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28章

保不齐有一日他心血来潮同沈宓出街游乐,遇上些不知好歹的碎嘴,他定然是容他们不下,说不定还会杀一儆百,做个万人唾骂的暴君。

他唇角含笑,看得沈宓若有所思,出声问道:“殿下是想起什么了?”

闻濯听见他这会儿的称呼,笑意浅了浅,他知晓沈宓总是这样,高兴了便时不时在不经意间撩拨他的情思。

无事时,便将关系划分的清清楚楚,把自己放在高阁之上,不教闻濯沾他半片衣角。

可谁还不是疯的呢。

“我想…”闻濯拉着他领间的绥带将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进,趁着沈宓皱眉之际,飞快凑了一下他的嘴角,事后舔着唇回味无穷地说:“亲你。”

沈宓推开他,侧过身面若冰霜,“殿下还真是饥不择食。”

闻濯重新将他领间松散的系带系好,手指轻捻着沈宓的下巴在他唇上碾磨,逼他同自己对视,“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哈,”沈宓偏头冷笑,“闻€€,你可真是个混蛋。”

闻濯听他这么骂非但没有半点气,竟然还品出来一丝情趣,他将沈宓拉进怀里圈住腰,语意暧昧地说:“承蒙夸赞,那我也得对得起这个名声。”

话毕,他低首用唇贴上沈宓的脖颈,在那纤细又白皙的温玉上反复流转了良久,最后不顾沈宓挣扎,重重落下一道刺眼的痕迹,才堪堪抬眸。

“其实,我还能做个畜生。”

沈宓眼尾泛红,“是么,那殿下还真是风光。”

闻濯伸手碰了碰他脖颈间的几朵殷红,眸里光影发暗,他指尖顿住,细细停在沈宓的锁骨之上,盯了片刻他又看向沈宓,语意怜惜道:

“序宁啊,我再不会教你痛了…”

趁着殿外雪还彻底未野,两人一同漫步去了当年的落玉楼前。

这座阁楼是陈放宫中各类稀有玉石的储藏室,里面几乎搜刮尽了天下的名石宝玉,鼎盛时期八方朝拜,各处来使入朝,都会想要目睹一番那琳琅满目的光景。

到如今,除了内里的宝贝兜兜转转换了几番,外头的装潢陈列却是半点没变,如当年一模一样。

他二人没打算进去,停步在了楼前。

以往闻濯追问落玉楼前一事,沈宓总要回避,如今置身此地,他竟避也不避反而看得坦然。

不知晓他那藏人藏事偏不藏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闻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觉得想起来的都是些陈年旧事,念及这附近,就坐落着当年一切冤孽缘起的藏书阁,便有意催他回去,“看也看了,走罢。”

沈宓未动,“你既知晓诸事,便也该知晓我的身份虽不是闻氏一脉,却也并不单纯。”

闻濯挑起眉头,看着沈宓淡漠的神情他并未搭话。

沈宓又道:“藏在宫中只是下策,我得回世子府。”

闻濯:“你身份如何我并不在意,但你不能回去。”

沈宓皱眉,“你想囚住我?”

闻濯眯起双眸,“难道我还要送你回去,继续随他们折辱利用你?”

沈宓微愣,“并未折辱。”

闻濯倾身抓住他的手腕,“沈序宁,你偏偏怨恨我么?”

沈宓挣脱开他的钳制,“我从未怨恨过你。”

闻濯心下略微复杂,他不知道沈宓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回想起他二人往日相处种种,无一不是露出的尖牙利刺将对方都扎的浑身是血,如今坦白,却又显得过往扑朔迷离。

他还想问,但沈宓抢先一步又道:“只是你我从来便不是能走一条道的人。”

闻濯哑然失笑。

他们千方百计将他拖进这风云诡谲里,却矢口否认他跟他们的联系,好像如此,他便真的干干净净不相关了一样。

闻濯咬牙切齿:“可我偏要你我一路!”

