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21章

我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下去了,点点头:“明天就走。”

阿恒把头埋在我脖颈间,呼吸轻轻地挠过颈侧,挠得我身上心上都有些发痒,忍不住起身亲了亲他,“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要不要来一次?”

我明明感觉得到阿恒也是有反应的,甚至在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压在我身上的东西都跳动了一下,可阿恒看着我的眼神却又纯洁的像个孩子,倒搞得像是我饥不可耐,要逼良为娼似的。

“怎么了?”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想要?”

阿恒总算开了口:“我突然很难受。”

“那里难受?”我心里一阵紧张,“你受伤了?还是旧伤复发了?”

阿恒拉过我的手压在心口上,“这里难受,听说你要走了时尤其难受,难受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我一时失笑。

“你以前送我走的时候也这么难受吗?”阿恒接着问。

我想起第一次送阿恒走的时候,我看着他一整夜都没睡,心里是留恋不舍,更是对前路叵测的恐惧。在心里一次次默数我们还能在一块的时辰,却在每一次听到打更的声音时都胆战心惊。

我太能理解阿恒此刻的心情了。

我把他轻轻环抱住,力求跟他贴得更近一些,一仰头,就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我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我看见你送我的那颗星星了。”

阿恒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我在这里没事的时候就会抬头看天,这里星星有很多,可我一眼就能找到那一颗。”

“我也总看,”我道,“在牛角山的时候看,到了长安城里也会看。散步的时候会想你也在散步吗?泡脚的时候想你也有热水泡脚吗?夜里出来小解的时候想……”

阿恒埋在我肩头笑出声来:“想我也在小解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小解的时候会想我的长得也挺好看的,改天要是也能让阿恒大侠尝尝滋味就好了。”

“你完了,柳存书我告诉你你完了!”阿恒恶狠狠地扑下来,“这可是你先惹我的!”

我促狭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人拿捏住了,“我这就让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什么!”

第176章 回京

我只觉得脑袋发昏腿上发软,衣服里头发里甚至耳朵里都是沙子,心道这年轻两岁就是不一样,差点没把我这把老胳膊老腿儿给折腾散架了。看着东边一片鱼肚白的时候我总算松了口气,心道这会儿还有点力气能自己走回营帐,还没等站起来又被人拉住脚踝一把拖进了沙地里,对着蓬勃的日头又来了一发。

我回到营地时太阳都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陆续有士兵已经晨起操练,有些眼熟的还跟我打个招呼:“柳大人今日起得早啊,气色不错!”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错你个大头鬼啊……

这会儿再睡也睡不着了,我回帐房里洗了把脸,把行李简单收拾了下,来的时候还只是带了几件单薄的夏衣,没成想临走却已经秋意正浓了。

在帐房里站定片刻,竟鬼使神差地走到阿恒的行李前,找了他一件贴身衣物放在了自己包袱里。

不知道他到时找不到了会作何感想。

回京的队伍正午离营,景行止一向朴素惯了,原本也没想他还能设宴欢送之类的,可看到军容肃整的军队全都停下了操练目送我们离开时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回程的路就没有阿恒来送了,韩棠身上还带伤,队伍走得慢些,一直走了半个月才回到京城。

此时长安城的秋意也已经泛滥开了。

满城桂花飘香,还没进城门便能闻着味了。城门口还有农夫兜售一早捉来的稻田蟹,一只只拿草绳捆着,一群蟹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全身都动不了只能大眼瞪小眼,不甘心地吐着泡泡。

景策奉旨前来相迎,一大早就守在城门外了。先是宣读了圣旨传达了圣意,等众人领了旨谢了恩这才笑嘻嘻凑上前来,“原本是徐总管的差事被我强行讨了过来,就为了能给你们接风洗尘,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韩棠的唇角跟着轻轻抬了抬:“接风洗尘必定得有接风宴吧?在哪里设的席?”

“怕陛下要着急召你们入宫,我哪敢提前设席,”景策笑道:“好在陛下仁慈,知道你们路上奔波辛苦,准你们回去沐浴更衣后明日再入宫奏报。现在天色尚早,我带了马车,想吃什么咱们直接过去就是了。”

大狗子赶紧举起了手:“我想吃清风楼的兔子头!”

景策一愣,笑了:“殿下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清风楼吧,”韩棠把手往景策肩上随意一搭,引着人往马车上去了。

景策考虑周到,知道人多,特地来了两辆马车,我跟大狗子上了靠近城门的一辆,景策领着韩棠去了里面那辆。上车坐好了我掀开车帘随意往外一瞥,正看见韩棠上车时轻轻皱了下眉,景策当即扶住了他,两个人皱着眉又说了些什么,再然后两个人就进了车厢,再也看不见了。

不过下车时我还是看见韩棠身上的衣物被重新整理过了,景策对他也多了几分留意,下车时过门槛时都虚扶一把,在席上还夺走了韩棠面前的酒杯,韩棠皱了皱眉,到底也没说什么。

宴席散了之后我们也便分作两路了,我先送大狗子回了宫,大狗子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兔子头,一路上都在回味,连带着同情了滕子€€一把,只道下次他再有机会去漠北一定要给滕子€€带上俩兔子头。

“可你要知道京城距离玉门关足有上千里,你要是冬天去还好,若是赶上夏天,等你过去东西都臭了。”

大狗子想来皱了皱眉,“那怎么办?”

