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人恭敬上前行礼,只道自己有东西要进献陛下。皇上让徐明来接,却在徐明触及黑袍人的刹那,那一身黑袍像没了筋骨一般垂落在地,里头的人却不见了,化作满庭牡丹花。
花瓣从半空中落下来,铺满了池水,又落到桌上,小莺儿“哇”的一声,惊得合不拢嘴。
紧接着那黑袍人又从天而降,稳稳落到华清池正中,踩着水面如履平地一般上了岸,手里托着盏银盘,里头盛的是一串水汪汪的紫葡萄。
那黑袍人再次跪下:“方士明月笙拜见陛下,隔空探取百里之外的葡萄一串进献陛下。”
皇上笑道:“朕知道你,方士明月笙,传闻你精通鬼神之术,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徐明将葡萄接过去,先用银针试过,又让试吃的小太监尝过之后才放到皇上面前,皇上尝了一颗,笑了:“是昨天那个味,只是朕怎么知道这串葡萄是你刚摘的,还是提前备下的?”
明月笙道:“皇上觉得这串葡萄值多少钱?”
皇上略一思索,特地说了个有零有整的数:“一两三钱。”
明月笙一指华清池旁的一棵桂花树,一个小太监立即有眼力见地上前,在树旁挖出一个布袋来。布袋子里的东西往外一抖,刚好是一两三钱。明月笙再一挥手,小太监手里的碎银子不见了,明月笙冲上面作了一揖:“如今这钱已到了农户家的葡萄架下,陛下若不信,让人前去一看便知。”
我轻轻皱了皱眉,那对老夫妻既然是避世之人,应该不喜欢被人打搅吧?刚要苦恼,就听见皇上道:“不用看了,朕信你的神通了。”
小莺儿问我:“方士和道士有什么区别?”
我想了想道:“方士和道士其实起源相同,只是后来分化成了不同的分支,道士有道教作为依傍,逐渐发展壮大,因为能卜天时气运,有些还跟朝廷挂钩,但相对之下约束也多了。而方士大都是个人独自修行,传说他们能通鬼神,能炼丹制药,寻长生不老。”
小莺儿眨巴眨巴眼:“那这个明方士和凌崖子道长哪个厉害啊?”
我:“……这我哪儿知道?”
大狗子倒是对凌崖子盲目信任:“当然是凌崖子道长厉害啊!凌崖子道长会画符,能看手相,我看他就只会一点障眼法罢了。”
小莺儿跟着点点头:“我也觉得凌崖子道长厉害,凌崖子道长还爬过好多山,去过好多地方,他什么都知道。”
我:“……”凌崖子你可以死而瞑目了。
就连皇上都道:“云台山离这边不远,等朕那个五皇弟忙完了那边的事,叫他过来,你们可以论论道。”
明月笙坐下来称是。
又道:“其实我还有一物要献给陛下,方才那串葡萄那不过是个开胃菜罢了。”
“哦?”皇上眯眼问道:“什么?”
明月笙从怀里掏了个小箧子出来放在桌上:“其实在下最为精通的不是鬼神之术,而是丹药。这是小道穷尽毕生之力炼化的仙丹,有祛除百病、延年益寿之功效,特此献给陛下。”
第205章 投毒
在行宫里的日子闲散惬意,不用待在户部的值房里跟那些烂账打交道,也不用忍受盛夏的炎炎酷暑,相比之下景策他们还有些政事需要处理,我则像是个全身心过来游乐的,几天下来身子都养倦了。
掐指算算,再有十来天阿恒就该抵京了,我在这里到底是无所事事,恨不能请个旨先回京,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等着他。
小莺儿这几天也玩疯了,天天跟着大狗子在行宫里上蹿下跳,皇上和景皇后都喜欢她,还时常叫她过去逗趣,一天从早到晚不见人,比我都忙。
过了晌午一片阴云从后山升起来,眼看着一场山雨将至,我担心那小丫头在山上乱窜遇到危险,想着赶在下雨前把人找回来。
刚出院门,只见一个黑袍人从山上下来,迎面冲我点头笑了笑:“柳大人,小道有礼了。”
我冲人点头致意:“原来是道仙。”
如今这个明月笙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因为献药有功€€€€皇上吃了他那丹药之后精气神果然好了许多,甚至还亲自上马骑了一段,众人看在眼里,这个方士日后只怕是要跟着回京的,一时间都上赶着巴结,称呼也从方士改成了道仙。
我虽然无意巴结他,却也不想特立独行,所以循着众人的叫法称呼他:“道仙是从山上过来的?可曾看见过那个跟我一起的小丫头?”