漫天风雪袭来,卷起千层寒浪,将来时踩出的痕迹悉数掩藏。

沈宓忽然难过起来。

倘若这肆虐风雪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归途,那么他大可伸展手脚将喧嚣的寒意,和冰冷的刀子默默吞咽下肚,最后哪怕鲜血淋漓再也沾不干净,却也能死的干净。

他半点也不怕这样孤独又可怜的死去,更不怕长夜漫漫无心入眠,醒来依旧置身风波之中,牵扯诸多孽债,他怕只怕,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了一人问他:

€€€€尔心可安乎?

€€€€尔身可痛乎?

€€€€尔思依旧乎?

€€€€尔…可想趋避乎?

他本不在乎闻濯回京之前对他何种念头,也不在乎他回京以后待他的诸多刻薄,甚至他觉得如此便极好,哪怕恨着痛着,各自也是活的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不像如今,他二人这般纠缠,好像要沾上“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样的字眼。

他怕了,他太怕了,置身寒冬已是常态,他根本不想要谁来过问,况且又何苦呢,他明明都已经习惯,何必还要拖他下另外一条不归路?

可闻濯偏偏不在乎于此,他疯了许多年,唯一一样想要的现在就在他眼前,他怎么可能任由他去。

他不管沈宓竭力的游说,也不管他挣扎与否,一路将他抱回了承明殿后,派人看好了门庭,便转身迈进了漫天的白茫一片之中。

€€€€

寒天凄冷,温珩忽然收到宫里传来的召见旨意,已是未时,他餐饭都来不及吃便匆匆赶进宫,结果一去,便在承明殿的耳室跪了一个时辰。

室内没有炭火,他匆忙出门也未来得及披件厚些的裘袍,这会儿被寒意袭的浑身僵冻,膝盖都没了直觉。

好在闻濯之后还是露了面,只是不怎么客气,并未教他起身。

其实来时他心下已经有过计较,知晓再深不过牵涉的还是沈宓和悦椿湖一事,却也心惊闻濯洞察秋毫的能力,深想过后更是觉得此人城府可怖。

不过现如今只是罚跪,而并未定他死罪,抱着事情并未完全暴露的侥幸,温珩又松了一口气。

“不知殿下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闻濯居高临下盯着他,面上神情冷的能结出冰来,“温大人不知?”

温珩心下咯噔一声,表面还算镇定,装模作样道:“臣属实不知。”

闻濯嗤笑出声,由着他继续装相道:“温大人最近办了哪桩案子还不知道么?”

温珩不卑不亢道:“悦椿湖一案如今已落卷宗,当初受殿下亲言才审判归案的。”

“可本王今日想同你对个清楚,”闻濯说:“那几日派人时时跟在沈宓身侧,亲卫禀报沈宓从未去过悦椿湖,本王倒是想问问温大人,当日的人命关天温大人当真查清楚了么。”

温珩抬头跟他对视,心知暴露已经是板上钉钉,便不再做挣扎,“臣无话可说。”

闻濯随着从袖中丢出把匕首在地上,半分动容也未有:“那便自我了结了罢€€€€”

他话才说完,耳室房门便被倏然推开,抬眼望去,沈宓着一身长袍踱步进了屋。

闻濯瞧见他神色并未好转多少,反而冷冷盯着他问:“你当本王是摆设么。”

沈宓默不作声,躬身便要去捡那地上的匕首,却及时教闻濯一脚踢飞到了桌子底下去,顿时瞧不见了影。

随即闻濯又一把将他身躯捞起,“沈序宁!”他还以为他又要自寻短见来逼他。

但沈宓神色未改,眼神清明无比看向温珩道:“温大人,我们来做个交易罢。”

€€€€

作者有话说:

沈宓:是,我当你是摆设。

第28章 得哄人

这世上清除孽债的最好办法便是死亡,只要人一合眼下了葬,便与身前之事再无纠葛,生前亏欠之债也会成为无头之债。

说的简单点,只要杀尽这天下人欠欠人的忠义、抑或宵小之辈,廿载乃至于几十年几百年的冤孽,都会埋进在泥土里,在深林山涧的泥土中挥散的一干二净。

正如今日,倘若沈宓手刃温珩,用他滚烫却不无辜的鲜血向这不争的命,作出他的第一回 反抗,那么乃至于之后种种,他便是要杀温€€,要杀韩礼,要杀姚清渠,还要杀姚如许,要杀尽这尘网里所有与他们牵扯干系的人。

须得来日血流成河、尸骨成山他才能消的完,可如此,沈宓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来的更快,他却又难以付诸。

偶尔看着这些故人旧友甚至觉得怨恨之入骨髓,恨不得啖之血肉、毁之筋骨,这样都无法消除他心下愤懑。

可他仍有理智告诉他,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今日你无论是否能完好无损地回去,韩礼都会猜忌,不如我们演一场戏。”

温珩并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深意,“世子又如何知晓我能够答应。”

“你还不明白韩礼究竟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何事么,看着温€€都能亲自搅弄这€€浑水,你难道不怕?”沈宓挑起眉梢。

温珩还算冷静道:“世子何意?”

“你作为一个靠真才实学跻身朝廷的寒门子弟,身家也还算干净,如若不是有人主动勾起往事,恐怕你并不能想到以改朝换代这种方式来结算旧债,而依你的品性,对于你那唯一的亲弟弟,你应该会千方百计阻拦他掺入这些阴谋里来,”沈宓眯起他那双凤眼,“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沈宓也曾怀疑过他二人一齐受韩礼差遣的用心,只是后来去大理寺见了他二人,发觉这二人表面并算不上是兄友弟恭。

温珩为人亲厚,断不会待自己的亲弟弟有所刻薄,所谓苛责,当日也只是针对温€€登门世子府做“眼”一事。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不愿温€€与他同谋,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事态没有随他的心意,也可见韩礼在里面下了多少文章。

沈宓不在乎杀人诛心,只怕诛心的言语不够干脆利落€€€€“温€€,只是他控制你的棋子。”

沈宓话落,温珩神色果然惨白一片。

其实他一直都猜测得到这背后缘由,只是习惯了自欺欺人不愿深究,甚至将所有罪责都埋怨在了不省心的弟弟温€€身上。

眼下听沈宓这般毫不留情地语气拆穿,他后知后觉地手脚冰凉,脊骨生寒。

沈宓看着他的反应笑了笑,继而缓缓蹲下身来,直视他垂下的双眸,“你是不是真觉得,那样桃李天下的人至此一生都是抱诚守真、高情远致的?”

他自然是这么认为的,否则又怎么会甘心俯首廿载,却不问其所为之是非。

可这又不怪他。怪只怪,韩礼有幸做了北辰帝廿载太傅,遍览群书、博闻强识,文学大家风范铸就了他千金不换的气度,满腹经纶让他善于口吐莲花、能言巧辩,只要他往书案前一坐,很难不引得那些求学之骚人墨客耳提面命。

不得不说的是,他年少时,十分专注于治学,后朝廷生出变故,也只带了藏书流落支州,如今老病残年,却依旧能够讲出治世之学问、明道之思潮,哪怕屈身于乡野偏村也能闻名遐迩、受人敬仰。

听闻他从来坚持治学与明道齐驱并驾,哪怕流亡途中,都不忘游走各州寒门好学者传道讲学,经年累月,沂水之风脍炙人口,声名远扬。

常有人言其“实淡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而弥厉兮,似忠士之介心”,甚至大有学者尊称他一声“青蝉居士”。

这样高风亮节如梅似菊的人,沈宓起初也很难怀疑,可世事如棋、变化难测,哪怕再有清高之名的人也会为了处世而背信弃义。

或许,他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这世道有错,所以才想掀翻这风云€€€€

“你吃过苦,尝过肝肠寸断的滋味,难道比我还不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沈宓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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