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目送着自家少将军跟着一个外人消失在夜色里,这群人里面竟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
可阿恒刚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只听祁风一声令下,帐篷里突然悄无声息地涌出了大队人马,全都身着铠甲,目光精烁,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祁风道:“少将军已经先行一步,只身前去刺探敌情。众将士可愿与我、与少将军一同作战?”
众将士把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杵,阆无人声却又撼天动地。
“那便以少将军的信号为令,号令一出便发动进攻!”
又是一声无声的呐喊。
祁风带着众将士轻装夜行,很快整片营地里就只剩了寥寥几个人。
这几个人里头就有滕子€€。
我问他:“你怎么不去?”
“少将军让我留下来。”滕子€€拿着根烧火棍翻着火堆里几块漆黑的木炭,脸色比木炭还要难看,语气无奈道:“这种事他都是带祁风,从来都不带我。”
我不禁好笑,滕子€€这堂堂七尺男儿竟跟个小媳妇似的呷起醋来了,忍不住调笑道:“怎么,不服气祁风,还是不服气阿恒?”
“我怎么敢?”滕子€€抬头看了看我,给了一个“别想给我挖坑”的表情,过了会儿才道:“我知道祁风比我厉害,受过正经训练,打小就跟着很厉害的师父学了一身本事,论出身我是比不过他,可要比一腔热血我自诩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天天幻想着能有朝一日能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哪怕是当一个小兵呢,也不至于每次都领些看门狗的活儿。”
“看门狗?”我笑道,“看的都是什么?”
“无非就是这几个营帐,这一点辎重,还有就是……”
“就是我,是吧?”我笑道。
滕子€€回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唇。
“你去帮阿恒哥哥吧,”大狗子拿着他那把陌刀从不远处过来,迎风一立,“这里有我。”
滕子€€皱着眉头犹豫片刻,“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大狗子不乐意了,“当初我在牛角山的时候,可是连野猪都杀过!”
滕子€€看了看大狗子,又看了看我,我冲他笑着点了点头。滕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地上站了起来,抓着烧火棍就要走,边回头边道:“那行,这里就交给你了。”
大狗子郑重点了点头。
走出去好几步滕子€€才意识到自己抓错了兵器,烧火棍一扔,回营帐里拿回了自己的兵器。
大狗子一直保持着那副像是要英勇就义的姿势站着,我叫了他好几遍也不肯搭理我,无奈道:“那你继续站着,我回去睡觉了。”
大狗子总算回过头来了:“玉哥儿,你不陪着我吗?”
我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站成一块石头,不需要有人陪呢。”
大狗子犹豫片刻,跑过来贴着我坐下,“玉哥儿,你那番话我想过了,我也想成为像阿恒哥哥、老王爷那样的人,可是我现在会的还太少了,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我想好了,等我回去就跟父皇请命,把我丢到御林军里历练去,等我学会了一身本事,再回来找阿恒哥哥。”
我点点头,心道这孩子孺子可教,又忍不住调笑他:“说不定到时候仗都打完了呢。”
大狗子当即眉头一皱:“那怎么办?”
我看着他道:“一身功夫又不是只有打仗能用,大到保家卫国,小到扶危济困都能用到,你有了好功夫又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大狗子点点头想开了,对我道:“小的时候跟着阿恒哥哥学功夫,只为了能保护咱们一家人不受欺负。后来知道了阿恒哥哥有当大将军的志向,我就也想跟着他威风一把,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要是能像二狗子那样早点开窍就好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能帮着阿恒哥哥打仗了。”
“你现在不就在帮着他看帐篷、看辎重、保护我吗?”
大狗子点头笑笑,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玉哥儿,多亏了有你。”
猛然间,西北方向一只长虹窜天直上,到半空中再猛地炸开,一时间映亮了半片天幕。
大狗子迅速直起了身子:“是打起来了吗?”
