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蕴最后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蛊虫在长史体内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凶险,请二位善自考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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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僵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外间朝堂风云变幻,倒成全了白青崖一段难得的平静。
沈三钱在朝中的势力大大出乎了褚容璋的意料,原以为他的曛人权势大多来自于皇帝的宠信,不料短短几年经营,暗中党附在他周围的京官竟有如此之巨€€€€若沈三钱倒了,他们焉有不被清算之理?为着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然肯下了死劲为沈三钱转圜。
最要紧的是,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褚容璋为了不将白青崖牵连进去,指控沈三钱参与“谋害皇子”的铁证便不能拿出来。物证语焉不详,又没有直接的人证,僵持之际,原本还在观望的墙头草闻一知十,也前仆后继地站到了沈三钱的阵营中,盼望着在督公落难之际烧一烧冷灶,他日起复后能记得自己一点儿雪中送炭的情谊。
这些人纠结在一起,和深受阉党之害、主张重判沈三钱的朝臣竟呈分庭抗礼之势,两拨人成日在朝会上吵个没完,沈三钱这个人一时三刻竟办不下来了。
虽则为着避嫌,褚容璋作为苦主不能直接参与审讯,但依旧免不了与卫纵麟一起在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之间兜兜转转,镇日没个清闲的时候,终于不再杵在白青崖跟前,闹得他吃不下睡不好了。
没了那两个叫人心烦意乱的货色,每日便都是檀霭陪着他。檀霭也还在养伤,两个病秧子凑在一起喝药,仿佛药也不那么苦了。
这便是褚容璋留下檀霭的用场了。
即便没有这场意料之外的风波,皇帝与他之间的龃龉日深,也早晚会有爆发的一天,留一个知根知底又能完全被他掌控的檀霭在白青崖身边,总比被其他人趁虚而入更好。
待到尘埃落定的那一日,褚容璋让檀霭三更死,又有谁能留他到五更?
此外,瞧白青崖这些日子折腾出来的事儿,多智如褚容璋,也大致将他的心结猜出了七八分。
他不甘心被困在褚容璋为他打造的笼子里,总是心怀忧惧,害怕有朝一日色衰爱弛,步当初弥子瑕余桃啖君之后,因此整日胡天胡地地折腾,想在自己手中留下一股足以对抗褚容璋的力量。
虽然幼稚,到底让褚容璋心生怜爱。
既然白青崖并不是对檀霭动了什么真心,仅仅把他看作一柄好刀,又何必非杀他不可,否则让白青崖愈发忌怕自己,反而便宜了那两个。
就当是为了全白青崖的面子,更为了叫他安心,褚容璋愿意为白青崖打造一个更大、更华美的新笼子,令他沉醉于点缀在笼子上的纯金流苏,察觉不到自己已在彀中。
这些隐秘幽微的话,褚容璋只在私下里跟德全提过一两句。
德全嘴上不敢置喙,心底却是大骇。
殿下天潢贵胄,如此这般……与那些个内宅妇人为了留住丈夫给他纳妾又有何异?檀大人虽在暗卫中埋没了这许多年,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剑,弄成这样,这、这……这不就是通房丫鬟吗?
再说到府里的这位长史大人,其薄情寡义倒有几分似当今圣上€€€€皇帝年轻时与皇后娘娘是何等的鹣鲽情深、矢志不渝,待到借皇后母家之势即位后便翻脸不认人;于朝政上亦不思天下苍生,反而为了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大行制衡之术,仅仅为了打压长子褚容璋,硬生生容皇三子为非作歹那么多年。
而褚容璋呢,分明厌极了这些制衡的帝王心术,依旧如同年轻时的皇后一般一头栽在与皇帝一般的负心人身上,这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他私心里不肯承认褚容璋是色令智昏,只好愈发怨恨白青崖是个妖孽祸水。只可惜他虽然照顾褚容璋成人,却从不敢自恃身份,越过褚容璋自作主张,因此再痛恨,也只能在心里叹惋了。
*
外间波诡云谲,缣风院倒是岁月静好。
檀霭知道白青崖听不懂朝堂事,也是为免他听到沈三钱的消息触动情肠,因此很少跟他讲这些,可他活到今日,自己的人生经历也是乏善可陈,二人在一起经常相对无话。
即便没话说,他还是日日往缣风院来,不论白青崖是看书还是习字,他总是端坐一旁,眼睛浑似长在白青崖身上似的,几个时辰不挪窝,惹得桂旗打趣他是缣风院的石狮子成精。
白青崖对他总有愧疚之心,纵使被看得不自在,也由他去了。
这两日他来得少了,白青崖还状似无意地问桂旗:“石狮子哪儿去了?怎的不来给我看门了?”
