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落下来,从外人看来,两人的关系实在是亲密无间。
常卿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地驶离府邸,对谢景庭道:“主子若是不想让兰泽去,属下这就去把人接回来。”
谢景庭未曾言语,车帘掀上,他们要去的是万相寺。
万相寺周围种了许多霜叶,因为今日是七夕,寺中早些年便把七夕禁了,这几日寺中闭寺。
谢景庭与常卿走的是侧门,青石地板通往后山,后山是皇室陵园,这里供奉了一百三十座牌位,密密麻麻的黑色牌位压进人的视线。
京城夜市今日格外热闹。
人来人往,贺玉玄走在前面,兰泽走在后面,以往贺玉玄也带他逛过夜市,徐州镇上也有,只是比不上京城繁华。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人,兰泽原先还想着回去,他很快便被吸引了视线,他看中什么,贺玉玄都会给他买。
今日出来反正都是花贺玉玄的钱,兰泽时刻谨记娘亲的话,不能随意要男人的银钱,然后忍不住瞅了好几眼路边卖的名贵点心。
他瞅两眼,贺玉玄便过去买了,然后塞到了他怀里。
这不是他要的,是贺玉玄非要买给他。
兰泽这般想着,他险些被人撞到,贺玉玄扶了他一把,然后他便被牵住了。
他能闻到很淡的兰香,贺玉玄手掌宽厚,兰泽怀里抱着许多东西,他被贺玉玄牵着走,指尖略微动了动,又险些被撞到,他到底没有挣开。
“小泽,前面便是断融桥,小泽有没有来过?”贺玉玄问他,看他怀里的东西有些抱不住,于是帮他把东西都拿下来,东西都给了凤惊。
提起断融桥,兰泽便想起来上回自己在那里傻乎乎的等过贺玉玄。
他回复道:“没有来过。”
“听闻底下连着长生河,若是走过去,之后便会长长久久。”
这般的传闻多了去了,不止断融桥,还有相思树,还有忘情塔。
“我们又不是情人。”兰泽忍不住说,他才不信这些东西,走过去便能不分离,天下哪有这般的好事。
“我们今日正好无事,来了便去走一趟,小泽若是不愿意也无妨。”贺玉玄这般说,语气很平常,只是那一双清淡的眼看向他,眸色略有些深。
像是一潭幽深的冷泉,仿佛要把他融进去。
贺玉玄生了一副好相貌,这般向他示弱,仿佛他对贺玉玄怎么样了。
兰泽有些无语,他已经出来了,按照贺玉玄的性子,若是不答应他,这人总会想办法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走便走,你……”兰泽看着贺玉玄,贺玉玄也看着他,他挑不出来错,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贺玉玄装作无事发生,原先一向老成,如今变得鲜活一些,时不时便问兰泽喜欢这个还是喜欢那个。
“原先记得兰泽小时候说想要喝桃花酿,如今还有梨花,兰泽喜欢哪个?”
兰泽说:“都不喜欢。”
“以前兰泽想要买一个布老虎,说睡觉的时候可以布着,现在小泽自己会缝娃娃,不必买 。”贺玉玄说。
兰泽听的忍不住脸红,他以往未曾发现贺玉玄话这般多,说的都是一些他不愿意听的事情。
他有些生气,贺玉玄十分识趣,不再说他了。路上碰到了几名侍卫,侍卫身上有飞鱼服,兰泽认出来其中一个上回在陈谏司给他送过点心。
他还在被贺玉玄牵着,侍卫扫他一眼,他下意识地便想挣脱,然而贺玉玄紧紧地握着他,对面的几名侍卫喊了一句“贺大人”。
贺玉玄在人前庄重一些,点了下头,兰泽莫名有些害怕,他更生气贺玉玄不放开他,他拽着贺玉玄的袖子躲在了贺玉玄身后。
“今日难得见贺大人,贺大人倒是挑了好日子。”
贺玉玄眼角留意着兰泽,发现兰泽遮遮掩掩,他收回视线道:“今日难得有时间,便出来逛逛。”
两方在朝上便不怎么合得来,不过是简单的寒暄几句,直到人走了,贺玉玄才把躲在后面的兰泽揪出来。
“小泽,你怕人?”贺玉玄问。
兰泽怕的自然不是侍卫,他不高兴道:“督主不知道我是同你出来,我自然不想让他们看见。”
“如此,小泽是如何和他说的。”贺玉玄问。
兰泽:“我自然说的是同窗,原先我便同督主说过你不好,若是我再跟你出门,督主会如何想。”
他说出来不至于憋的不那么难受了,瞅贺玉玄一眼,贺玉玄没什么表情,若是生气了才最好,不必再烦他了。
现在国子监已经放假,阮云鹤不在京中,兰泽有私心,他用完贺玉玄便想扔掉,不想和贺玉玄一直牵扯不清。
“若是兰泽觉得为难,下次我可以去同谢景庭说。”贺玉玄对他道,“兰泽在他府上若是待的不自在,可以来我这里。”
兰泽没当一回事,虽说听闻谢景庭要把他送走,但是贺玉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会上当。
“我在督主身边待的很自在,督主很照顾我。”兰泽说,“我现在穿的衣裳都是督主买的,鞋子和小衣都是。”
兴许因为贺玉玄知道他的过去,他在贺玉玄面前总是自尊心更强一些,他不想让贺玉玄知道他没人要、一直被人推来推去。
不想让贺玉玄知道他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小包子。
贺玉玄略微垂着眼看他,视线扫过他的脖颈,兰泽皮肤很白,白色的里衣被衣领遮住,只略微透出来一部分。
“待小泽好便好,”贺玉玄在一旁道:“小泽,你看那里。”
兰泽顺着看过去,江边围了一圈人,那里有人在放烟火,烟火是从西域进来,里面掺了很少的火药。一旁的相思树点了许多花灯,花灯在树枝上绽开,像是夜晚发光的相思树。
“今日晚上有烟火,原先谢景庭喜欢烟火,皇上便解了烟火的禁令。”
