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得不到个答案,连忙追问:“大哥抵京,还要几日?”
“不过七八日。”
顾潋胸腔里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只好深呼吸几口,暂时压下心中的焦躁,转身吩咐道:“顾洋,你去备车,我们现在就回将军府,好好收拾收拾,等大哥回来。”
“是!”
“还有!去把成衣铺子最好的料子和样子全买下来,大哥这么些年没回,那些衣裳早就过时,需得做些新的!”
“是!”
“还有€€€€”
“是!”
未等顾潋说话,顾洋直接应下,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回信和捷报的事全都忘在了脑后。
逼仄狭窄的营帐中,赵赫蜷缩在床板上,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这是朕发热第几天了?”他问。
“回主子,也有五六天了,伤处已经有愈合之相,应该很快便不热了。”暗卫递过来一杯水,赵赫一口气全喝了,侧了侧身,脑子清醒不少。
“顾潋这会儿应该已经收到捷报了吧?”
暗卫掐算几下,点点头,“就在这几日了。”
“唉……”赵赫上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窝,开始胡言乱语,“朕这心跳得乱七八糟,估计又是顾潋在念叨朕呢,真是一刻都不叫朕消停。”
暗卫:“……”
赵赫:“他那么聪明,瞧见那枚血手印,必然知道朕光荣负伤,这会儿怕不是抱着朕的衣裳偷偷掉泪呢。”
暗卫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要走,“主子,我去倒点热水。”
赵赫有些不悦,把人喊住:“倒什么热水?不是才喝了几口?朕没那么渴,倒是顾潋,哭得累了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倒杯水喝。”
暗卫瞅了眼赵赫干裂成一块块的嘴唇,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什么,只应了句“是”。
“你说这老是哭也不行,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办?朕现在有些后悔了,就不该往捷报上头印那个指印,唉……”
暗卫:“是。”
营帐中只有一个虚弱不堪的人在不停讲话,“并非朕矫情,顾潋一早便说过要将朕当做软肋护着呢,这一战其实凶险得很,也只有他才能看穿朕的坚强。”
暗卫:“是。”
赵赫:“朕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朕?”
暗卫慌忙摆手:“没有的事。”
赵赫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热气的“哼”声,“也罢,你说得再多也没什么用,放眼朝中,只有顾潋说的话朕才愿意听上一两句。”
暗卫换了句台词:“啊对对对。”
赵赫没在意,他从怀中掏出叫自己热汗浸湿一次又一次的月白肚兜,放在鼻尖猛地一嗅,而后在酸臭味中陶醉地闭上双眼,喃喃道:“顾潋,莫哭,朕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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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赫(虚弱):别以为朕不知道,顾潋一定是抱着朕的衣裳偷偷掉泪呢。
顾潋: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
第62章 顾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十里亭。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路边,那马车丝绸装裹,玉骨窗扇,轻缎晃动之下,好似能看见车厢里头的香气波动。
片刻后,马车上头跳下来一个带刀侍卫,那侍卫先是取了个脚凳放下,然后小心翼翼将马车里的主子扶出来。
“少爷,真的不跟罗姑娘说一声吗?”
“并非不说,等今日过后再说。”顾潋拽了拽衣服下摆,有些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腰封,“万一有什么差错,省得多了份希望又失望。”
他今日穿了一身箭袖鱼纹短打,鬓角梳得利落精神,面色红润健康,一眼看过去有些像从前的顾霄。
十里亭送别的人太多,柳枝叫折得不剩几根,顾潋目光微凝,盯着光秃秃的柳树出神,片刻后听见顾洋激动的声音。
“少爷!好像是来了!”
空无一人的大道上远远驶来一辆朴素的马车,速度不快,顾潋等的心急,脚尖不断点地,就差在原地踱步。
顾洋已经围着顾潋乱转起来,“少爷!我们迎上去吧!这也太慢了!”
“不必。”顾潋咬住下唇,又立马松开,“别急。”
等黑顶马车缓缓停在跟前,顾潋情不自禁上前一步,车帘被从里掀起,露出一张盛着剑眉星目的脸。
直到看到这张脸,顾潋多日来的担忧才终于散去,他才终于愿意相信,顾霄真的回来了。
“大哥……”
顾霄将顾潋上下打量片刻,笑起来时眼角细纹皱在一起,一开口声音浑厚有力,“你就是顾潋?”
听到顾霄这么问,顾潋神色怅然,过了会儿才使劲点头,“是,我就是顾潋,潋字取泛于潮波之意。”
顾霄眼角笑意更深,“他们同我说起我的家世时,我其实是不信的,之前的事虽然都不记得了,但我这些年在大辽过得很好,也有许多朋友,这件事于我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本来我没想回来,可他们说……我家中还有个弟弟。”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于是我想,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应该回来看看,万一是真的,我也有家了。”
顾潋突然低头,压下鼻腔中的酸涩后才重新抬头看去,“大哥,都怪我没早些去找你,我一直以为你已经……”
“没事。”顾霄从马车上下来,他比顾潋高出许多,只好微微低头看去,“只要是真的,这于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也从未想过,捡了这么多年马粪,还能有如此奇遇。”
顾潋:“……”
捡什么?