我不由地皱起眉头,尽管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不可能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却还是好像听见了喊打喊杀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长箭破空而过的声音,不由跟着提起心来。
西北天边亮起一片火光,好像有什么烧起来了,我和大狗子站起身来极目远眺,没看清那边的形式倒是看见了一队人马从西边过来,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已经逼近营地了。
“是阿恒哥哥他们回来了吗?”大狗子偏头问我。
我追着那些人的身影看着,只见他们很快地闯进了营地范围,然后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刀,将营地前一个把门的小兵一刀殒命。我面色一沉,赶紧拉着大狗子进了营帐。
来的有二三十个人,而阿恒他们几乎全都出去了,只留下了滕子€€一队人马,这会儿也已经不在了。打斗声持续了没一会儿就停了,我隔着帐篷听见几个人正往这边逼近,其中一个道:“果然是倾巢出动了,打了老子一个措手不及,还好老子跑得快。”
另一个道:“听说他们随行的还有一个小皇子,只要抓住了他交给大都护,连皇帝老儿也得礼让咱们三分。”
这群人目的明确,是冲着大狗子来的。
脚步声慢慢逼近帐门,我往后伸了伸手试图拉着大狗子,却一把拉了个空。
在帐门被撩开的刹那,伴随着一声惨叫声响彻营地。
一只手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背后是大狗子刀锋之下冷峻的目光。
第171章 混淆
我满目震惊地看过去,只看见了大狗子一双坚毅冷静的眼睛,冲我轻轻偏了偏头,我立即领悟,熄灭了营帐里的蜡烛。
黑暗笼罩下来,我俩很快适应了环境,周遭所有动静在黑暗之下变得异常敏锐。
营帐外的人不敢再贸然进来,只能听见细小的哀嚎和几个人小声商量的声音,不断有人往这边聚拢,应该是方才的动静引过来的。
“里面有几个人?”
“没看清,”是另一个人忍着痛的抽气声,“太快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声音有些粗犷的人道:“这么个小帐篷能装下几个人?”
“那你倒是去啊!”
“去……去就去!”那人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手刚要颤巍巍往里伸,大狗子的刀应时砍下,也就是那人没伸进来多少,不然我面前还得多一只断手。
我在黑暗中打量大狗子,相比于之前杀范二时的紧张无措,他这次看起来倒是沉稳了不少。只是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帐门被掀开的时候我甚至能看见他额角随火光一闪而过的冷汗。
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若不是退无可退,怎么可能不畏惧鲜血和人命。
“五六个人,”粗犷的声音道,“我看清了,里头有五六个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有人吃惊道。
紧接着有接连后退的脚步声。
“我们有二十多号人呢,怕什么!”又有人道。
“可他们五千人不就把我们两万人杀得片甲不留?”
“那是他们偷袭!”有人愤怒喊了一声,发号施令道:“谁进去把里面的人给我揪出来,赏黄金百两!”
帐篷外一时没了动静,不知道是有人跃跃欲试,还是最终决定放弃。我看了看大狗子,还是一点不敢松懈地直盯着帐门。
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什么东西烧起来的味道。
这群人竟然打算用火攻!
浓烟顷刻自帐门外涌了进来,我和大狗子首当其冲,都猝不及防猛吸了一大口,埋下头咳了起来。
我拉着大狗子往后撤,这间帐篷是阿恒他们统筹军事的地方,里面没囤下水,我只在一个茶壶里找到了半壶茶汤,分了分倒在两块布条上,我和大狗子一人一块捂住口鼻。
“咱们得出去,这里面一会儿就待不下去了,”我拉着大狗子道,“你就说照实说你就是那个小皇子,他们不敢动你。”
大狗子拉住了我:“那你呢?”
我在他手上拍了拍,“我有办法。”
我拉着大狗子在二十几个人虎视眈眈之下从营帐里出来,我俩都出来了那些人还是死死盯着帐门,直到帐篷受不住了,噼啪一声坍塌在地,这群人才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就俩人啊……还是俩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一个声音道,“刚谁说有五个人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个人捂着手挤了出来,腕子处用块破布缠了一圈,血色还是透了出来。
“谁敢!”大狗子拿着陌刀上前一步,长刀一横,竟然透出一股凛然的杀气,“此乃当今圣上的四皇子,胆敢上前一步者,杀无赦!”
