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29章

我把大狗子的身世简单提了一嘴,反正这些事也不是秘密了,他要感兴趣明天找个人一打听也就清楚了。我倒是对他的身份更感兴趣一些:“你堂堂一个王爷,干嘛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要跑去当道士?”

凌崖子跟我碰了碰碗:“我俗名叫李€€,身份就不用多说了。我出生的时候据说天降异象,一道惊雷劈了承香殿,我也跟着差点就夭折了。出生后身子一直也不大好,后来找了个道士给看了看,那道士说我命格属木,金克木,不适合长在宫里,后来先帝就把我送去云台山了。”

“你不是龙虎山弟子吗?”

凌崖子一点也不忌讳:“那不是为了给自己贴金吗。”

既然凌崖子都如实相告了,我也自报家门:“我姓柳,名存书,家父是前中书令柳俞英。”

“呦,小神童啊。”凌崖子啧了一声。

“……”我就知道。

“当初在柳铺我就看出来了,你们这一家人都不简单,果不其然呐。”凌崖子拿了根萝卜干嚼着,“我还记得当时是前半夜你来找我买符,后半夜那位阿恒小友也来找我买符,买来买去却都是给对方买的,着实有趣。他当时还威胁我,不让我往外说,那位小友如今怎么样了?”

我想起兰花匕首里藏的符心里头就暖和起来,回道:“他如今在漠北,帮着朝廷抗击外敌。”

凌崖子点点头,叹道:“后生可畏也。”

说起符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阿恒被围困€€池能化险为夷,我在丁一手上也大难不死,其中不知道是否有这张符的加成,但在回京途中阿恒把两张符摆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庆幸当初买下了这张符。

我问凌崖子:“你那三千张符卖出去了吗?”

凌崖子拿萝卜干点了点我:“我们道家也是讲究机缘的,很多事情不能强求。”

“那就是没卖出去。”

凌崖子:“……能不说的这么直白吗?”

我登时眼前一亮:“我要买,你还剩多少张?”

“还剩个两千八九百张吧……”

我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身边的人,又拎了拎腰包里的银子,咬咬牙道:“我先要八张吧。”

凌崖子:“一百两一张。”

我愣住了,半晌后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第188章 师兄

我被凌崖子险些气笑了:“我记得当年我买符的时候才五两一张,阿恒那种命格好的只需要一两,这才几年,你涨价涨得也忒狠了吧。”

“非也非也,”凌崖子笑着摇头,“这些符都是我师兄所画,朱砂里头掺了他的血,是真的有福念在上头的。而且这种东西讲究一个心诚则灵,不破财怎么体现你的诚心?一百两一张已经算是我给你的友情价了,你知道我卖的最贵的一张符要多少银子吗?”

我摇头。

凌崖子冲我比了几根指头:“三千两。”

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哪个有钱烧的败家玩意儿会花三千两买一张黄纸?

凌崖子接着道:“若都五两银子一张符,这世上富绅那么多,我还愁这三千张符卖不出去吗?心诚则灵呐少年,有舍才能有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什么心诚,我看你就是看人下菜,还杀熟!”我忿忿道。

“杀熟不至于,”凌崖子道,“我这道符,买过的人就不能再买了。你若是给别人买,我还能卖给你,若是给你和那位阿恒小友求的,那就没必要了。”

我把钱袋子收了回去,“多谢你抬举了,就你这个漫天要价法,卖了我也买不起。”

我俩又对酌了一小会儿,夜已经深了,二狗子也熄灯上床躺下了。我起身又往火炉里添了些炭推到二狗子床边,把里间的门阖上。

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那位师兄……为什么要让你卖符?”