桂旗被逗得抿嘴笑:“谢公子所需的各色药材都备齐了,只欠那味‘药引’,檀大人去办了。”她打趣道,“要是长史想见他,奴婢这便寻人将檀大人喊回来,换龙麝大人去。”
白青崖啐道:“哪个想他,待在我屋子里镇日什么都不会伺候,只会偷懒。”这么说着,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
“对了,”白青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收拾完茶盏准备退下的桂旗,“我问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是,奴婢自然不敢欺瞒长史。”
“我在、在暗牢的那段时间,殿下来过我的书房吗?”
桂旗眨了眨眼,她好像知道白青崖要问什么了:“确是来过。”
果然,只听白青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那……那封信,他看过了?”
桂旗老实地说:“是。”
其实并不是褚容璋发现的,是她给褚容璋看的。白青崖这么一个玉似的人哪能在暗牢吃苦?怕是关不了几日便要折在里头,她有心想求情,但人微言轻,更怕坏事,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才想到睡鸦还在缣风院时,白青崖曾在书房给褚容璋写过一封信,那信中言辞切切,想必殿下瞧见以后必然动容,因此才在褚容璋夜访缣风院时引他去看了,果然翌日长史便被放出来了。
桂旗无意居功,也是怕自己那点儿女儿家的心思被瞧出来,于是只答了一个字,便退下了。
倒是白青崖,忆起自己在信上写过些什么后,羞得满脸绯色。
*
至晚间,白青崖用罢晚膳,正散了头发准备沐浴,却听外头的人通报,檀霭来了。
白青崖奇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褚容璋雷霆之威犹有余韵,白青崖可不想再惹他发疯,因此这些日子檀霭虽日日来陪伴,但为了避嫌,不到酉时白青崖便将人赶回去了。檀霭想必也心知肚明,亦是从不逾矩。今儿漏夜来访,倒是稀奇。
没听见回话,白青崖赤着脚下了床,绕过屏风去牵他,一打照面更觉诧异:“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晦气。”
檀霭阴着脸,揽过白青崖的动作倒是轻柔,一面往床边走一面啐道:“你那亲爹,可真不是个东西。”
白青崖了然哼笑道:“那老东西舍不得他的血?”意料中事,白青崖连伤心的情绪都很难升起,只觉得荒谬€€€€不看僧面看佛面,亲儿子的分量不够重也罢,但檀霭代表的乃是恪王府,亲自前去还不够抬举他?区区一碗血,既能成全他白侍郎的慈父形象,又能卖褚容璋一个面子,一本万利的好事都不做,难怪在户部近十年反倒被一个个新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越想越气,白青崖恨声道:“由不得他不肯,趁下值找几个人绑了他,取了血就走,好叫我这父亲知道,区区几滴血死不了人的。”
“倒不必如此,”檀霭扶他坐下,“你父亲虽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账,你那长姐倒是个好的。她不知怎么听说了此事,避着家里人悄悄找到了我,事儿已经办成了。”
“长姐?”大夫人的嫡长女?“她不是已经出嫁了吗?”
“是,我去的时候恰逢她带着孩子归宁。”见白青崖怔怔的,檀霭以为他是担心白大小姐与他的亲缘不够近,误了解药制作,抚慰道,“你放心,谢公子早已料到此着,你长姐与你虽是异母,但也是极近的血亲了,即便不能将这毒连根拔除,总也能解七八分。”言至此处,他压低了声音,“现如今朝堂上乱得很,各派剑拔弩张,若户部大元再被不明人士劫持,那便如水泼油锅,会有什么后果将是殿下无法掌控的。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有什么账咱们再慢慢算。”
“……好罢。”
檀霭的唇轻轻在他的侧脸上印了一下:“你受委屈了。”
话已经讲得这么明白了,白青崖也不好在正事上无理取闹。只是蛊毒之事有了交待,另外一桩悬在他心头的大事却还没有下文:“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名可疑男子,自称姓殷的那个,他……查到什么不妥了吗?”