我猛地看过去,只看见了大狗子岿然不动的背影。
又一次,这孩子又一次挡在了我身前。
周遭气氛凝滞了一刹那,有个头头模样的人冷笑了一声,冲我行了一个不怎么恭敬的礼:“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们要找的正是四皇子殿下。”
我和大狗子身量将近,大狗子又拿着把刀挡在我身前,这群人久居漠北没见过刚刚还朝的四皇子,真就都把我当成正主了。我看了一眼西北,漆黑的天幕还映着通红的火光,看样子阿恒那边战事正胶着,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回来。
我收回目光信步上前,经过大狗子身边时他拦了我一下,又被我以目光安抚下。
我走到之前那个头头跟前,对他道:“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干什么,说到底王庭也不想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山大王吧,他想要拿我要挟陛下,换一个正儿八经的安西大都护坐坐?”
那个头头模样的人立马笑了:“殿下不愧是真龙之子,果然聪明绝顶。”
我冲那人笑了笑:“你做梦!”
那人当即脸色一僵。
“王庭他藐视王法,胆敢谋杀上级,不等朝廷任命就自立为王,是谋逆的大罪。根据《大周律》,谋逆之罪,罪无可恕,王庭他非死不可。”
“本来就是霍伦他有罪在先,朝廷都派钦差下来查他了,大都护杀他本来就是遵从圣意!”
我冷笑了一声,“那钦差呢?”
一帮人顿时哑口无言。
“朝廷派钦差来就是来给霍伦定罪的,罪名没定下之前,他还是安西的大都护,你们杀他就是谋反!”我冷冷扫了这群人一眼,道:“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杀霍伦,甚至还要杀钦差灭口,该不会是霍伦知道了你们什么秘密吧?”
那群人一僵,之前那个头头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杀意。
当初他们追杀韩棠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按说霍伦勾结“大帅”,已经是难逃一死了,王庭他们为什么还要那么着急地要发动兵变?等朝廷一纸判决诏书下来,岂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霍伦手里握着这些人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比他们的身家性命还重要,他们不惜背上一个谋逆的罪名,也要在韩棠他们找出这个秘密之前杀人灭口。
我只觉得眼前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任凭漠北最猛烈的风也吹散不开。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脱身,我冲这些人道:“你们跟着王庭是没有出路的,圣上不惜调动抗击突厥的大军也要诛杀王庭,王庭他必死无疑。哪怕是你们拿我来做筹码,顶多也就是拖延个一时片刻,只要圣意不改,王庭就得死。既然是死路一条,诸位又何必要跟着王庭一条路走到黑呢?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可以当做今晚的事没有发生,还可以在景将军面前给你们说个情,就说你们是来主动投靠的,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几个蠢蠢欲动的,但也有无动于衷的,比方说刚才那个小头目,这会儿就冷冰冰看着我,一脸不屑道:“大都护对我们恩重如山,你以为你花言巧语我们就会信你,我们归顺了你,你转头再杀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我以我的皇子身份起誓,”我冲天竖起了三根手指,“我今晚所说的若有一句虚言,我就枉为李氏子孙。”
反正我也不是真的。
这群人又面面相觑了一番,之前断了手的那个附到那个小头目耳边耳语了几句,小头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头对我道:“四皇子殿下诚意满满,我们也不是不识抬举的,只不过……”
那人拖长了调子,突然阴恻恻地看了大狗子一眼:“这位小兄弟方才伤了我的弟兄,公平起见,我们也得剁他一只手。”
我猛地回头看了看大狗子,碰上那双无措的眼睛一时间心都揪了一下,不等那些人再开口,便喝道:“放肆!”
那个断手的人冷冷笑道:“殿下如此便是不想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