“你要真有这份心,倒不如跟着清风楼的厨子学学做法,到了那里给他们做着吃就是了。”

大狗子认真想了想:“要是阿恒哥哥想吃的话我还愿意去学一学,滕子€€嘛……还是等他什么时候来京城再吃吧。”

我:“……”到底是滕子€€不配了。

把大狗子送进了宫门我才又吩咐马车调转车头回家,路过西市时又改了主意,打发马车先走一步,我到西市燕姐姐的果子行接上了小莺儿,又买了几只膏肥黄满的稻田蟹,打了二两黄酒,提着一起往家赶。

小莺儿明显是兴奋过头了,这一路上都是跳着走的,不停地问我漠北什么样,阿恒哥哥怎么样了,打仗危不危险。

从阿恒那里回来重回到京城的喧闹之中,我好像还没适应过来似的,每一步都走得有点晕乎乎的。多亏了小莺儿不停说话且不用我来配合,那声音一点点把我拉了回来,最后跟着小莺儿一起笑了起来,毕竟这里也是一份寄托。

老相爷对我买的蟹子颇感兴趣,拿着根草叶逗弄了好半天,直到蟹子下了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厨房。只可惜阿福叔说这东西是性属寒凉,不宜多吃,盯着老相爷吃了两个蟹盖就不让吃了,老相爷只能咂着嘴看着我们吃,慈眉善目直冲着我们笑……就是笑得人直€€得慌,我吃了两只也就不敢多吃了,陪着老相爷一起咂着嘴回味。

饭后跟阿福叔一道收拾碗筷,蟹壳都打扫给了将军,大白狗吐着舌头围着我直打转,也不知道是看见了我高兴还是有好吃的高兴。

喂完了将军我又去柴房里烧了一锅热水,水里放了舒筋活络的药材,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总习惯在饭后给老相爷泡脚,走了这些天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继续坚持。我端着木盆来到房里,天一冷老相爷的病情就有些反复,我听阿福叔说自打入秋以来老相爷的药就没断过。吃饭的时候看着精神倒还好,这会儿就已经靠着罗汉床昏昏欲睡起来了。

我把木盆刚一放下老相爷就醒了,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同往日,里面好像闪着光,一点也不像个老人,倒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怔怔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喊我:“伶儿呐……”

我愣了一下:“伶儿?”

再接着,那双眼里的光收了回去,人好像也肉眼可见地萎缩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老相爷已经恢复了常态:“是玉哥儿啊,我把你认成我一个故人了。最近这两幅药有问题,吃了就容易犯困,梦里总能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明天让阿福去换了它。”

“想起以前的事也不见得就是药的原因,可能就是你想他们了。”我替老相爷脱了鞋袜,由于气血不畅,这双脚常年都是冰凉的。我先是撩了些水上去,等老相爷适应了水的温度才又把整双脚泡进桶里,询问道:“怎么样,烫吗?”

老相爷轻轻抠了抠脚趾,却也没把脚抽出来。

我跟着笑道:“水热些能舒筋活血,泡一会儿就舒服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相爷的脚才在水里慢慢舒展开了,人也长舒了一口气:“舒服。”

我捞起他一只脚来擦干了放在腿上,“我再给您按按吧。”

老相爷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随着我手上用力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道:“还得是你,你不在的时候阿福也试着帮我按过几次,都找不到窍门,不是痛了就是痒了,还是你按得舒服。”

我欣慰地笑了笑,“那我以后天天给您按。”

“你说的对,我这些天频繁地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可能就是想他们了。不过也可能是他们想我了,托梦过来催我快点去团聚呐。”

我想起之前阿恒跟我说过的那些,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存活于世,到底是肉体尚存算活着还是随着精神消迹便已经算是死了?老相爷独活了这些年,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已经离他而去了,剩他一个人守在这个院子里,日日靠思念活下去,确实太残忍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他还是替他欢喜,最后却是问道:“我跟您那位故人很像吗?”

