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41章

凌崖子点到即止,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来,李钰却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空棺材,“最惨也不过是这么个下场了。”

烈日当头,李钰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长安城,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小书,代我向你那两个好弟弟问好。”

我皱了皱眉,丁一的事因为大狗子和二狗子而起,我一直担心李钰会因此报复他俩,这两天一直没让他们出门。听到李钰的话心里一寒,显然李钰记恨上他俩了,回头还是得叮嘱两个人行事的时候一定得当心。

“开个玩笑,”李钰又哈哈笑道,“小书,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软肋太多,随便一个就能拿捏你到死。”

我皱眉看着他:“你又何尝不是呢?”

“以后就不是了。” 李钰冲我俩笑了笑,“那就,后会有期了。”

扬鞭催马,一队人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我回过头来看着凌崖子:“要不你还是再给我两张符吧,我怎么这么不安呢?”

凌崖子:“一百两一张。”

我:“……你还是走吧。”

凌崖子哈哈笑起来,笑完了才道:“你放心,他俩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凌崖子这人虽说不太靠谱,但预言多数情况下还是准的,我心里稍安。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我冲他笑了笑:“那我等你回来喝酒。”

“好。”凌崖子冲我摆了摆手,把一顶破草帽盖到了脑袋上,“行了,回吧,大太阳挺晒的。”

我点点头,还是目送他走远了才收回视线。这人始终一身道袍,踽踽而来,翩翩而去,心上无尘,身无一物。

凌崖子走后不久长安城就迎来了盛夏,烈日灼灼,蝉鸣不已。户部的值房里闷热难耐,一身薄衫一天得湿透好几次,回家脱下来一看,汗碱都一层一层的。

宫里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太医天天往宫里跑,这位主子吃不下饭了,那位主子睡不着觉了,太医们一个头两个大,他们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医治个伤寒杂病还行,大太阳天上挂,逼死他们也摘不下来啊。

于是皇上大手一挥,留下太子监国,其余人等到骊山行宫避暑去了。

太子李€€:父皇,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好大儿了吗?

景皇后和大狗子自然在随行之列,此外还有一些重臣,比方说景策,也要一起去。但令我想不明白的是,随行名单里竟然又有我。

还有小莺儿。

骊山行宫我小时候跟着去过一次,不过不是夏天,而是在隆冬。那边最以汤泉为盛,寒冬腊月里天上飘着雪,身子却在汤池子里泡得发软,属实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小时候不懂事,赖在池子里不肯出来,结果晕倒在池子里,还是皇上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的。现在想来,那滋味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昏昏沉沉,似真似假,我只记得有个人守了我一夜没有合眼,却怎么也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

小莺儿对此次行程表示兴奋异常,开始不停地跟我打听行宫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听说行宫建在半山腰上就更兴奋了,说她已经太久没见过山了,都快忘记山长得什么样子了。

我坐在院子里指着正北的方向给她看:“看见了吗?那叫龙首原,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小莺儿撇撇嘴:“那算什么山啊,连牛角山的一半都赶不上。”

我不禁苦笑,被认为是龙脉之所在,普天之下龙气最旺盛的地方竟然被小莺儿认为“连牛角山的一半都赶不上”,想来牛角山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是这普天下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

垂下头来再看这方小院子,我又有些犹豫了,老相爷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但对此阿福叔表示不服:“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照顾老相爷,人也一直好好的没事,怎么如今没了你就不行了呢?”

老相爷趴在窗边直笑:“他呀,就是不服老。”

“我老吗?我一点都不老!”阿福叔正在菜园子里拔草,听了这话站起来一抻脖子,“能做饭来能下地,照顾到您百年都没问题!”

“好好好,”老相爷笑道,“我知道了,快忙你的吧”

阿福叔:“……我好像扭着腰了,动不了了。”

我:“……”

最终在老相爷的坚持下我还是决定跟着去避暑,倒不是为了贪图享受,而是老相爷觉得皇上点了名让我跟着说不定还有别的寓意。

老相爷靠在窗边逗弄窗外的一棵木槿树,盛夏时节木槿花开正盛,老相爷撕下几片花瓣放在嘴里细细嚼着,“阿恒快回来了吧?”