提到某样东西,顾霄眼睛隐约在放光,“我听说,你经营着大齐最大的养马场,家中有几千匹骏马?”
顾潋:“……”
他慢慢歪头,略过顾霄宽阔的肩头,同后头的暗卫对视了一眼。
那暗卫一脸生无可恋,示意这件事有机会再说,顾潋才放过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顾霄身上。
“大哥,上我的马车吧,我们回家再说。”
“好。”许是顾潋的长相拉近了两人距离,顾霄没跟顾潋客气,长腿一迈钻进车厢中,坐下时追问了一句,“真的有几千匹马吗?”
顾潋上车的动作一顿,坐下时顺便点头,“是。”
几千匹马而已,虽然不知鸢行军到底跟顾霄说了什么,若是顾霄想看,他也能带顾霄去看。
“顾洋,你去那辆马车。”顾潋朝顾洋摆摆手,使了个眼色。
顾洋意会到顾潋的意思,朝顾潋挑挑眉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转身朝另一辆马车走去。
等马车缓缓走开,顾潋同顾霄对视了一眼,还是没忍住,咧嘴笑开的同时坐的离顾霄更近一步。
顾霄一怔,大马金刀坐直身子,头微微前倾,“你好像很高兴?”
“是。”顾潋一直看着他,“爹娘去得早,后来你也走了,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就剩我一个人,现在大哥竟然回来了,我自然高兴。”
顾霄似乎还不适应同旁人表露感情,想了会儿问道:“我走时,你多大了?”
“十六。”
“唔,十六……”顾霄沉吟片刻,又问:“那你现在可娶亲了?”
“……”顾潋眨眨眼,想起赵赫心里一热,于是直接承认,“是,但……但他也是男子。”
“哦……”顾霄拉长了声音,多看了两眼顾潋消瘦的身板,“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我也见过几个娶男妻的,这在大辽也十分盛行的。”
“?”顾潋仓皇摆手,“不、不是大哥想的那样……”
“哦……”顾霄又发出长长一声,“没关系,只是个妾?你喜欢就多纳几个,这在大辽也十分盛行的。”
顾潋:“……”
远在丰城的赵赫还不知道顾霄已然将他归为顾潋的一个妾,他大病一场,刚从床上站起来,便看到外头倒了一片。
“这是怎么了?”赵赫东看看西看看,营帐外倒了十几个人,面色发青口鼻肿胀,正头靠头凑在一起痛苦呻吟。
“主子,好像是叫虫子咬了,这虫子带了些毒性。”暗卫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个手臂上的伤口,“大夫说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只能先煮一锅草药泡泡,说不准能将毒性逼出。”
“虫子……”赵赫掀袍子蹲下,执起那人的手臂,上头几个细小的啃噬痕迹。
这时顾潋的回信刚好送到,赵赫精神一振,连忙站起身,“怎么迟了这么久?给你们准备的千里马都白准备了?”
暗卫不敢说顾潋给的晚,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
赵赫展开回信,一字一字看过去,看到顾潋夸他时,他两只耳朵尖都兴奋地前后摆动,看到顾潋写怕他分心时,他心里一片熨帖,看到顾潋说南疆多巫蛊时,他毫不吝啬赞叹顾潋聪明至极,看到那句蛙鸣时,他缓缓皱眉,挠了挠眉梢。
学蛙鸣?这是何意?
难不成……顾潋想听他学蛙鸣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在暗示他?
顾潋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但是好酷啊!
赵赫又返回去把顾潋夸奖他的那段话来回读了七八遍,直到背的滚瓜烂熟,才朝一旁待命的暗卫招招手。
“你去抓一个南疆巫士,也就是他们自称的命主,随便一个即可,还有,从今天开始,营中早晚熏一次艾草,每个帐中分一个薄荷香囊挂上。”
他眼中深不可测,半晌阴恻恻一笑,“怪不得一直躲在丰城不露头,这是要跟朕玩阴招呢。”
说罢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阴沉中突然冒出一片温情,“还好顾潋提醒了朕,顾潋总是这么细心又聪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德阳将军府。
顾霄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盯着高门上的牌匾和那十个先帝亲题的“忠”字,目光深沉,良久后,他突然叹了口气。
顾潋以为顾霄记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大哥可是想到什么?”
顾霄摇摇头,反问道:“这是写的什么?”
顾潋不敢置信看他一眼。
对上顾潋的眼神,顾霄微微一笑:“开个玩笑。”
顾潋:“……”
顾霄:“虽然已经许久没见过汉人的字,我也是认识的。”
他抬起手臂,指着牌匾上的字,从左往右读去,“大齐养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