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59章

我摇了摇头:“不是笑你,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些旧事的主人,如今已经长成他想要成为的样子了。

远处的山谷里突然迸发了一点火光,小兵眼力尖,立马兴奋道:“打起来了!”

我极目远眺,只可惜,离得太远了,我只看见那一点火光迅速蔓延,逐渐交织成一片火海,先是几方势力各自为战,接着有一条巨龙渐成包围之势。

猛然间一团巨大的火光将巨龙撕开了一道缺口,声势震撼,我在这边都能听见些许。

我问那个小兵:“那里是什么?”

“是火药箭,以前他们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后来有一队黑甲兵加入了他们,还给他们带去了好些火器,”小兵愤恨地咬牙切齿:“都是那些黑甲兵,不然这场仗早就打完了!”

那些黑甲兵应该就是陈楚山的队伍,一年前小莺儿来信说陈楚山的人又试图通过锋斥来游说阿蛮背誓,跟吐蕃一起攻打大周,被阿蛮揪出了一条隐藏在突厥内部的陈楚山的暗线,一举拔除了。陈楚山又企图越过突厥跟回鹘联系,也被阿蛮截获下来。现在吐蕃是陈楚山唯一的倚靠,所以也算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当年对仗王庭的时候就出现过火器,当时我们就猜到陈楚山可能利用当初在河东试验的那批火器偷师,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火器。

“咱们的火器呢?”我问道。去年的田税收上来之后我特地拨了一笔款子用于给西南添置火器,就是为了防备陈楚山,但目前看来并没有用上。

小兵摇了摇头:“可能是大将军觉得奔袭带着火药箭不方便?”

火药箭装填不便,我看着那条巨龙借着空隙又开始聚拢,正定睛瞧着,直看的眼睛酸涩,偏了偏头看向暗处。

这一看不要紧,直看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不远处的山坡之下,一支队伍正黑云一般慢慢聚集,与夜色融为一体,正在逐渐逼近。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远处的火光处,竟没人发现那块地方。

我急忙问那小兵:“今日是谁留守营地。”

小兵也被我吓了一跳,愣了愣回道:“滕……滕将军。”

我赶紧道:“快去通知滕将军,有人夜袭!”

随着我话音落下,营地里突然灯火大亮,一队人马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滕子€€领头,军容整齐,显然是早有准备。我这才发现一直以来空空如也的营地里竟然藏了这么些人!

滕子€€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升起吊桥,弓箭手上女墙,再把咱们的秘密武器推出来!姥姥的,总算有人来偷袭营地了,老子总算有用武之处了!”

我和小兵从望楼上下来,看见滕子€€正在安排布防,我没敢上前打扰,倒是滕子€€先过来了,“小书,你先回营帐里躲躲,这里交给我。”

我点了点头:“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偷袭?”

“大将军猜到的,”滕子€€道:“你觉得阿恒会把你放在营地里就不管不顾了吗?这是他们最后的反扑了,势必会拼死一搏。你在营帐里别出来,万无一失,不会有事的。”

我点头应好,身旁那个小兵一脸兴奋问道:“滕将军,那我呢?”

“你?”滕子€€一愣:“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小兵满眼放光:“什么?”

滕子€€:“命你保护小书,寸步不离,去吧。”

小兵:“……”

小兵跟着我一块躲回了营帐里,耷拉着一张脸,泫然欲泣:“我只怕是做不成大将军了,仗都要打完了,我再也不能建功立业了。”

我无奈笑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见得就没机会了,到时候驻守边防,保家卫国也还是需要人的嘛。”

小兵不吃我这套,继续耷拉着脸站着。

我把茶杯送到嘴边,刚要喝,只听得号角一吹,一声喊杀声震耳欲聋,茶水倾洒,湿了满手。

定了定神又倒了一杯,“嗖”的一声之后落地一声巨响,地面都震了震……茶水又洒了。

等我耐着性子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滕子€€掀帘子进来了,急急道:“他们来的人数不少,都是重骑,以防万一,我派一队人先护送你离开。”

我:“……不是万无一失吗?”