“嗯,”我点头笑道,“皇上让他护送突厥使臣进京,再有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那等你们回来就能看见他了,”老相爷抬头看了看天,“也说不准他会去找你们呢。”

作者有话说:

阿福叔:你给我把花放下!

第204章 方士

銮驾离宫的那天是个好日子,打从一早就开始艳阳高照,太子携百官到城门外送行,就那一会儿功夫朝服就湿透了。

骊山行宫位于长安城以东百十里,浩浩荡荡的队伍得走一整天。到了正午,坐在马车里就跟蒸笼似的,马车外就是炉窑,无论是蒸是烤,滋味都不大好受。连从宫里带上的冰都在半路上化了,无奈之下皇上只能下令休整避过最烈的日头,队伍找了片树林子躲了进去。

树林子里头太阳晒不透,时有风来总算稍稍解了些暑气。刚坐下没一会儿周围探查的侍卫就来报树林子里头有户农家,院门口搭了个葡萄架,葡萄熟得正好。

炎炎烈日里一串葡萄实在是够诱人的,光是想想就能口舌生津,徐明最会揣摩圣意,急忙道:“要不要奴才去看看,跟农家打个商量,买他些葡萄回来。”

皇上笑着点了点他,“你呀,自己想吃就说,别拿朕当挡箭牌。”

徐明笑着称是,刚站起来,皇上又道:“你就不要去了,一身官服,别吓坏了人。选两个面善的€€€€景策,还有小书,你俩去吧。记着,别拿官架子,农家要卖就多给些银子,不卖也不要勉强。”

我跟景策领了旨,大狗子也想跟着凑热闹:“我也去吧,我力气大,能帮忙抬。”

小莺儿急忙跟着举手:“我也去,我也能搬。”

“你能搬几个?”皇上笑道,“大热天的,就别跟着凑一身汗了,来,朕给你样好东西。”

小莺儿冲我做了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又赶紧换了个欢欢喜喜的样子过去了。

那些侍卫说的不假,这片林子深处真的有户农家,篱笆院子小柴门,门口一片油绿,正是个葡萄架子。如今正是葡萄下熟的好时节,一串串紫葡萄挂在架子上,看着就觉得清凉。

住在这里的是一对老夫妻,老爷子耳背,我们比划了半天他都没听明白,最后还是一个老妇人从房里出来才跟我们搭上话。

这老两口虽然两鬓花白,但头发衣物都收拾得干净利索,连带着院子里也是井井有条,畦畦菜地规整繁茂,农具都整整齐齐放在棚屋里。院子里还有条狗,也不凶人,懒散地趴在葡萄架底下乘凉。老妇人道我们想吃葡萄自己摘就是了,他们在此避世,很久都不会出去一趟,银子不银子的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

于是我们仨顶着大太阳帮老两口垦了后院半亩地……

最后拿到葡萄的时候老两口颇为过意不去,还帮我们把葡萄全都用井水湃过了。我们仨不敢再耽搁,道过谢后景策还是执意留了些银子,这才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景策突然道他有些羡慕那一对老夫妻。

我笑他:“堂堂景侍郎,在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竟然羡慕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

景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眼前只有一日三餐,也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这种日子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你不羡慕吗?”

