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萧则绪率先跳下车,身后听澜扶着言茵茵下来,敲响了门。
门内早就有人在等着了,钟泓与其夫人屏退了下人,一听见敲门声便冒了出来。
“殿下……”
钟泓看见萧则绪瞬间便红了眼。
萧则绪摆摆手将他们扶起来,“孤将表妹送来了。”
言茵茵摘下帷帽微微俯身行礼道:“茵茵见过爹、娘。”
“女儿,我的女儿。”
钟夫人上前抱住了她,俨然已将她当作了自己女儿一般,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又是一下抽疼。
钟泓请萧则绪去了书房议事,茵茵则同钟夫人在内厅坐了片刻,又唤了家中仆人过来拜。
萧则绪看着手中的折子,额间青筋抽抽地疼,隐隐有几分怒气。
“他疯了不成?雪灾刚过,若是加重赋税,百姓还如何过活?”
钟泓叹了口气道:“国库空虚,工部提出的水利工程到现在都没批,银钱不足,人手不足,便有人向陛下提了此招。”
“谁提的这馊主意?”
钟泓叹道:“郭溪和赖毫!”
萧则绪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郭溪、赖毫?!
那两个佞臣!
听说此二人有几分才学,却不走正道,极善溜须拍马,曾向景顺帝献上数十位美女,深得圣心,替陛下解决过许多难题。
陵寝修建塌陷也有这位郭溪分的一杯羹,后来全推给了袁玮,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听说言家抄家时共缴获白银八万四千一百二十二两,你说若是查抄郭大人府上能抄出来多少呢?”
萧则绪把玩着手里的菩提佛珠,一下一下地转动。
充盈国库最快的方式还是抄家啊。
其他方式都还要日积月累,抄家就不同了。
尤其是查抄这种贪官。
所缴获财产如数上交国库,自然一下子就能缴获不少。
钟泓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萧则绪的意思。
“但郭溪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找到他的把柄。”
萧则绪收起手中的菩提佛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推至钟泓面前定神道:“只要陛下想便能成,这件事你不必管,税收一事按此信来办,以额度划分层级征收,万万不可加重赋税,不仅如此,因为雪灾导致无法过活的百姓,朝廷也要加以扶持。”
钟泓抽出信封,只看了两眼眼前一亮,顿时老泪纵横,扑腾一下跪倒在地。
“殿下……此法甚妙。”
“殿下既已安好,何日重回庙堂?臣等实在想念殿下,自殿下幽禁后,没了压制之人,肃王与端王常年内斗,致使朝堂乌烟瘴气。”
萧则绪没动身,只怔怔地看着窗外正摇曳的翠竹。
半响,他的声音在幽幽传入钟泓耳中。
“过段时间吧。”
“唯有殿下才能重振朝纲,殿下……”
“钟大人。”
“吾不过一介废太子,如何重回庙堂,大人期望过高。”
那只苍白又指骨分明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声音清脆,却莫名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压迫感。
“殿下,臣等便是撞柱死谏也要请殿下回来。”
萧则绪叹了口气,拍了拍钟泓的肩膀,“不要死谏,好好活着。”
他最后还是没有回答钟泓的问题,只留了些从蒲洼茂那里取来的新种,交由钟泓,再多做实验。
现在还不是重回庙堂的时机,如果自己暴露,言家必死,他必须要将言家安全送出去之后才做打算。
光线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红衣若枫,衣角处的牡丹花格外艳丽动人,比之浴火重生还要美艳。
他指尖突然拂过脖间那道疤痕,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希望有人再死。
他同言茵茵打了个招呼便启程回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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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言家众人已经拖着撩开链子进了诏狱大门,言子攸被单独看押起来,盘腿而坐,闭目沉思。
阴暗无光的诏狱内,遍地杂草,带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夹杂着零星的血腥气,最适合老鼠蟑螂吱呀生存。
随着木门铁锁的打开,一个狱卒走了进来端着一盘吃食,“言大人舟车劳顿,喝杯清酒暖暖身子?”
言子攸眼皮未抬,“拿走!”
“言大人,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狱卒终于露出凶狠的目光,手中捏着酒杯,另一只手便去抓他。
上头可是交代了。
言家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言子攸身上有伤,又折腾了许久,身子虚弱不堪,根本受不住他的力气,直接被人揪住了头发,被迫仰起头来。
那杯酒也被他捏着往下灌去。
言子攸被呛的直咳嗽,自然也不敢喝这莫名其妙的酒,清酒从他唇角缓缓流下。
砰€€€€
一只脚飞来,直接将那狱卒踢翻在地。
言子攸失了力气,整个人倒在稻草堆里,不停地咳嗽,他努力扣着自己的嗓子将那点毒酒吐出来。
“什么人也敢在诏狱放肆!拿下!”
来人怒喝一声。
身边人眼疾手快将那人拿下带了出去。
言子攸倒在地上,头发蓬乱,衣物脏的有些发臭,发鬓间尚有几根白发,一行浊泪从他眼角滑落。
早上被那刺客刺穿的手臂还疼得厉害,因为剧烈的挣扎导致鲜血浸染红了囚衣。
那人伸出一只手想扶他起来,言子攸却看也没看他。
“子攸,别来无恙。”
言子攸慢慢睁开眼睛,眼皮未抬,单看着那人腰间的翠绿环佩便猜到了来人身份。
言子攸嗤笑一声,“难为你专门到诏狱来看我狼狈之态。”
“子攸,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言子攸挣扎着起身反问道:“那罪臣该给大人请安磕头?”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成王败寇,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人道:“我是来带你走的,只要你点头,就像三年前那样,我一样可以瞒天过海将你换出来。”
“滚!”
“言子攸!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终于急了。
言子攸笑得癫狂,宛若一个疯子。
“言家覆灭,下一个就是你,我便是死了也在天上等着看你的下场。”
他现在可不就是疯子?从言家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
偌大的京城埋了多少忠臣傲骨的尸骨,金銮殿的台阶是千人万人血海堆积出来的,言家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言子攸!你我年少相知,就非得要你死我活、针锋相对的地步吗?”
那人气得揪住他的衣领子恨不得骂醒他,哪怕是苟活于世,好歹留得一条命在。
言子攸还在笑着。
“从你带兵踏进言家起,你我便只有不死、不休!”
视线终于上移落在来人身上,相貌儒雅冷傲,此刻却是眉带忧愁。
“袁、宜、之!”
第42章
二十年前
京城校场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为首的少年一袭紫衫,身跨白马,五官深邃, 张扬凌厉,暖风吹乱鬓角。
他背上背着箭筒,手握雕花长弓, 肆意不羁, 抬手取出一支箭, 扬了扬唇。
“宜之, 今日我以腰间的环佩为彩头,定不输你。”
咻地一声,长弓满月,破空而去,稳稳当当落在靶心正中央。
他回过神来,朝身后的青衫男子勾唇一笑。
不等他说完,身后青衫男子驾马紧跟,直接搭上了三支箭, 擦过言子攸鬓边发丝, 连中三支靶心。
“我赢了,环佩归我。”
袁宜之青衫微扬, 熟练地弯腰一捞手便取下了言子攸腰间翠绿的环佩,顺手系在自己腰间。
“哎,你……”
“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