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附凤 第44章

褚容璋摇头:“尉氏死时他才刚知事,连这些年白启元的忽视苛待都才弄明白,遑论当年之事?况且,当务之急不是那些个陈年旧事。”

卫纵麟猛然惊醒:“确是这个话,是我想岔了。”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变换,“当下是要弄清楚,白莲教究竟想做什么?一个烂得只剩骨头的所谓‘圣女’显然只是个幌子,白启元这步棋埋在京城这么些年都无人知晓,如今突然翻出来,我只怕他们所图甚大。”

褚容璋缓缓摩挲着案几上的雨过天青色柴窑瓷盏,蹙眉道:“我总觉得这个‘白莲教’也不对劲……前朝此教最成气候的时候,最高明的一步棋不过直指皇帝得位不正€€€€这点八成也是误打误撞。但大体不过是借煽动境况困顿的乡野愚民起事,所求无非依旧是权钱美色,与从前历代的邪|教并无不同,这些散兵游勇,最怕的就是与朝廷起正面冲突。饶是如此,依旧在今上刚登基时被端淑姑母的公公梁大将军剿了个七七八八,不得不蛰伏。

“然而这十年间,白莲教的行事风格大变€€€€不仅屡屡主动挑衅朝廷,更在年前设计得我险些死于兖州€€€€这不正常。”

说起这个,卫纵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对啊……他们难道不知,在边陲之地作乱,朝廷可能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们,但杀了当朝皇子,等着他们的便是大军压境了么?

“不但如此,你在兖州虽说是不慎着了道,但也着实杀了他们个够本€€€€白莲教元气大伤,不趁此机会蛰伏下来修生养息,居然还敢来京城撒野,难道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褚容璋眼神一厉,猛地将茶盏一放:“但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生死呢?”

卫纵麟被他说得一怔:“什么意思?”

“若是抛去白莲教过往行事,甚至抛去白莲教这个名字,端看这一年来,宁平在宫外被白莲教伪装的琴师迷惑、兖州之乱、京中贵胄子弟在端淑姑母的花宴上中毒……以至如今三府太守遭到屠戮,桩桩件件,你会怎么评价他们?”

卫纵麟沉吟片刻,缓缓道:“……唯恐天下不乱!”

“正是。”褚容璋的眼神冷得像是要结冰,“这便是他们的目的了€€€€天下大乱。”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啊……

白莲教遗毒已久,名气太大,多少代剿灭后都是春风吹又生,只因为向来在乡野乱民中打转,酿不成大祸,久而久之,朝廷便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尤其是本朝,党政愈演愈烈,太子之位久悬不决,朝中兖兖诸公人人都在为自家的百年富贵做打算,谁顾得上一帮泥点子都没洗干净的草民?只要不动到自家头上,看到了都当没看到。

恐怕这逆教背后的“圣师”正是利用了这份轻视,顶着白莲教的壳子玩了一手灯下黑,其实剑指皇族!

卫纵麟在阴谋诡计上的天分远不及褚容璋,听了他一席话才恍然大悟,紧接着便是不寒而栗:“既然如此,这逆教破釜沉舟后的背水一击必然不容小觑……那白启元牵涉到的,到底是什么阴私?!”

“眼下来不及追究这些了!”褚容璋面冷似铁,“看来沈三钱命不该绝啊……”他到底心志坚定,想清楚个中关节后也不因辛苦筹谋功亏一篑而抱憾,直接唤来德全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反倒是卫纵麟愕然了,他相当不喜这位掌印,虽然从前并无甚么政见上的争端,仅仅是白青崖中蛊期间二人有所接触,他便对其毒蛇般的心性印象深刻,更不要说沈三钱还与白青崖有半个青梅竹马之名。

“咱们弄倒沈三钱可不是一日之功,且兖州之事他也脱不了干系,逆教来意如此恶毒,必然曾与皇室中人有过抄家灭族的大恨€€€€沈三钱岂不正有嫌疑?”

几句话的时间,褚容璋已经平复心绪,淡然道:“事已至此,若无沈三钱,想保住卿卿便难了。”

卫纵麟听得很不是滋味,讥讽道:“哼,那个以下犯上的奴才尚未处置,又放出来一个,恪王殿下还真是心胸宽广啊。”

听得此等挑衅之语,褚容璋眉毛都没动一下,既不气恼,也无羞惭,清凌凌氤氲着的眉眼好似一幅水墨画就的佛像,俯瞰着众生的爱恨痴嗔€€€€谁又能看出他也陷在这红尘笼罩的欲毒之中呢?

