景策应该也知道了,毕竟是阿恒的亲哥哥。还有就是徐明,我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跟他提起过。”
“那李€€和李钰呢?你觉得他们知道吗?”
“大皇子……”我皱了皱眉,“如果说他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城门口劫囚?那样不就是把自己暴露了,强行把自己归到杨鸿飞的同党里去了?可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去要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舅甥情深?”
老相爷笑着点点头,“那你觉得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细想了下,“杨鸿飞的事大皇子知道一些,但又不是全部知道,可能从杨鸿飞那里拿到了一些好处,但肯定不是大头。他要是知道杨鸿飞私吞了那么多军饷,肯定不会上赶着去蹭一身骚。”
老相爷点点头,又问:“那李钰呢?”
李钰……到了李钰这边我确实有点糊涂了。明面上看,李钰跟杨鸿飞并无瓜葛,若说有,也更像是借着杨鸿飞这个事拉大皇子一把。可是丁一出现的时机又太凑巧了,怎么那么巧地就打断了杨鸿飞第一次开口,自那以后,杨鸿飞就再也没开口过。
我冲老相爷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明白。”
“行,那我们先不管李钰,从杨鸿飞这里着手,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老相爷问。
“杨鸿飞咬死了不开口,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是保他身后的人,二则是自保。”
“孺子可教。”
老相爷笑得很欣慰,得到了肯定我也跟着心情往上扬了扬,继续道:“但是杨鸿飞那样的人,能扔下他的士兵自己逃跑,我觉得他也不是会多为别人考虑的人,主要还是为了自己。换句话说,他保他身后的人应该也是为了自保。”
“知道他怕什么就好办了,”老相爷闭着眼睛随着摇椅慢慢晃着,“他怕死,那你就让他死。”
第150章 招供
漆黑的牢房里€€€€一声轻响,锁门的铁链落了地。我抬步进去,看见了蜷在牢房一角草堆里的杨鸿飞。
杨鸿飞显然也看见了我,刚一有响动他就睁了眼,一双眼睛谨慎地追随着我,里面有恐惧,有瑟缩,但更多的困惑。
我知道他在困惑什么,这件案子韩棠是主审,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一旁旁听,偶尔有意见也是私底下跟韩棠说,跟杨鸿飞打的交道不算多,他想必是好奇我这次来的目的。
我缓步上前,来到杨鸿飞面前蹲下来,从后腰摸出来一把匕首,对准杨鸿飞的腹部刺了下去!
“你……”杨鸿飞一双眼睛迅速张大,甚至一时间忘了动作,过了足有几个弹指才反应过来,捂着伤口往后退。
实则退无可退,再往后就是发了霉的墙壁,杨鸿飞别无他法,发了疯似的嚎叫起来。
叫了好一会儿,发现没人搭理他,这才慢慢住了声,捂着伤口又往后退了退,总算把视线又落回了我身上:“你……你是谁?”
“我叫柳存书,”我看着他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不重要。”
杨鸿飞有些狰狞地龇着牙:“我知道你……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谁说我们无冤无仇了?”我皱了皱眉,一凑近杨鸿飞就有一股屎尿臭味,这人为了装疯当真能忍,我站起来垂眸打量着他,“我有个弟弟,叫景朔,在你手下任过玄甲营的营长,你应该还没忘吧?”
杨鸿飞脸色一僵,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你想干什么?”
“去年十月,因为你的决策失误,使得他被困在€€池一月之久。这一个月里你什么都没干,一次增援都没有,若不是景将军来得及时,他就死在€€池了。”我顿了顿,往下压了压火气,“你说我来干什么,我来你讨个公道啊。”
“我……我……”杨鸿飞低头看了看还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抽了口气,“我是朝廷钦犯,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了,谁也别想知道那些军饷的下落!”
“那些军饷与我有什么相干,大军压境,该着急的是朝廷,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把缺的那一部分补回去。”我眯了眯眼,“而且我杀了你我也不会死,不会有人知道我今晚来过这儿,到时候他们查不出来,大不了定我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
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我也不是要你非死不可,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可以饶你一命。”
“你当我傻,”杨鸿飞抽着嘴角冷笑,“说出来我就没用了,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