“徐州没有,只有京城才会有。”
贺玉玄的话音落下,兰泽没有听见后面的话音,耳边传来炸裂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然后天空有明亮的焰火绽开,在空中形成一朵盛大而绚烂的绮景。
兰泽没有见过这般的景色,他在原地呆站着,烟火绽开的时候一旁的贺玉玄并没有看焰火,而是在看他。
他眼角能够察觉到贺玉玄的目光,贺玉玄喊了一声“兰泽”,他下意识地扭头,然后脸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
贺玉玄低头亲在了他脸上。
兰泽愣了一下,他眼前只能看到贺玉玄略微放大的容颜,撞进那双眼底,周围的人声潮水一般褪去。
他反应过来便有些生气,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嗓音软软的没什么威慑力。
“你亲我做什么。”
“我出来陪你,可没说过给你亲。”兰泽这般说,他用力地推开贺玉玄,用手帕擦了好几回脸。
“小泽要如何才能给我亲,我补偿便是了。”贺玉玄说。
兰泽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他眼角扫到凤惊还在他们身后跟着,他害臊的脸上通红,对贺玉玄道:“怎么补偿都没用。”
“我要告诉督主。”
他这句威胁现在对贺玉玄没有什么威慑力,兰泽胸腔里小火苗窜的更加旺盛了。
“不要跟着我,我要回去了。”
兰泽被扫了兴,他不想在外面待了,打算回府。
少年在前面走,怀里布着许多东西,贺玉玄在后面紧随其后。
谢景庭从马车里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视线在兰泽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天空中焰火盛开的是雪花的形状。
姬嫦改了禁令,藏了私心在里面。
外面的常卿也看见了,从焰火盛开到贺玉玄亲兰泽,他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何况里面的谢景庭。
夜风吹起车帘,谢景庭胳膊上的黑色布条一晃而过。
没等常卿回府,到了陈谏司,便有侍卫过来找他告状了。
“老四,你猜我们今日碰到谁了。”
“我们碰到了贺玉玄,还有你那天领回来的少年。”
“那少年看到我们有些心虚,主子知不知晓他与贺玉玄往来?”
常卿打发几个碎嘴子,回复道:“主子自然知道,主子的事不必你们操心。”
兰泽回到府邸已经有些晚了,贺玉玄像是一块牛皮糖粘着他,他回来的时候拿了好些东西,都是贺玉玄买给他的。
贺玉玄自己本身穷苦,但是少时便会自己赚银子,兰泽有些郁闷,这般忍不住对比,他们是同一个地方出来。
如今贺玉玄是朝中新贵,前途无量。御演′他依附人势,在国子监里课业都完不成。
兰泽知道谢景庭出门了,不知道谢景庭去了哪里,他把东西放回去,其中有一些是他用贺玉玄的钱给谢景庭买的。
他把东西挑出来,捧着便去了正殿。
“常卿,你帮我问问督主在不在。”
兰泽其实已经瞧到了窗边谢景庭的影子,他说这句话不过是客气,礼貌地问一句。
常卿去了正殿一趟,出来对他道:“小公子进去吧。”
兰泽于是进了正殿,他先是行了礼,这回谢景庭没有主动问他去做什么了,也没有问他为何半夜还要过来一趟。
“督主,奴才今日去看了焰火,这是路上看见的芍药茶,奴才觉得督主应当会喜欢。”
芍药炒起来不容易,兰泽只在街上看到这一回,卖的很贵,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兰泽把抓着的袋子放下来,袋子上面绣的有简单的芍药图案,里面是一堆茶叶,散发着很淡的花香。
“兰泽有心了,放下便是。”谢景庭这般说一句,视线在他脸颊边扫过。
兰泽应一声,他在原地站一会,按理谢景庭会再同他说几句话,他都已经想好怎么回复了。
他把一切都假设好,然而谢景庭一句都没有问,而是问他道:“兰泽还有事情吗?”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自作多情,有些尴尬,对上谢景庭眼底,里面平静又深邃。
“奴才没事了。”兰泽只得这般说,兴许谢景庭今日太忙了,他这般想,出了正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第二日惯例去了正殿,谢景庭下午见人,没有管他,他便自己在偏殿待着,以他的位置能够看到正殿进来的人。
来的是前任户部尚书李大人,李大人已经到了颐老之年,两人谈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似乎和蜀郡有关。李大人看到了谢景庭那里放置的芍药茶。
“芍药茶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了,听闻市井有卖,只是鲜少有人能炒出来前朝的味道。”
谢景庭:“李老若是喜欢,这些便给李老试试。”
兰泽平日里不怎么听谢景庭和别人讲话,一提到芍药茶,他的耳朵便竖了起来,写字的手顿住,一双大眼睛下意识地瞅向主位上的谢景庭。
谢景庭要把他送的芍药茶送人?
李大人:“这怎么好意思,督主兴许是派人特意寻的。”
谢景庭闻言道:“只是下人送来的劣茶,并不怎么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