见状,卫纵麟这出言不逊的人反倒惭愧了,俊脸上染上一抹薄红,讪讪道:“那请殿下赐教,为何非是沈三钱那厮不可?”

褚容璋却并未先答此问,而是交代道:“你若想保下令姑母,更是为整个勇毅侯府计,速派人去白府传信,请白夫人与白启元和离归家€€€€既然这事由后宅秘事起,白夫人这么做也无可指摘,便有流言蜚语,也无伤大雅,好过后头更大的祸事。”

卫纵麟素知既然褚容璋不是危言耸听之人,他都这么说了,看来白启元这条命无论如何是保全不了了,当下便肃容应下。

褚容璋这才道:“白启元此祸恐怕不仅是他早年不检点之故,更重要的是他生了个好儿子€€€€一个和朝中皇子、将军、掌印都关系匪浅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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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回归

第98章 惊变

这话说得卫纵麟更糊涂了:“这关青青什么事儿?”他再能折腾,也不过是个未曾入朝的少年人,再怎么和实权人物关系匪浅,也不至于牵扯进这种层次的阴谋中啊!

檀霭虽然在白青崖的再三恳求下瞒住了殷氏兄妹的存在,但褚容璋依旧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圣女之事确实骇人听闻,但说到底只牵扯了白启元这个空头侍郎,就算当真把白府抄家灭族了,那白氏一非簪缨世族,二无拿得出手的姻亲故旧€€€€勇毅侯府或许算,但勇毅侯镇守边关多年,从未结交过什么朝臣,卫纵麟的姑母在娘家说到底只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庶女,倘若断尾求生,便是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如此,只拉下一个白启元,何谈“天下大乱”呢?

褚容璋沉吟道:“我猜这位圣师是做了两手准备€€€€正菜是白启元牵涉的那桩未知究竟的案子,若不成,还有第二道€€€€那便是无论如何,我们三人要保下青崖。”

既然要保人,那置身乱局之中必不可免,一旦入局,想要再片叶不沾身地出去,哪里还有这么简单?

褚容璋没说出口的是,他不仅要保下白青崖的性命,更要令他正大光明、清清白白地活下来€€€€若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日后诸事恐怕就难办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退一步将沈三钱弄出来,否则两派人鹬蚌相争,反而叫那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渔翁得利!

“这……”对于褚容璋的心机城府,卫纵麟是早有领教,但听完这一席话,也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你太多疑了?虽然我对青青之心……可小爷我又没有去大街上嚷嚷我对白侍郎之子情根深种,逆教再神通广大,总不会连人心里想什么都了如指掌吧?”

况且断袖分桃之事向来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逆教的情报工作做得就是有这么到位,以常理论之,应当认为卫纵麟不过是玩玩而已,怎么会将这个算计进去?这未免过于儿戏了。

褚容璋不由得叹息一声。卫小侯爷在沙场上是一把好手,刚走路的时候便学着拿枪了,但怎么就不能多长点脑子呢?无怪乎及冠两年有余了,勇毅侯还不为他请封世子,而是丢进京城历练来了。

顾忌随后的计划中卫纵麟必不可少,在心中感叹过勇毅侯后继堪忧后,褚容璋还得继续为卫纵麟解惑:“你便没想过,琼花宴上诸多贵胄子弟都是中毒,为何青崖却是中蛊?还偏偏是‘牡丹花下死’这种情蛊€€€€不致命,却逼得他不得不……”

从前以为是羞辱,如今看来竟是试探!

想来卫纵麟、褚容璋、沈三钱几人,不是天潢贵胄便是位高权重,竟能含恨忍得与其他人屈居于同一美人榻上€€€€这美人的份量不问可知!

卫纵麟听得脸色铁青!

不仅为着褚容璋提及他被迫与其他人共享白青崖这一平生恨事,更要紧的是,他猜出来白启元参与的那件掉脑袋的事是什么了!