滕子€€舔了舔嘴唇:“陈楚山也来了。”

我愣了愣,默默把那口茶喝完了:“好。”

我出来帐门,一支轻骑小队已经整装待发,正要上马,黑暗中突然有什么又逼近过来了。

那声音就像一声声闷雷,平地里炸起,轰隆隆朝这边碾压过来,整个营地都回荡着这个声音。所有人对着浓稠的黑暗望过去,或恐惧或期盼,静待着这只庞然巨兽露出真面目。

一人从黑暗中杀出,手持一把长刀,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当中!

大军随后赶到,我看着迎头那人,浑身浴血,但不掩锋芒,率领着一支利剑,斜插入敌军的咽喉之中!

我轻轻笑了,对一旁的小兵道:“看,我的大将军回来了。”

先杀入敌阵的是大狗子,高举着他的陌刀,凌空一挥,便将一个重骑斩落马下。也不恋战,跌落马下的人交给后来人补刀,他继续策马上前。

大狗子的陌刀一人多高,自长臂横出,犹如长了一支翅膀,所到之处,无数人被斩落。

我也看见陈楚山了,在重重护卫之中,指挥一队铁甲兵去阻拦大狗子。那队铁甲兵全身上下俱是铁甲包裹,只眼睛处留了一条缝,就连所骑的马身上都是铁甲加身。

大狗子身上还只是轻裘,眼看着那队铁甲兵要与大狗子撞上,他骤然翻身下马,迎面而来的铁甲兵还在逼近,大狗子落地之后借着惯性向前一翻,长刀一横,将冲上来的战马双蹄齐根斩断。战马长嘶一声,马上的人从马头栽倒下来。

可随即几道寒光从上而下便冲着大狗子挥过去,只是这些兵刃并没有落到大狗子身上,阿恒紧随其后,持枪为大狗子一挡,竟还有一只闲手把大狗子拉起来,大狗子凌空一跃,翻身上马!

阿恒:“你只管冲锋,剩下的交给我!”

大狗子随声应了一声“好”,策马继续上前,直逼陈楚山。

陈楚山自知大势已去,估计是想最后一搏。他曾任河东节度使,在边境待了半辈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从副将手里接过双刀,破开护卫冲着大狗子拼杀而去。

大狗子一路向前,周围都被阿恒和所来的将士挡开,最终与陈楚山正对上,片刻不犹豫,挥下长刀直劈过去。

陈楚山双刀交叉一挡,“怎么,不认识舅舅了?”

大狗子长刀一抬,又接着劈下去:“舅舅个腿!”

刀兵相接,火光乍亮。

滕子€€也率人冲上去了,边挥枪边问阿恒:“你们怎么都回来了?那边呢?怎么样了。”

阿恒长枪抡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银弧,正中一个重甲兵脑袋,将人击落马下:“那边大势已成,吐蕃军节节败退,正准备撤离,被祁风带队拦截了后路,跟二哥正成合围之势包抄他们。”

“好,那我就放心了!”滕子€€道,“杀他娘个痛快!”

大狗子那边形式渐渐不妙,陈楚山正值壮年,刚刚参战精力充沛,大狗子却是刚从吐蕃那边下来,又一路冲锋,体力已经跟不上了。一个不防,被陈楚山挥刀逼至近前,大狗子急忙向后倾倒,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大狗子!”我心里一紧,差点冲上去。

一旦下马,大狗子瞬间被人头淹没,我就看不清了,但看见阿恒疾冲了上前,将高高抬起的马蹄撞开了。

紧接着,陈楚山像被什么拉住了,身子一歪,也从马上摔了下去。

滕子€€本来的人马就不少,再加上阿恒他们来援,陈楚山带来的人马逐渐都被控制住了€€€€唯有中央,围成一个圈,战事还未歇。

我领着那个小兵,从大军之中穿过,来到那处地方。

陈楚山被阿恒和大狗子一前一后包围了,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条腿貌似是断了,角度奇异地扭曲着。他撑着刀站起来,环视一圈,突然笑了:“这场仗,终究是打完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仗,从当年我爹带领全家以身殉节,从景行止,到阿恒,再到大狗子,从河东,到漠北,再到西南,终于是打完了。

“可我也不算输!”陈楚山仰天长笑,“我拖了他这么多年,把他拖死了,他的儿子死的死,贬的贬,最后皇位还不是落于旁人之手,他也没比我有能耐!”