提起此事,檀霭也是眉头紧蹙:“没有。”
白青崖一喜:“当真?果然不是他么……”他内心是极不愿相信殷氏兄妹有不妥的€€€€毕竟殷琅如与他……
他如此喜形于色,惹得檀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没有不妥,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你说与殷琅如在琼花宴上相识,京中有资格参加琼花宴的人家屈指可数,其中相貌极其出众,且与兄长是双生子的殷姓人家,我根本没听说过。身份是假的便罢,但雁过留痕,以龙麝的本事,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这殷氏兄妹,可是大有来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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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日更,但是这长度还可以吧?(叉腰
第97章 大乱
没查到人,是比查到了不妥更加不妥的消息。更怪异的是,以“殷公子”展现出的能耐,伪造两个妥帖的假身份应当不是难事才对,可他偏偏将自己成谜的来历大剌剌地摆在了明面上,仿佛专等着人来发现似的。
白青崖奇异地嗅到了危险与阴谋的味道。
凭借着小兽似的直觉,他隐瞒下了那支筚篥的存在€€€€明明一切都还处在迷雾之中,但白青崖总觉得,若是让褚容璋一方的人知晓此事,说不定会有不可挽回的事发生。
多事之秋啊……白青崖长叹一声,罕见地安分了下来,不再折腾着要往外跑了。情势如此复杂难测,他身上的蛊毒又没有完全解开,不如暂且避居恪王府,最起码保命无虞。
与此同时,前朝几方势力同时陷入僵持,一时之间形成一种诡异的平静,宛如风暴来临前的海面,风平浪静下藏着能将人撕成碎末的礁石与暗流。
这么一等,便等到了封衙搁笔前夕,然而正当朝中兖兖诸公以为起码可以熬过这个除夕的时候,一粒来自白莲教的火星子骤然点燃了京城这个摇摇欲坠的火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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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被逆教教众称为“圣师”的妖人深夜闯进府衙,三日之间连取豫州、徐州、青州三府太守人头,又在第四日神出鬼没般现身京城,众目睽睽之下将还保留着生前惊惧之相的人头掷向了宣德门前的登闻鼓。
大响三声,天下哗然。
此等恶劣行径,亘古未闻,便如劈头盖脸的三个耳光,结结实实地将整日沉浸在太平盛世的幻梦中搞高级宅斗的皇帝抽醒了。
若说直到此时皇帝还没有暴怒到失去理智的话,在得知包裹着青州太守人头的红色布料竟不是血染就,而是太守庶妹的贴身肚兜时,皇帝脑海中那根摇摇欲坠的弦终于绷断了€€€€兄妹在县衙乱伦以至于被反贼捉奸在床、斩杀当场,如此耸人听闻的丑闻被这么血淋淋地摊开在天下人眼前,饶是最渊博的大儒也只能抖着嘴唇说出四个字€€€€“斯文扫地”。
皇帝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所谓“病愈”,不过是得了长公主授意的太医院加的一剂猛药强撑出的光鲜罢了,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刺激?不出意料,皇帝尚未听完下面的奏报便呕出一口鲜血倒下了。
原本便各执一词的内阁诸臣更是乱作一团,好半天才有脑子转得快些的提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莲教搞出这么大阵仗,总该有所求吧?
有所求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弱点,掌握住了敌人的弱点,朝廷总归不会再这么被动了。
顺着这个方向一查,果然查出了结果€€€€只不过,这个结果当真是教所有人瞠目结舌€€€€白莲教竟声称此举是为了他们教中二十年前惨死在京城官员府中的圣女报仇!而这位无名无姓的“圣女”,竟然是户部侍郎白大人二十二年前的妾室!