“像,也不像,”老相爷道,“样子长得像,他也跟你似的,模样生得白净,细胳膊细腿儿,就喜欢追在我后头苏哥哥东,苏哥哥西。性格却不像,这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他是个胆小鬼,怕黑,也怕黑暗里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不过后来就不怕了,他身边有了一个替他掌灯的人……”

老相爷说着就又要睡过去了,适逢阿福叔推门进来,送来了一盆火炭,放在了老相爷身边。

如今虽然入了秋,但距离用上火炭还是为时尚早,我皱了皱眉,只听阿福叔嘱咐:“知道你俩还得说一会儿,但也别太晚了,适可而止吧,什么话不能留到天亮了再说。”

我给老相爷擦干了脚,急忙道:“这就好了,老相爷上床睡吧。”

谁知老相爷竟是挥了挥手把阿福叔打发走了,垂眸看我:“说说吧,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些于心不忍:“要不还是明天吧……”

“你不说出来,这一晚上你肯定睡不着,”老相爷抬手挑了挑桌上的烛台,火光在房里扑朔了几下,又重新回归平静,只听老相爷接着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能帮你多参谋一点是一点,以免你到时候走了弯路。”

我鼻子一酸,险些砸下泪来。埋头在袖子上按了按才把一腔情绪压下去,抬头道:“陈楚山可能还没死。”

老相爷睁开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我笃定道:“我看见他了。”

第177章 呈奏

我把到阿恒那里发生的事从第一天开始原原本本都跟老相爷陈述了一遍,说到鬼市上那个人时,我告诉老相爷:“是他自己说的,他叫陈楚山,他还让我等着,说会来找我算账的。”

老相爷静默着,伴着一盏残灯,良久也没说话。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老相爷开口了:“我觉得你的感觉是对的,当年的陈魏之变陈楚山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偷天换日,他如今是奔着复仇来的。”

我心里一惊:“他现在手里头有钱,有兵,还有火器,景将军他们还正是抗击突厥的关键时刻,我怕陈楚山会从中作梗,到时候阿恒他们就危险了。”

老相爷问我:“事情利害你都跟阿恒说了吗?”

我点点头,老相爷面色沉重地道:“那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们了。”

“那……那陈楚山为什么说要找我算账?”我清清楚楚记得陈楚山摸着我的眼睛,说他现在不杀我,他还有账要跟我算,“当年陈楚山谋反,柳家是受到他的牵连才被抄家的,他说找我算账,怎么倒像是我们柳家欠了他的?”

老相爷靠着罗汉椅轻轻闭上了眼,“当年这件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办的太顺利了,从徐明告发陈楚山谋反,到韩棠举证,柳俞英认罪,景行止出兵,陈楚山伏诛,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么一桩惊天大案就结束了。期间每一个环节卡的刚刚好,哪怕有一环疏漏,这件事都不可能办成。”

我按下心神仔细想了想,“徐明一直陪在皇上身边,我没法接近,陈楚山虽然还活着,但我找不到他,只能等他来找我,现在我唯一还能接触到的,就只有韩棠了。”我咬咬牙,“我改天去试探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当年的线索。”

老相爷却是摇了摇头:“现在你手上还什么线索有没有,贸然提起那件事,太容易打草惊蛇了。而且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咱们都忽略了。”

我想了想,猛然惊道:“是皇上!”

老相爷点了点头,“是他选择相信了徐明和韩棠的话,也是他下旨抄的柳家和让景行止出兵,我们看到的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而真正做决定的却是皇上。”

一种无力感突然从我心底里生出来,是啊,只要皇上不开口,就算我查明了当年的真相又能怎样。就算当年的事情真的判错了,可是柳家已经没了,兵已经发了,皇上会为了还柳家一个清白而昭告天下是他错了吗?

我前面隔着的不是一个韩棠,一个徐明,而是一座山,一座直冲云霄、望不见顶的山。

我把头埋在老相爷腿上,第一次觉得深深的绝望。

老相爷把手搭在我肩上轻轻地拍着,安抚道:“这条路既然决定要走了,你只管往前就是了。”

“实在过不去的地方,我来帮你铺路。”

我怔愣着抬起头来:“您……”

“不过你得快一点了,明天你不是要面圣吗?可以透露一点消息出来让皇上知道,看看他那边是什么态度。”老相爷道,“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要是死在前头了,可就帮不上你喽。”

我狠狠咬了咬牙,竟没法说出“长命百岁”的话来,只是重重点头:“我会的,我会让您看到真相大白天下那一天的。”

第二天面圣述职,我先是跟韩棠碰了碰头,把需要呈报的条目一一核对了一遍,等早朝下了朝皇上才召见我俩。

还是在紫宸殿的暖阁里,一进门我就发现这里也早早就烧上了地龙,我尚且觉着热,皇上坐着竟还得在腿上盖一条薄毯子。

我记得他早年间也不是这么畏寒的,寒冬腊月天还陪我在御花园里打雪仗,也能把我高高举过头顶让我掏鸟蛋,不知道为何这几年衰老的这么厉害。

“皇上的病还是不见起色?”韩棠皱着眉问,“不是说冬病夏治,怎么一整个夏天也没叫人帮着调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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