二十年前死去的圣女、险些死于兖州的褚容璋、端淑长公主的琼花宴……若不是卫纵麟因着挂心侯府与白青崖以至于心神大乱,他本应立刻反应过来的€€€€当今陛下行兔死狗烹之事,设计令当今皇后的亲兄长、端淑长公主的夫君梁燕霆死于乱军中之时,正是二十年前!

难怪琼花宴上二十余名贵胄子弟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至今没查到凶手€€€€长公主的这场花宴名为宴会实则是为了给宁平公主选婿,能来参加的莫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京兆府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连贼人的汗毛都没找到一根,却原来是灯下黑!

卫纵麟想得冷汗涔涔:“端淑长公主居然……也难怪!她与梁燕霆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却在情到浓时接到夫君的死讯,下手的人竟是她一直看不上的庶出弟弟!多年守寡下来,心中的恨意只怕早已酿成了毒药。与恪王合作,最多料理了当年助纣为虐之人,怎么比得上让此等冤屈大白于天下,仇人身败名裂来得痛快?”

褚容璋见他终于想明白了方才道:“端淑姑母已然不可信,宫中恐怕生变€€€€母后抱病多年,宫内一应事务都在萧妃手中,从前以为有端淑姑母,对付恭王绰绰有余,不料会有今日之变。你别在我这里耽搁了,速去联络禁军,以备€€€€”说到此处,他眼中冷光一闪,“不时之需。”

“好!那长公主那边?”

褚容璋闭目道:“交给我。”

*

褚容璋与卫纵麟密谈期间,檀霭与龙麝领着两队暗卫将缣风院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

既然猜到逆教来者不善,又盯上了白青崖,褚容璋自然不能不早做准备。只是那名神秘的圣师武功路数诡谲莫测,三日内连杀三名太守,不论其他,单说轻功恐怕当世罕有敌手。

事涉白青崖,饶是褚容璋从来不因已经发生过的事懊恼,也不由得为废了檀霭持剑的手而升起些微悔意。

所幸檀霭天赋卓绝,右手虽毁,只要不对上圣师那等级别的高手,左手剑亦能叫玄字营级别的暗卫有来无回。那两队暗卫亦是精锐中的精锐,世代效忠于皇家,护白青崖平安总能做到。

而白青崖虽不知个中详情,亦能从缣风院肃杀的气氛中猜到这回的麻烦不小。

褚容璋走后,接到消息的檀霭一直在内室寸步不离地守着白青崖,见他总是心神不宁,欲言又止,秀美面孔上丝毫不见红润之色,心知他担忧家族,但唯恐他身子尚未好全,又过度损耗元气,自然不敢告诉他实话,只能捡能说给他听的话宽慰。

白青崖只是叹息:“从前在家时无一刻自在,从来不曾有过眷恋,到了要倾家灭族的时候,才觉出茫茫天地孑然一身,是何等没着没落。”白家纵有千般的不好,到底是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即便与家中相看两厌,终究有骨血亲情,眼见他们要走上死路,心中又怎能不嗟叹?

檀霭默然。他自记事起便知自己是孤儿,自然明白个中滋味。幼时他觉得孤独时便去练剑,长大后但有烦难,也有手中的剑陪着他€€€€可此事牵涉之广超出想象,朝局倾轧,却非他一人一剑能破的局了。

“罢了。”白青崖自嘲一笑,“我不为难你……我如今能坐在这里,还是仰赖殿下,又哪里有余力为旁人操心呢?”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檀霭的手,厚厚的茧子磨在手心里,白青崖反而觉得踏实了些,“我大姐是已嫁女,按理说不应该被牵连,可我怕她的夫家胆小惧事,将她休回家€€€€上回她既然伸手帮了我,你着人照顾一下她,便当做还她的人情罢。”

檀霭小心回握住掌心中冰凉的手指,柔声道:“好。”

*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五日后,除夕夜。

晌午时分便入宫主持除夕夜宴的褚容璋亥时末仍未归,白青崖在檀霭的服侍下宽了衣裳躺在床上,心怦怦跳个不停。他今夜格外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强撑着等到现在,实在撑不住了。

莲花漏不紧不慢地滴答响着,细微的声音中,白青崖正待缓缓睡去,却听得门外“当”的清脆一声€€€€

是刀剑声!

白青崖猝然惊醒,匆忙披衣下床,正待出门查看,檀霭急切的喝声便从门外传来:“别出来!”