正三品大元私纳邪|教之女为妾,乃至于在二十年后酿成这般震惊朝野的惨案,一时之间,震惊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各怀鬼胎的目光都盘桓在白府门前。
而白启元在消息传出的第一时间便闭门谢客,只象征性地往内阁递了封折辩€€€€这般作态,几乎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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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身在恪王府的白青崖,在听罢褚容璋的讲述后感受到的震悚之意分毫不比外人少。
他怔怔地坐着,眼眸中有水光闪烁,最后竟也没有落泪,而是吐出两个字:“难怪。”
难怪他母亲的死因这些年来在府里讳莫如深,难怪这些年父亲对他的态度不似亲儿倒像仇雠,难怪他一直觉得白启元不像个蠢人,为什么为宦近二十年,给朝中百官留下的印象只有“平庸”二字……恐怕是在他发现母亲的身份时,就看到了今日之祸。
白青崖只觉得如遭当头棒喝,灵台一片清明。昔日因为身在庐山之中故而看不清的那些事在此刻纷纷织成了一张大网,兜头朝他罩了过来。
恐怕母亲当年不仅仅是以未明之身嫁给了父亲这么简单,白莲教手中必然握着白启元足以致命的把柄,否则白启元一个出身寒门却在三十刚出头的年纪便进了户部做堂官的天之骄子,不会二十年来进退维谷,百般为难,只得选择活成一个庸人来避祸。
可惜……临到致仕的年岁了,还是没落得个善终。
“哈哈哈哈……”白青崖低低笑出了声,笑声中是掩不住的自嘲与悲凉“枉我前两日还觉得父亲不识眉眼高低,愚不可及,真正的蠢人,是我啊!”
话音刚落,便觉一阵凉意拂过眼角,是褚容璋冰冷的手指温柔地抚上白青崖通红的眼角。
“卿不必自误€€€€令堂已作古时你尚且是垂髫稚子,凭他多么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都与你无干。更何况白侍郎既知此事干系重大,当真为家小计,应当早早抽簪而去才是€€€€既然侍郎府二十年的富贵你没享着,又何苦在大厦倾颓之际揽祸上身呢?”
平和的话语恰如一泓清溪抚过白青崖灼痛的心田,他不由得抬眼看向褚容璋€€€€纵然如今三皇子已是穷途末路,不日便能入主东宫的恪王殿下仍是一身青袍,墨发简单束起,腕上一串佛珠,人间种种荒诞乱象映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激不起一丝波澜。
在这样的目光中,白青崖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白家是完了……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我与白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骨肉血缘,哪里容得我抵赖呢?”
“白氏?”褚容璋的语调仍然是平静的,薄唇间吐出的话语却教人心惊,“从你踏进我的王府那日起,你这个人早就不由白氏说了算了€€€€卿卿,你到今日还没有看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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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正如白青崖所说,白家是迟早要完了,但外间情势却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
白启元必然有个足以致命的把柄抓在白莲教手中只是少数人的猜测,毕竟还没有闹到台面上来,是以此事虽然闹得沸反盈天,但罪名量定上斡旋的余地还很大€€€€正在治家不严、私德有亏与里通逆教、意欲谋反之间,最终是申斥降职还是抄家灭族,端看有没有人为他活动了。
一接到消息便面色大变的卫纵麟早已赶来恪王府,在静思斋如坐针毡地等了近两个时辰,脖子都快望长了,才将褚容璋望来。
他早便等得火冒三丈,见人来劈头便道:“恪王殿下好大架子!出了这么大事,你倒悠闲!便是不瞧勇毅侯府,难道你连青青也不顾及了吗?早知如此,何如当初便让我将他带走?!”
褚容璋知出了这等事,卫纵麟是两份的着急上火,毕竟白启元的发妻是他的亲姑母,一个弄不好出了株连祸事,不但心上人,整个侯府都将受累。是以也没计较他的冒犯,只道:“白长史体内余毒未清,又惊闻此变,我怕他受不住,多陪了会儿,叫你久等了。”
听他这样说,卫纵麟的脸色虽说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很难看,低声问:“青青毕竟在白府长大,那尉氏又是他的生母,不知他对此事有没有什么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