阿恒长枪横在他颈上,“若不是你,大周本该国泰民安,因你一人之过,数万大周百姓流离失所,你还勾结外敌,就是罪无可恕!”

陈楚山仰头轻轻一笑:“成王败寇而已,今日若是我赢了,明日罪无可恕的就是你们了。”

“那你想过我母后吗?”大狗子突然问道,“你当年屯兵预备造反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母后,你的姐姐,你若是反了,你让她如何自处?”

陈楚山慢慢转过头去,看着大狗子,笑了:“好外甥,不管你信与不信,在得知你母妃有孕之后,我想过收手的,可是当时,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狗子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陈楚山慢慢松开刀把,站直了,“那你们谁来,了结我?”

陈楚山一一扫过大狗子,阿恒,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那双眼睛实则是很温柔的,轻轻的,含着笑意的。

大狗子也看向了我,把刀递给我:“玉哥儿,你来吧。”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早在十多年前,陈楚山就该死在那场谋局之中,现如今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一个轮回了。

可我如今……应该是拿不起这把刀了。

阿恒上前,把大狗子的陌刀接过来,牵我上前,拉起我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轻轻搭在刀柄之上。

他从身后圈过来,掌心附在我的手背之上,慢慢抬起,抵住了陈楚山的脖子。

陈楚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那双眼睛,轻声道:“我唯一后悔过的事,就是逼你上了我的马。”

阿恒握着我的手,扬起,挥下,有血溅到了我眼睛里。

我闭眼,再睁开,看见了一片耀眼的红。

天亮了。

洗尘二年九月初十,大周军队经过一夜鏖战,大破吐蕃主力于尖高山。吐蕃其余残部退回主城逻些城,大周军队一路碾压过去,围于城下。

半月后吐蕃向大周递交了议和书。

景萧与吐蕃对峙已久,如今虽然双腿站不起来了,却依旧是大周西南最坚不可摧的壁垒。阿恒与景萧交接了兵权,留下祁风和滕子€€协助景萧监视吐蕃,防止他们再生变,便带上议和书同我、景策还有大狗子一道返京。

于是就在我离京两个月之后,我又回来了。

据说就在我回来的当晚,京城的官员全都在家惴惴不安了一夜没敢睡。户部如今还没定尚书人选,他们发下去的两年的俸禄银子还没捂热乎,生怕我第二天又站在紫宸殿里伸手问他们要回去。

嘿,当我多稀罕干这个尚书似的。

哪怕曲河每天下了衙之后都来我家门口哭一场,我也没再动过一丝一毫回户部的念头。我家里那点银子我还理不清楚呢,哪有心思去管国库啊。

最后阿恒都不胜其扰了,在家门口插了一杆长枪。

然后曲河就不来了。

对此我还好奇,忍不住找二狗子打听, 结果二狗子笑得一脸深意:“阿恒哥哥长枪|不倒,谁敢这个时候上门打搅?”

我:“……阿恒去把你枪收了。”

阿恒:“真没倒。”

我:“……”

我这还算好的,回京之后最惨的当属景二哥。据说回来都一个月了,还没跟韩棠搭上话。

也不是彻底不理,见了面也不回避,只是远远站着拱一拱手,点一点头,就算过了。要是实在逼到近处,便道一声 “见过景将军”,就再不搭理了。

景策也深知韩棠这是怪他当年不告而别,可他还没生气韩棠大年初一出去征地的事呢,韩棠反倒恶人先告状上了。景二哥的脾气也上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怄着,谁也不搭理谁。

直到某一天,韩相没来上朝。

第二天依旧没来。

当天夜里有人看到夜黑风高之际,有人偷翻了韩相家的墙。

等到第三天……第三天韩相告了病假,理由是……扭了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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