不祥的预感成真,他被吓得立时站在原地不敢再动,顷刻之间冷汗便打湿了里衣。

几息之间,门外传来的打斗声愈发激烈,不知是不是惊怖之下的错觉,白青崖仿佛听到大片€€€€€€€€的声音€€€€这方小小的缣风院,还有人在不断赶来!

却不知是敌是友?

白青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哪见过这种场面?只能咬着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屋内寻找可供躲藏的地点€€€€既然帮不上忙,至少不要添乱。

虽然不能确定这些身份不明的贼人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即便不是,若被他们抓住后威胁王府侍卫,坏了褚容璋的大事,又岂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还是速速躲起来为妙。

白青崖强抑慌张扫视一圈,绝望地发现,越过两扇十二折泥金屏风,这间布置得华美无比的屋子最能称得上隐蔽的位置就是那张巨大的雕花拔步大床€€€€他在恪王府名为长史,干的却是宠妃的活,一无机密公文处置,二无心腹幕僚议事,别说密室,连个暗格都找不出来!

无奈之下,白青崖只得缩回床上,屏息凝神听门外的动静。

锋利的剑刃划过烈烈寒风,鲜血泼洒的声音,不知是谁吃痛的闷哼声催命般敲打着白青崖的耳膜,他提心吊胆地分辨着其中有无檀霭的声音,鼓噪的心几乎急得从胸腔中跳出来!

忽然,从打斗开始便无人作声的院中传来男子不可置信的惊呼:“河渎?!是你们?!”

白青崖听出这是龙麝的声音。他惊疑地想,刺杀者龙麝认得?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是熟人?

龙麝一个暗卫头子,他交好的人只能也是暗卫,皇家暗卫来恪王府杀人,难道是恭王势力死灰复燃?

他方在心中做此猜测,却听外头石破天惊的一句:“难道是皇上?!”

白青崖还没消化完这句“是皇上”,又听龙麝惊呼:“小檀!”紧接着便是檀霭的痛吟声。

当下白青崖便顾不得猜测这些皇家恩怨,急得猛然撑起身子想下床€€€€这时,刚才在无意间抓破的手心突然被什么圆滚滚的东西硌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抓到眼前一瞧,赫然是一管通身乌黑的筚篥。

这东西刚到他手里,他便得知了殷氏兄妹的古怪之处,可囿于他们的相识过于暧昧,白青崖没敢跟任何人提起过,自然也不敢拿出这管筚篥,于是将其草草塞到了枕头底下,再后来白府出事,这么个小玩意儿自然被他忘记了。

这危急关头忽然瞧见,霎时间殷公子临别前那番话浮上心头€€€€

“你和外头联络不方便,我在恪王府周围留几个人,若是往后你遇到什么事找我,便吹这个筚篥。”

“我吹了它你就过来吗?”

“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白青崖脑海中灵光一闪,既然殷公子三番五次越过王府侍卫潜进来,岂不是正说明他比这些人都强?纵使他目的身份都未明,总归见面几次他没害过我……虽然不知道这筚篥是不是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神,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檀霭死在外面!

这么想着,他轻轻将那管筚篥凑到唇边:“呜€€€€”

一声幽咽似的乐声打着旋飘往王府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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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师要上线了,沈三钱竞品即将到来

第99章 玉兰

微茫的乐声湮灭在激烈的打斗声中,好似一滴水坠入湖面,没引起任何注意,只有檀霭内功深厚,似有所感,朝门内望了一眼€€€€然而来人人多势众,大有蚁多咬死象之势,他不及细察,很快又陷入无尽的缠斗中。

他旧伤未愈,左手剑本就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兼之方才挑落河渎面巾时受惊,胸前狠狠挨了一下,血流不止,此刻以一对五,渐有左支右绌之势。

正暗暗心焦之际,天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清越的长啸,随即便见数十名着粗布麻衣、持双手剑的人影飞速掠来,几个兔起鹘落行至院中,二话不说便与两拨暗卫战成一团!

两方人势均力敌,酣战许久皆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泄,这群打扮古怪的麻衣人却来势汹汹,两方暗卫立时如风吹麦浪般纷纷倒下。

龙麝大惊,不由喝道:“什么人来王府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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