凌崖子抬头看了看我,突然意味深长笑了。

“终于开始问我师兄了。”

我突然生出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窘迫感,但再一想,确实是我拐弯抹角打听别人在先,如今被凌崖子挑明了也好,再开口也就坦荡了:“你师兄在做的事可能跟我是一样的,我想知道他到哪一步了,你捡着能说的跟我说说。”

凌崖子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师兄在干什么事。”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所托非人之感。

“云台山你知道吧,”凌崖子用筷子沾酒在桌上画了个框,又在左下方画了个圈,“位于长安城东北三十里的青龙山上,传说中镇压着帝王九五龙气的地方,属于是皇家道观。历代观主都是由皇上钦点的,除了帮钦天监观天象卜吉凶之外,还会帮着皇上处理一些别的事,但是这些事,咱们不知道。”

“至于我师兄凌霄子,是云台山第八位观主,他从小就根骨绝佳,对道儒佛都有领悟。我们师父羽化后,皇上就点了我师兄当了观主,当时我师兄不过二十出头,我那些师叔师伯们都不服气,一场罗天大醮下来,他们就都闭嘴了。”

我捻着手指心里暗忖,凌崖子怕他这位师兄是真,敬也是真的,说了这么老半天,这么多铺垫,要表达的意思就一个€€€€他师兄厉害。

凌崖子继续滔滔不绝地夸他师兄:“我刚不是跟你说我命格不好嘛,我小时候先帝找人帮我算过,说我活不过八岁,当时我又体弱多病,大家就真没当我能活。我师兄却说我刚一出生就扛过了雷劫,这是木火交辉的命格,一生扛过三道劫,将来定会福厚清贵。他把我从宫里带出来,但当时他也还小,就把我寄养在师父名下,实则关于我的一切事宜都是他来负责的。第一道劫我出生时已经过了,第二道劫就在我八岁那年,我在后山捉野鸡,一个不当心从山上摔下去了。其实当时跟我一块的还有两个小道士,但他们知道我是皇子,怕到时候把账算到他们头上,回去竟然一个字也没说。后来还是我师兄,腰上缠着绳子在崖底和崖壁上找了我三天,找到我的时候真就剩一口气了。”

说到这我心里触动了下,所有人都放弃了的人,只有这一个人珍之重之,不惜代价也要保全下来。也难怪凌崖子对他师兄言听计从,他虽然喊的是师兄,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我记起当日在望仙台上皇上和徐明说过关于劫的什么事情,惊道:“那你的第三道劫……”

凌崖子点了点头,“我师兄算的,就在明年,就在长安附近。所以这次回来我会待久一些,没事就来找你喝酒啊。”

照凌崖子所说,之前那两次劫都是险之又险,他倒是心大,我都忍不住替他担心:“你就不怕吗?”

凌崖子混不吝地喝了一口酒:“怕有什么用?不是还得吃饭睡觉,总不能天劫还没来,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吧?”

我笑了笑,跟他碰了碰碗:“也是。”

“而且为了这次的劫,我师兄准备得挺充分的,之前他画的那些符也是积善德的,虽说我也没积下多少……总之有我师兄在,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问题,我就该吃吃,该喝喝。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日后肯定时常来找你,你别嫌我烦。”

我笑道:“你堂堂一个王爷,我怎么敢€€€€但下次你得记得带酒,我一个小官,俸禄很低的,再这么喝几次,别说买符了,我只怕吃饭都有问题。”

“这都好说,改天我给你偷几坛皇上的好酒。”

“喝了不会被抄家吧?”

凌崖子推了我一把,估计是喝多了,手劲有点大:“你有家吗就抄家,还能抄了老相爷家不成?”

我点点头,“也对,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就喝。”

“喝!”凌崖子又跟我碰了碰碗,把碗里那点酒底子一饮而尽。

喝到最后这人往桌上一趴就睡过去了,我想推他去床上睡,结果这人喝醉了跟头死猪似的,拽都拽不动,只好作罢。

到最后我也没问他关于凌霄子在鬼市上的事,估计问了他也不会说€€€€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得很,如果那些事情真是皇上叫凌霄子去查的,那凌崖子必定一个字儿都不会透露给我。

我这会儿也喝得差不多了,脑袋一沉往桌上一趴就起不来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只是回忆了一些往事。

我迷迷糊糊回到了破庙。

大年三十的鞭炮声打一早就没停过,凌崖子换上了洗干净的道袍,擦了把脸,从柴房出来跟我们道别。

他送给我们一人一截用红线缠着的桃枝,最后消失在鞭炮炸起的滚滚烟尘里。

阿恒突然拉了拉我的手,道:“走,我们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哪儿。”

