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44章

“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相信,”我缓缓道,“你说你没有反叛之心,可你却将当年老王爷在河东用于演练的火炮全都藏了起来。你勾结莱阳侯、魏国公屯兵、屯粮,怎么可能没有反叛之心?只是朝廷没有拿到你谋逆的罪证,暂时没法对你用兵。所以我爹,便给朝廷制造了一个证据。”

陈楚山一怔:“什么?”

“那封你与我爹勾结谋逆的信件,不是徐总管拿来嫁祸我爹的,而是我爹,拿来对付你的。”我把指尖深深陷在掌心里才止住自身的颤抖,“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真是我爹谋逆,那韩棠为什么还要为我爹娘立碑?若不是,像韩棠那样的人,他对我爹那么敬重,为什么又要诬陷他?以我对韩棠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为了皇命而诬陷自己恩师的人,所以只有一种说法,是我爹让他这么干的。”

“是我爹让韩棠拿着那封信诬陷他跟你勾结,他以自身为证,以柳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的性命为饵,把你要谋逆的罪名坐实了!”我回头看着徐明,“徐总管,是这样吗?”

徐明那双眼里闪过一缕细光,看着我点了点头。

“所以一桩谋逆的大案才结的那么快,三司会审,我爹当场就认了罪,三天就结了案。”

陈楚山瞪着我目眦欲裂,眼底充斥着一条暗红的血线,突然大笑了一声:“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我就说,我与柳俞英从未接触过,最后的罪名为什么是他与我合谋……好大一出戏啊,原来这出戏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徐明站出来道:“这件事是我和柳相一起谋划的,延合七年,我于河东担任监军一职,我知道你在屯兵屯粮,也知道你在谋划造反,可那些罪证,我带不回来。最终,我拼上全部的人,也只送回了一张盖着你军印的空白信纸。是柳相伪造了那封信,又在京中买兵囤地,最后让韩棠来举证,这才坐实了你谋逆的事实。皇上对此并不知情,只是在柳相认罪之后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这件事本来天衣无缝,只是出了一个小小的纰漏。”

我皱眉:“什么?”

“你跑了。”一直不曾作声的皇上开了口,那双眼睛像以前一样看着我,看得我突然想哭。

“柳家上上下下都甘愿赴死,可皇上执意要保下你,”徐明拿袖口抹了抹眼泪,“召你进宫便是要拦下你,只是没想到你在中途跑了。过了没几天,景将军从河东传来战报,说陈楚山用了一计调虎离山逃了。原本计划这件事结束之后便要还你柳家一个清白的,可你逃亡在外,皇上怕陈楚山知道了真相迁怒于你,这件事便一直耽搁下来了。”

“是这样啊……”我只觉得胸口里堵着一口气,猛咳了几声,一股腥甜忽然涌上来,竟咳出了满地殷红。

“玉哥儿!”大狗子赶紧过来扶住我。

凌霄子离我最近,拉起我的腕子探查了一番,道:“积郁太久,急火攻心,没有大碍。”

我其实也觉得这口老血吐出来胸口舒坦多了,皇上却还是对徐明道:“去找个太医进来给小书好好瞧瞧。”

徐明一个眼神吩咐下去,大殿内的侍卫出去了一个,应该是去叫人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徐明扯着嗓子喝道:“陈楚山,你束手就擒吧。”

“是吗?”陈楚山突然冷冷笑起来。

话音刚落,殿门又开,景策从外面进来,冷声道:“不好了皇上,山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支大军,领军的是献王李钰。”

“什么扶持四皇子当皇帝,”我冷眼看着陈楚山,“你连四皇子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在他身上。这才是你真正想扶持的人吧?”

第207章 求援

大雨如注,房内即便点了灯也照不透所有的阴影,倒是闪电划过的那一瞬间映亮了整个大殿,像是劈开了一道天光。

“你的谋逆之心始于四皇子还朝之前,又怎么会依附他作为你谋逆的倚靠?”我靠着窗子咳了几声,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虽说轻了不少,可那口血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有些东西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大狗子扶着我满脸忧心:“玉哥儿,你……”

我抬了抬手,将嘴里那口腥甜压下去,继续道:“跟你合作、一直在朝中接应你的一直都是献王李钰,可你对外打的幌子却是太子李€€。所以杨鸿飞这个舅舅才会把他吃空饷的银子给你,霍伦也是因此替你卖命的,是吗?”

