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22章

“就是老了,怎么调都没用,”皇上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徐明及时拿过来一个靠枕塞到皇上腰后头,笑着道:“这两个人一走就是一个夏天,也不知道得说多久,您靠着听,腰不使力。”

“皇爷爷走的就早,先帝六岁就被托孤给了老王爷,而他自己走的时候也不过四十二岁,朕今天已经四十有三了,算算也差不多到日子了。”

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徐明也不管尊卑有序了,嗔道:“陛下说什么呢,老王爷当初就是高寿,您一定跟老王爷一样,洪福齐天。”

“不是谁都有老王爷的福气的。”皇上很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行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的玉门关之行,好久不见,朕还怪想你们的。”

走之前我跟韩棠是分作两路的,各有各的任务,所以这次奏报也分了主次。韩棠主要负责王庭谋逆那一部分的事,我则是负责押运路上毛林反水以及当初跟着阿恒讨伐王庭时候的事。

奏报听完皇上看上去挺高兴的,“阿恒这小子朕没白疼他,小时候调皮捣蛋一把好手,现如今也能帮朕打仗了。以一敌十,这是不小的战绩,等他回来了朕要好好赏他。”

转而又道:“正则这次干的也不错,临危不乱,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果敢和实力,把他困在皇宫里确实是屈才了。

徐明在一旁道:“景小将军远在漠北,皇上的赏赐拿不到,四皇子却是近在眼前,总该能拿到了吧?”

皇上笑着打趣他:“朕又没说不赏,轮得到你来邀功吗?”

徐明在一旁笑着称是。

本是君臣和睦的一副场景,我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站出来拱手道:“臣还有一事奏报。”

众人都愣了,韩棠尤甚,回过头来皱眉看着我,我俩串过的事情都已经奏完了,我这会儿再说的就是他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皇上点了点我:“小书,你说。”

我垂下眉眼道:“我跟着阿恒去讨伐叛臣王庭时,有人为他提供了火器。经查实,那批火器都是出自当初在范阳一带试验的那批。”

“范阳……”皇上沉吟了一句,面色已经沉了下去。

“还有据杨鸿飞供述,霍伦从他那里骗取军饷是听命于一个叫‘大帅’的人,不仅如此,霍伦还把那批军饷尽数都交给了‘大帅’。这个‘大帅’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安西的大都护为他效命?”

皇上抬了抬手打断了我:“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向上拱了拱手:“我怀疑,那个‘大帅’就是当年的河东节度使€€€€陈楚山。”

整个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韩棠从后面拉了我一把:“柳存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楚山已经死了!”徐明也道,平日里温和淡定的大内总管,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破音。

可是皇上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看了良久,最终抬了抬手:“朕知道了。”

从紫宸殿出来的时候正值正午,虽然已经入了秋,正午时分温度还是挺怡人的。我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冰窖之中,冷的想要打哆嗦。

刚下殿前的石阶韩棠就拉住了我,眼神冰冷,带着些剑拔弩张的意味,质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我只是如实奏报。”

“如实奏报为什么不告诉我?早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我忘了,”我道,“事后才想起来的。”

韩棠紧紧攥着拳,我看得出来他想动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了下去,只是近乎咬牙切齿地冲我道:“你知道这件事翻出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我提唇笑了笑,“意味着当年的事就是一场惊天阴谋,意味着你诬陷我爹谋反的罪证会被推翻?还是意味着咱们大周要变天了。”

韩棠一拳冲我挥了过来。

我不闪不避,他这拳正砸在我脸上。

这一拳韩棠应该是用了全力,只可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这会儿又是动了气,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不远处的侍卫见势不好都往这边靠过来。我到底是于心不忍,俯下身扶住他:“你怎么样?”

韩棠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近乎掐进肉里:“别再管这件事了,跟这件事沾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再有下一次,我一定要你好看!”

说完便松开了我,挥手打发了上前搀扶的侍卫,一步一步向着宫门走了。

作者有话说:

老王爷:老子四十岁才遇见我家苏苏,怎么不得腻歪四十年,哼!

第178章 宅子

又过了几日,针对此次漠北之行的判决就下来了。

王庭谋害上级,欺君罔上,拥兵自重,意欲谋反,实属十恶不赦,念其已自杀谢罪,判悬尸三日,抄家,夷三族。

毛林判斩首示众,抄家,其家眷男丁充军,女眷为奴。

此外大皇子也受到了牵连,前几次皇上对李€€一直都是包庇的态度,甚至当初受到杨鸿飞的牵连也不过就是小惩大诫,甚至都没放到明面上。这一次却直接把他打发出京了。分封蜀地,任安王。

经此一役,多年的夺嫡之争总算有了分晓,大皇子一走,皇上近来身子又不济,皇位十有八九会落到二皇子手里。

可皇上紧接着又提了大狗子任左武卫参将。

几天时间里,几个皇子起起落落,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大家都觉得圣意难测,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可陈楚山那件事就像是被人刻意忽略了,一颗石子下去,没激起一点波澜,就沉了底。

我继续回到翰林院当差,赶在入冬之前把四当斋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期间还碰到了俞大成回来了一趟。

如今他是白院长身边的红人,过来找本书的功夫就有好几个翰林院的学子过来请教学问。

我本想烧壶茶给他喝,看着他被人群攒在中间又实在脱不开身,只好站在外围看他先忙。

等忙完了,茶也凉了。

“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他们能追到这儿来,这是给我的吗?”俞大成冲我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看到了桌上那个茶杯。

“都凉了。”

“无妨,”俞大成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了长舒了口气,“渴死我了,还是你最体贴。”

我笑了笑:“怎么,白院长的关门弟子走到哪里讨不到一杯茶水喝?”