我俩穿过烟雾,途径半山腰老头的棚屋,跟着凌崖子一直上了山。

冬天的牛角山上萧条的很,树叶都掉光了,纵横交错的枝干将阳光分割得支离破碎。

凌崖子踩着这些阳光往深山走,一直走到了一处悬崖旁。

那里背着我们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一身蓝袍,笼罩在清晨山岚与晨光之间,恍若仙人下凡。

阿恒拉着我小声道:“怪不得着急要走,原来是来私会什么人。”

听见动静,那个人回过身来。

“师兄,”凌崖子笑着上前,冲那人伸出一只手来:“无量寿福,岁岁康宁。”

第189章 年关

年关将近,韩棠带回了第一个好消息。

他带着从江南道收上来的税银返京,共计八百一十万两白银,走的水路,先抵洛阳,然后再走陆路回京。

押运税银本不关刑部什么事,但景策主动请缨,讨了个差事到洛阳接人去了。

户部那些烂账总算赶在朝廷封印之前誊抄完递上去了,我也得了片刻清闲,虽说洛阳去不了,但赶在韩棠和景策回京那天得空去城门口接他们。

几大车贴着封条的官银陆续进了城,直接由早就候着的户部官员接手,所有税银暂且封存银库,等明年开了印再进行清点分派。

我坐在城门口的小摊位上点了一盘黄豆,边吃边看他们交接,户部的官员打着官腔奉承:“韩大人这一趟辛苦了!要不说皇上器重韩大人呢,这户部怎么也收不上来的税韩大人一去他们就乖乖交上来了,国库里有了这些银子咱们也能安稳过个好年,这都是托了韩大人的福呐!”

韩棠客套回敬:“都是替皇上办事。”

“话不是这么说,都是替皇上办事不假,但事办的也有好坏之说,韩大人有了这一层功绩,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小的在这里先恭贺韩相爷了。”

那个户部官员探身过去在韩棠耳边说了什么,低着头一脸淫笑,韩棠还是低着头表情淡淡的,我却从其中读出了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景策站在一旁闲来无聊四下张望,正巧看到我这里,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我把目光从韩棠身上抽回来,对景策回以一笑。

户部官员又纠缠了大半天才总算有了要收尾的意思,临走又盛情邀请:“户部侍郎张大人在顺福楼设了宴为韩大人接风洗尘,韩大人真的不肯赏脸吗?”

“我们已经有朋友在等了。”

这话是景策说的,说完了还不忘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户部官员顺着景策的目光看过来,我手上一抖,手里的黄豆吓掉了几粒,心里暗骂了一句,赶紧站起来冲那个户部官员施礼。

“这是……”户部官员满脸疑惑。

“下官柳存书,现任户部书吏,见过刘大人。”

户部官员脸上的疑惑变成了震惊€€€€这俩人宁肯跟一个书吏吃饭也不肯应户部侍郎的邀,脑子没病吧?

景策笑着道:“这是我的一个贤弟,如今刚调到户部当差,跟孙大人同在一个部里,日后还望孙大人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孙大人擦着额头上的汗应道,“原来是景大人的弟弟,果然是英才出少年,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又拱手道:“下官柳存书。”

“柳……柳存书?!”孙大人双目一瞪,“你是那个……那个……”

我无奈笑了笑:“下官正是那个。”

刘大人总算不再纠缠了,黑着脸同韩棠和景策作别:“既然两位大人有约,小的就不便打搅了,咱们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等那位孙大人押着税银走了,景策和韩棠才漫步过来,一张四方小桌他俩挨着坐下来,我有点担心地看着景策:“孙大人是生气了吧,你们跟我吃饭不跟他吃,他不会觉得你们轻慢,故意冷落他吧?”

“本来也瞧不上。”景策一点也没含糊,自顾自从盘子里也抓了一把黄豆粒,嚼的咯嘣作响:“他口中的那个张大人,绍兴那边的水田,属他占的最多,这些税银里他家交上来的就有一车,你看他明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咱们呢。”

我听着景策说话总有一种痛快的感觉,像这样明目张胆地表达爱憎,不想赴的约就不去,不想见的人就不见,我没有这样的底气,只怕韩棠也没有。

可能这就是世家的底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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