陈楚山偏头看着我笑了笑:“只可惜,他无意中知道了我跟李钰有来往,就想要背叛。”

“所以你让王庭连夜把他也杀了,最后王庭也被你的火器害死了,这样所有的事就跟献王都扯不上关系了,露出的线索止于太子那一层,逼着陛下把太子贬谪蜀地,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你是什么时候跟钰儿勾结上的?”皇上隐在阴影里,话音里带着浓浓的暮气。

“什么时候呢?”陈楚山抬头想了一下,忽的提唇一笑:“想起来了,那年隆冬,我进京给我姐姐贺寿,临走的时候有个小孩拉住了我,说想跟我谈谈。我起初没上心,可当天夜里回了驿馆,那孩子就坐在我房里。看着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手里却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笑嘻嘻地问我,想不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虽然知道李钰跟陈楚山牵扯颇深,可我没想到竟然是李钰先找上的陈楚山,而且还是在那么小的时候。

“当时皇上削藩之意明显,因为一个刺史就对我们百般刁难。他说的话虽然是让我有些动心,却也不至于就把个孩子的话当真。而且当时我姐姐也已经有了身孕,只要她诞下的是个龙种,那我还愁做不了权臣吗?”陈楚山苦笑了一下,“只是还没等我筹齐大军,景行止已经带兵杀过去了,群玉帮我调虎离山,就在我落魄之际,那个孩子又找上了我。”

之后的事我们就都知道了,他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招兵买马,企图东山再起,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可我还是摇了摇头,死死盯着他道:“我说过,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小舅舅他,不是主动帮你,是你逼他的!”

陈楚山目光扫过来,那眼神恶狠狠的,带着杀意,有如实质。

我站直了身子:“我小舅舅是深明大义的人,不会为了跟你那点私交就是非不分,我们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孬种。”

徐明扯着嗓子凌厉道:“是你拿林将军的妻儿威胁,林将军宁死不从,你又让士兵屠杀无辜百姓,林将军才不得不上了马!”

“你胡说!”陈楚山大喝一声,“群玉是心甘情愿为我去死的!”

“林将军的妻儿都是惨遭折磨而死,是我帮他们敛的尸,一旁还有其他平民的尸首,”徐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景将军将穿着你战袍的林将军斩于马下后,他说那个人面容尽毁,却是笑着的,可能于他而言,死是种解脱吧。”

我冷冷道:“陈楚山,你其实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众叛亲离的人。”

陈楚山低着头,突然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大殿中,阴寒彻骨,像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人。

我心里突然一凛,暗道一声不好,小舅舅是他最后的坚守,陈楚山这幅样子,简直像是已经无所顾忌了。

恰在此时,门外进来一个通传的太监,来到御前跪下道:“山脚下的大军已经开始上山了!”

没等众人反应,那太监突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冲着皇上而去!

“护驾!”徐明惊呼一声,想要往皇上身前去拦,奈何腿脚不方便,终究慢了一步。

凌霄子道长身法奇快,带起一阵风从我眼前略过,长袖一甩,将幽蓝的匕首尖在距离皇上咫尺之距的时候拦了下来。

没人注意到陈楚山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甚至于我,察觉到时一股寒气已经直逼心口€€€€想象中的疼却没落下来,大狗子离我最近拉了我一把,同时以我的肩膀借力飞身一跃,长腿直冲着陈楚山砸下来。

我一走窗台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我惊道:“他要逃!”

果不其然,陈楚山硬挨了大狗子一脚,不退反进绕到大狗子身后,背抵窗台,一只手狠狠锁住了大狗子的咽喉:“好外甥,想当皇帝吗?”

“我想你死!”大狗子泥鳅似的向下一滑,同时往后推出一掌。

陈楚山顺势从窗台一跃而下。殿外的侍卫立即围了上去,陈楚山扔下一枚烟雾弹,接着便消失了。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凌霄子突然说了一句“九龙池”,接着也从窗口一跃而下,足尖一点,便稳稳立于水面。他所到之处连雨水都自动避开,伸手在水面上轻轻一搅,便已经将这一片池子探查完了,飞身一跃,追了出去。

之前行刺的太监已经被拿下了,连同之前陈楚山带来的那些人一并关起来候审。

大狗子重新整顿了飞霜殿的护卫,又加派了些人手,自己以身作则在殿门外守着。

皇上脸上已经有了倦意,撑着额角问道:“外面什么情形了?”

徐明道:“景策和卢湛他们几个将军在排兵布阵,咱们行宫在半山腰易守难攻,他们能撑一会儿。”

皇上:“京城那边有消息吗?”

徐明沉思了一会儿,小声回道:“一接到凌霄子道长的消息就给京城那边传讯了,但到现在还没收到回信。”

皇上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摆了摆手:“朕知道了,把景策叫进来。”

徐明去叫人的功夫皇上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说起来这也算是欺君之罪了,我跪下回道:“回京之后就一直在查,有些是自己查到的,也有些是老相爷点醒了我,真正都想明白是在来行宫之前。”

“为什么不来找朕讨个公道?”

我道:“我相信陛下,会在合适的时机还柳家一个清白的。”

“行了,快起来吧,”皇上抬手笑道,“刚伤着了没?”

“没事,”我也笑了,“太医不是看了,都说我没事了。”

景策进来简单汇报了一下如今的情形,李钰带来了两万人,行宫里随行侍卫三千,原驻军两千,人数不敌的情况下只能收缩兵力,全部都集中在行宫和上山的路上。好在山路有一处有险可据,现如今他们正在依附那处险处与对方僵持。

景策道:“但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攻破只是早晚问题,那里失守之后敌军就能直逼到行宫门口。”

皇上:“还能撑多久?”