俞大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大脑袋:“多亏了老师不嫌弃,让我跟着他一块修书,我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所学不过是这世上学问的九牛一毛,老师他学识渊博,跟着他我能学一辈子。”

我跟着点了点头,俞大成确实是适合做学问的人,之前是因为没遇上伯乐,一匹千里马被困在四当斋里,现如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能一展宏图了。

“你也别担心,我相信你也一定能从这里出去的,”俞大成又对我道,“前些天你跟韩大人办的那个大案子我听说了,连皇上都夸你差事办得好,相信不出数日就会有擢升你的诏书下来了。”

升不升官我倒不是很在意,但俞大成一片好心,我也冲他笑了笑,“那承你吉言吧。”

没说几句话俞大成便着急要走了,我也不好再耽搁他,约了等他书编完了一起吃饭,俞大成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等到休沐的日子,我赶紧约了牙行的人给二狗子看宅子,眼看着就要入冬,我怕二狗子来了没地方住。

当天特地起了个大早,一出门却发现有人比我更早,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了。

来人是景策。

现如今已经不比初秋那阵子了,天一天比一天冷,清晨时分太阳还没升起来之前尤甚,树上都没有叶子了,甚至还挂着一圈毛茸茸的寒霜。

景策就那么一个人站在门外慢慢踱步,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见我一出来景策就笑了,笑得春风拂面,我一时间都愣了。

“要出门?”景策问我。

“……是,”我缓了片刻才回道。

“去哪儿啊?”景策笑着看我,然后一点儿不客气地继续问:“我方便跟着吗?”

“……方便。”我只能点头应道。

其实是不怎么方便的,给二狗子找宅子的事我没打算声张,甚至连老相爷也没说,我有意跟二狗子撇开关系,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这是阿恒的二哥,又在这等了我一大早了,这明显就是有事情要跟我说,我再拒绝他的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景策跟我一块去了牙行,牙行的牙郎一看见景策眼都直了,我给他描述了一下我的需求:一间小宅子,最好能清净点,最最重要的是价格要便宜。

牙郎满口应下,当即从后院牵出了一辆马车来要带我们去看房。

我心里隐隐生出一点不安来,但看景策等了我一大早,这会儿人都有点蔫蔫的了,也只好不再勉强,跟着牙郎上了车。

谁知道上了马车景策又不困了,兴致勃勃地跟我聊起天来:“你这是要找宅子。”

我点点头:“是。”

“老相爷家里住的不自在吗?”

瞒是瞒不下去的,我只好道:“不是我住……是给我一个弟弟。”

“又一个弟弟?”景策轻轻笑起来,“你到底有多少个弟弟妹妹?这个弟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世吗?”

我知道景策并没有恶意,也相信他了解缘由后会帮我保密,便如实道:“他有没有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人是我在河边捡的,我连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小聪明,有读书的天分,今年秋闱不出意外的话就能中举,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给他明年的春闱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在外面另给他找宅子住。”

我和盘托出,景策听了后却好长时间没说话,过了半晌我才听他道:“你那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我愣了愣,忽然有点悲从中来。说不辛苦那肯定是假的,我尚且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得肩负起一家人的温饱,每一口饭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可那些年咬着牙挨过去了,回想起来却并不会觉得难受,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们那么苦的日子都一起过来了,现如今他们都一个个长大成人,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流落各处,亲者不能相认,再难凑成一家人。

景策突然抓起了我的手:“你总是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理智,很多时候我跟阿棠都忘了你跟阿恒是差不多的年纪,阿恒叫我一声二哥,那你便也是我的弟弟,以后遇上什么事了尽可以来找我,别的地方不敢说,京城内外方圆五十里,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都能帮你摆平了。”

我手上传来股股暖意,心里头也跟着暖起来,轻轻笑道:“阿恒也跟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景策道:“那他肯定说的是‘你不用怕,以后凡事有小爷罩着你’。”

我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说的。”

“这小子打小就这德行,”景策道,“不过我们景家人说到做到,这点你无需担心。”

恰逢牙郎探头进来:“两位爷,地方到了,咱下车瞧瞧?”

我冲景策点了点头:“多谢二哥。”

景策点头笑了,在我手背上拍了拍:“走,下去看看去。”

刚出马车我就知道牙郎误解了我的意思了。

眼前两扇朱漆大门,三层石阶,两侧的青石墙砖一直延伸出半里多地,更离谱的是,这宅子前头还立着俩石狮子。

我连车都没敢下,忙问道:“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就这儿,”牙郎自信满满地咧嘴一笑,“这是前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宅子,张大人告老还乡之后这宅子就空了下来,您租来正合适。”

我嘴角抽了抽:“……你还记得我的要求吧?”

“记得!小宅子,清净,便宜嘛,”牙郎嘿嘿笑道:“您看看这宅子,比您那将军府可是要小不少了吧,而且,绝对清净!这附近住的都是在朝为官的大老爷们,他们也都喜欢清净,有句诗说的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您要是住这儿,保准能升官发财!”

“……我不需要升官发财,”我都快被他忽悠瘸了,连连摆手道:“这宅子不行,绝对不行,宅子是我住,不是景大人住!你看看我,按我这个标准找好吗?你觉得这宅子我住得起吗?!”

景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在那牙郎肩上拍了拍,“这个确实有点大了,再换一个。”

“得来,”那牙郎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来,您上车,咱再看下一个。”

一上午那牙郎领着看了三四所宅子,按照长安城由北向南贫富差距逐级拉大的原则,我们从怀远坊一直看到永平坊,但大都不太满意……主要还是太贵了。我突然无比怀念破庙,住了这么些年一文钱都没收过我的,我当初还嫌它破,现如今才知道它给我省了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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