“柳大人说的是柳小施主吧,”明月笙指了指身后,“方才好像确实听见有小姑娘的笑声,只不过我没上心,不知道是不是柳大人要找的人。”
跟着来行宫的就只有小莺儿这一个小姑娘,我心道这小丫头还真是不让人省心,赶紧跟明月笙道了谢,循着山路上去找人。
从行宫有石阶能一直到山顶,越往山上走我心里越不对劲儿,小莺儿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机灵异常,她在牛角山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下雨天不能上山?虽然骊山早就被皇上带来的侍卫们翻遍了,不会有毒虫野兽之类的,但一旦下起雨来山路湿滑,以这小丫头的性子,应该在阴云一上来的时候就回去了。
明月笙还说听到了小姑娘的笑声,可今天大狗子被皇上叫去演武了,她会跟谁笑闹?
天色黑得近乎要看不清路了,山风在林中呼啸,腕子粗的树干都被折断,挡在了石阶上。而我在石阶旁捡到了一只鞋,精致小巧,正中绣着一只小白兔€€€€正是小莺儿早上穿的那双。
如今一只鞋孤零零留在路边,上头还沾着血。
我蓦地生出一身冷汗来,再顾不上其他,扯开嗓子喊起来,漫山遍野的风里都回荡着小莺儿的名字。
不知喊了多久,总算听到了一点回应:“玉哥儿,我在这儿!”
我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了,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处悬崖边上找到了小莺儿。
她整个人抖得厉害,身后就是悬崖,山风肆虐,一个不小心就能被掀翻下去。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在她身上没看见什么明显的伤口,鞋上的血应该不是她的。
小莺儿看见我当即就要过来,却被一旁坐着的人拦了一下。我皱眉盯着那个人,缓缓开口:“陈楚山。”
陈楚山看着我笑起来,“小神童,好久不见。”
我看了眼小莺儿,使劲儿咬了下唇,稳住心神道:“你要找我直接冲我来就是了,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那你可就错了,”陈楚山笑道,“咱们不是已经谈崩了吗?我现在不想跟你合作了,我想跟她合作,所以这次就是来找她的。”
小莺儿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我都不认识你……”
“你认不认识我无所谓,只要认识皇上就行了,”陈楚山看上去甚至有些怜惜地帮小莺儿把一缕鬓发别到耳后,又帮她把满脸泪水擦干净了。
我上前一步:“你别碰她!”
却只觉得颈侧一凉,一把匕首横生出来,正抵在我脖子上。
我偏了偏头:“明月笙。”
明月笙从我背后出来,手里的匕首却丝毫未动,笑盈盈看着我:“柳大人,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刚才上山的时候就感觉明月笙不太对劲,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跟陈楚山一伙的,那皇上一直以来吃的那些丹药……
“那些丹药没有毒,只是个大补的方子,”明月笙像是知道我所想,笑了笑,“要在皇上跟前下毒太难了,单是徐明那一关就过不了。”
陈楚山狠狠啐了一口,“那个没毛的老东西,当年只瘸了条腿便宜他了。”
明月笙接着道:“所以我们才想请这位小施主帮个忙。”
我突然之间顿悟了:“你们想让小莺儿毒杀皇上?!”