我笑而不语,大狗子道:“景二哥,我们以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景策:“……”

大狗子:“我们也有一个小院,院子里种了青菜萝卜,后院养鸡养鸭,也有一条狗,叫将军。”

景策:“……”

大狗子:“院门口还有三棵果树,分别是桃树、杏树和李子树,果子又大又甜,吃不了还可以拿到柳铺集上去卖。”

景策:“……”

大狗子:“想吃野味了就去山上打,山脚下有个野湖,里头有鱼虾,秋天还有蟹子,膏肥黄满,我一次能逮一箩筐。”

景策:“……行了,我知道了,难怪你们不愿意回来。”

我笑了笑,道:“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还是缺银子的,如果有人愿意花大笔银子买我的果子我还是会感激涕零的。”

景策笑道:“你呀,打小就是个财迷。”

回到队伍把葡萄给大家分发下去,这一颗颗小小的果子被所有人视若珍宝,连皇上都说这些葡萄比宫里的好吃。

因为我差事办得好,小莺儿又伴驾有功,所以我俩分了一串,众人眼里的羡慕简直都要化为实质把我俩埋了。

一直等到日头没那么烈了队伍才又启程,路上我问小莺儿:“皇上说给你的好东西是什么?”

“一个红果子,”小莺儿歪着脑袋道,“里头是白的,还有个挺大的黑核,冰冰凉凉还挺好吃的,但我觉得没有葡萄好吃。”

我大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了,不由苦笑:“你倒是挺好打发。”

小莺儿问:“那种果子平时吃不到吗?”

“在长安城的话,大概只有皇上能吃到吧。”

“哦,”小莺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想给二狗子带两个回去尝尝呢。”

我:“……你还是别想了。”

赶在天黑之前队伍总算到了骊山脚下。天色渐黑,骊山也只能看清个大致轮廓,似一匹骊驹奔腾,果然不负其名。一进山温度就降下来了,行宫建在半山腰上,百千盏宫灯一路从山脚延伸到行宫,远远望去好似一片银河,星星点点,蜿蜒而上。

这一日奔波累得够呛,分了住处也就没有其他活动了。我跟小莺儿分了一间小院子,院子后头还有一方汤池子,只不过这会儿谁也没有泡温泉的想法,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竟然起晚了,可能是山里的温度舒适宜人,又有树荫浓密,总算不至于被清早的大太阳晒醒了。

刚起来洗了把脸,小莺儿就推门而入,拉着我就要走:“玉哥儿,你快去看,大狗子要跟人比射箭!”

行宫里马场射场一应俱全,我被小莺儿拉着到射场的时候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皇上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场上的人。

跟大狗子一块站着的还有几个人,看穿着有侯门的贵公子,也有随行的侍卫。大狗子站在这些人正中,随手抽出一支白羽箭,箭搭弦上,长弓拉满,腰身拉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稍一瞄准,大狗子抬指一放,长箭破空而去,正中靶心。

周围一片叫好声。

不等众人反应,大狗子又连放了两箭,前一箭压着后一箭射在同一个位置,最终箭靶上还是孤零零的一支箭€€€€另外两支箭在地上一分为二。

众人目瞪口呆,滞愣片刻后还是皇上率先开口:“吾儿好箭法。”

一群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称赞,大狗子谦逊一笑,把箭交给了身后的人,回头冲我和小莺儿眨了眨眼。

我回以一笑,大狗子师承阿恒,当初在牛角山的时候就能射兔子打野猪,如今一个固定的靶子自然不在话下。

倒是小莺儿高兴得不行,好像箭是她射的一样。

皇上重赏了大狗子一把破甲弓,金玉镶臂,犀角为腹,弓弦也是上好的生牛皮。大狗子拿到手转手就交到了我手上:“玉哥儿,你抽个没人的时候把它当了,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我:“这怎么说也是御赐之物……”

大狗子摆摆手道:“华而不实罢了,这种弓射不了多远的。”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把话补充完整:“私下买卖是要砍头的。”

大狗子:“……”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小莺儿摸着弓柄上头的玉石悄声问:“那如果把弓拆了,分开卖呢?”

这俩孩子跟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于是我们仨避开众人找了个角落,研究怎么把这把弓上头的金器玉石卸下来。

入夜之后还有夜宴,设宴在华清池旁,明月映汤泉,品酒赏月都不耽误。

夜宴进行了一半,身姿袅娜的舞姬散去,上来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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