景策抿了抿唇,“照现在的攻势的话,用不了入夜他们就能攻上来了。”

皇上又冲着徐明问:“消息是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徐明拱手回道:“刚过晌就送出去了,消息传到京城需要两个时辰,他们整顿兵力再来援,入夜之前应该能赶到。”

景策垂着头一直没作声,良久后攥了攥拳,沉声道:“京城那边……真的会有援兵吗?”

第208章 父子

这场大雨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小了,最后甚至还出了一会儿太阳。夕阳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九龙池上,碧空如洗,水天交映,不考虑外面的刀兵声的话,其实还算难得一见的人间盛景。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天色将暗时御膳房照例送膳,皇上留我和大狗子一块吃。这一顿饭吃得倒是挺平静的,虽然没人说话,但却不显得沉闷,反倒是多日以来难得的舒心安逸。

饭后天色就完全暗下来了,就跟景策预计的一样,李钰带领的叛军攻破了那道可以依靠的天堑,已经逼至行宫门外。

援军一直没来。

临到最后关头,李钰却一反常态,没有乘胜追击,反倒在行宫外安营扎寨,停下来了。

“怕吗?”皇上接过徐明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开口问道,也不知是问我还是大狗子。

大狗子先道:“不怕,父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和玉哥儿有事的。”

我看了看大狗子,笑道:“四皇子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养孩子比朕养的好,”皇上笑了笑,由徐明扶着站了起来,“走,陪朕去看看朕那个不肖的儿子。”

临行前皇上还是吃了一颗丹药样的东西,我不由皱眉,徐明笑着跟我解释,是凌霄子道长给调的一个方子,益气补血的,平日里也在吃,这次顺便拿来做做样子。

听到是凌霄子道长给的,我心里慢慢松了口气。

虽然皇上一再说不用这么大的阵仗,行宫里已经被彻底清查了一遍,大狗子还是安排了严密的护卫一路把人护送过去。

厚重的宫门在夜色之下被重重打开,木轴转动像是一声苍老的呻吟,最后一扇门后,灯火交织,刀兵铠甲在火光下闪露寒锋。

我方的将士全都跪下行礼,李钰竟然也站在门外,还是那副派头,一身金鳞细甲,被火光一映闪瞎人眼,看见我们也并不意外,神色自然地行了个礼:“见过父皇。”

皇上平静地抬了抬手:“你这礼,朕受不起了吧。”

“父皇这是何意?”李钰笑道,“行宫之内闯进了刺客,儿臣是来救驾的。”

“行了,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跟朕说了。”皇上还是那副神色恹恹的样子,“若你成了,这些话就留在明日说给天下人听,若是不成,也就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那父皇觉得儿臣能成吗?”李钰抄着手上前几步,还没靠近御驾就被大狗子拦了下来。李钰伸手企图拨开大狗子手上的长刀,奈何大狗子寸步不让,李钰无奈笑了:“好弟弟,都这会儿了就不要惺惺作态了,他那皇位又不是留给你的,你这么上心干嘛?”

“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皇上,”大狗子腰身笔直地站在夜风里,“他是我的父皇,所以我要护着他,护的是父子之情,又不是权势地位。”

“父子之情?”李钰仰天长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顶顶好笑的笑话,那笑声近乎止不住,最后呛咳了几声才停下来,寒刀似的目光直直盯着大狗子:“你跟他才做了几天父子?我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了,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身在皇家,哪来的什么父子之情?不过是欺瞒、利用,用完了再弃到一边,死生不问!”

大狗子手上一凉,手里那把纹丝不动的长刀竟被一只苍老的手压了下去。皇上举步上前,把父子之间最后那点阻隔给挡了去,轻声道:“朕自知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些年来,无论是对你、对€€儿还是对正则都有亏欠,但朕从未想过让你们互相残杀,更不是要让你们以朝堂为战场,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甚至勾结外人,谋逆叛国。今天诱捕陈楚山的时候朕就在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李钰低声笑了,“我从小耳濡目染,就知道那个位子好坐,我也想跟李€€公平竞争,可谁让我身边有个丁一呢?”

“因为丁一,你还把我当儿子吗?哪个大臣还敢靠近我?李€€能放过我吗?我不靠自己靠什么?!”李钰咬着牙猛地抬头,“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当初不杀了他?既然留下了他,为什么又要反悔?你还让我去观刑,你不就是想折腾我吗?那你倒是冲我来啊!你活剐了我多好啊!”

一声叹息在夜风里缓缓滑开:“朕不杀丁一,不是为了为难你,他不是朕的孩子,但他是朕的子民,他虽生得不合时宜,可这不是他的错,你愿意收留他,朕不介意,可你不该把他作为杀人的凶器。他所犯下的事,剐他一万遍都是罪有应得,让你去观刑,不是折腾你,而是警示,你好自为之安心当你的献王,朕便给你一世无忧。”

李钰低着头,肩胛耸立:“可你不是都知道吗?那些事都是我让他去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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