皇上喜欢吃小莺儿做的果子,每次吃之前徐明好像确实没验过……
小莺儿都被吓傻了,停下抽噎怔怔看着我。
“绝对不行!”我连想都没想便道,“皇上若是因为中毒而死,生前所有接触过的东西肯定都会彻查一遍,问题出在小莺儿进献的果子上,那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放心,我们的毒查不出来,”明月笙道,“就算试毒也试不出来,因为这种毒对正常人无效,它只对皇上起作用。”
我心里头寒意陡生:“还是那些丹药……”
若说皇上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皇上吃了明月笙进献的那些丹药。丹药本身无毒,他要让小莺儿掺在果子里的东西也没有毒,但两种东西一旦结合到一块去,就能要人性命。
“所以说,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陈楚山笑道,“你把老皇帝毒死了,咱们顺势把我那好外甥推上皇位,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冷冷道:“皇上已经立了太子,若真是遇上不测,自有李€€登基。到时候你还是叛臣,我也会成为毒害皇上的逆党,比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陈楚山把小莺儿拉到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小莺儿手心里:“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加到你做的果子里,送给皇上吃,我保你平安无事,还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不要……我不要下毒杀皇上……”小莺儿头摇得像拨浪鼓,哭得都快抽抽了。
陈楚山眼里寒光一动,我猛地上前一步,不顾锋利的匕首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赶紧把小莺儿护在怀里,“你别动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小莺儿在我怀里直发抖,却还是坚持道:“玉哥儿,我不要杀人……”
“放心,我不会让你杀人的。”我摸着小莺儿的头发安抚道,把她手里的瓷瓶接过来,看看陈楚山,又看了看明月笙,我知道我今天不给出个说法,我跟小莺儿就都得死在这儿。
我握紧手里的瓷瓶:“这个毒,我来下。”
陈楚山慢慢提唇笑起来。
“他杀我全家,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我,毒理应由我来下,”压在头顶的阴云总算砸下了瓢泼大雨,将草木群山全部淹没其中,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咬了咬牙,“他对我也很信任,我可以把毒……下在茶水里。”
陈楚山的面容已经淹没在雨帘里模糊不清了,但声音听起来兴奋异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手刃仇人这种事你还是想亲手来做,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我能亲手杀了他!”
“下完毒之后呢?”我问,“皇上一死,徐明肯定会封锁行宫严加排查,我怎么脱身?”
我自然不信明月笙那一套说法,就算当时验不出茶水里的毒,事后也一定会被查出来,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人来抓。
“行宫里有我们的人,”明月笙撑着把伞,所有人都身处雨中,唯独他,好似翩然出尘,轻声道,“你把毒下了,就在窗台点一盏灯,以灯亮为号,自然有人进去接应你。”
“那事后呢?”我接着问,“你把我们安置到什么地方?万一你想杀人灭口呢?”
陈楚山笑了一声:“我可以把你们送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保证任何人都不会去打搅你们。”
小莺儿窝在我怀里啜泣:“那大狗子、二狗子怎么办?还有阿恒哥哥怎么办?”
我心里头狠狠地疼了一下子,就像被人攥住了心脏,血气上涌直逼得眼前一黑。
大狗子是陈楚山的亲外甥,陈楚山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二狗子还是得一块带走的,一旦查到我身上,必定会牵扯到他,而阿恒……阿恒是建功立业的大将军,跟我这种朝廷钦犯自然不会再有交集了。
我咬着牙默默忍过了眼前的黑暗,抬头望着陈楚山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事后你帮我把小莺儿和还在京城的弟弟送走,而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陈楚山语气一顿,“跟着我干什么?”
“富贵险中求,”我看了明月笙一眼,“你要成就宏图霸业,就不许我分一杯羹吗?”
陈楚山嗤笑一声:“只怕你是想留在我身边,逮着机会再反咬我一口吧?”
话已至此,我也便挑明说了:“你若得势,必定会有一部分人遭殃,这里面我有几个人要保,你保证不对他们下手,我才帮你下毒。”
陈楚山:“都有谁?”
我:“四皇子。”
陈楚山笑了:“那是我亲外甥,我还要让他做皇帝呢,动他干嘛?”
“还有景家一家。”
“景行止不行,”陈楚山道,“当年是他杀了群玉,这个仇我必须要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知道景行止这边可能当真是保不住了,只能松了口:“那景家的其他人你都不能牵连。”
陈楚山犹豫了片刻,也做出了退让:“好。还有呢?”
“老相爷你不能动。”
“我动他一个老头子干嘛?”
老相爷跟皇室有脱不开的关系,我只怕到时候陈楚山没去动他,他已经先跟陈楚山杠上了。
“还有韩棠。”我最后道。
“你要保的人还真不少,”陈楚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再说下去,是不是皇上你也要保,徐明也要保,那老子还干个屁!”
“没有了,”我领着小莺儿站起来,“看着他们无事之后我自然会走,到一个你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你要做功臣还是逆贼都跟我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