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濯皱起眉,感觉他不对劲的很,明明白天时还好好的,“你怎么了?”
“你故意送来这箜篌,是想让我追忆往昔,卸下防备?”沈宓冷笑,“其实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你知晓的。”
闻濯莫名其妙,但望见他额角冷汗淋漓又心软了不少,“你往昔同我的交集只落玉楼前一瞥,其他再无相关,能有什么好追忆的。”
沈宓闻言松开他的手,“那这箜篌殿下作何解释?”
闻濯耐心道:“我从未听过什么‘宁安一曲,天下缄声’的传闻,今日这把凤尾箜篌,是你当日留在长宁殿忘了带去世子府,我以为你只是忘了。”
“长宁殿…”沈宓愣了愣,“长宁殿早没了。”
闻濯皱起眉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不是忘了。”沈宓道:“我只是不想再自欺欺人罢了。”
闻濯实想问他一句如何自欺欺人,望见他的神情,又不忍心再多问。
“我并无他意。”他说完招手唤人将那箜篌抬了下去。
院中乍起凉风,闻濯便带着他进了偏殿凉台,沈宓怕冷,周遭也就多搁了几盆炭火。
今夜,一切顺利的话,原本闻濯是想在这里描一幅沈宓弹奏箜篌的画。
他看了一眼案台上的纸笔,又瞧见一旁沈宓已然旁若无人地拿起来了那壶梅花酿。
“身子不好,便少倒些。”他拦了一下,语气却不强硬。
沈宓笑了笑:“我还偏指着身子不好,能少活几年。”
闻濯又皱起了眉头,却未多拦他让他扫兴,又问:“可还记得当日湖心亭看雪?”
沈宓小酌一口,微抬下巴,“自然。”
闻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道:“那个游戏今日还来么?”
沈宓挑了挑眉,“能不来么?”
闻濯态度强硬:“不能,不来的话,你便早些回去歇着。”
沈宓:“……”
行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我先猜吧。”沈宓说:“你今夜是想问我当年藏书楼的事情。”
闻濯自得一笑,摇了摇头,“你少饮一些。”
沈宓无所谓地饮了一口,觉着眼上纱布缠的有些不舒服便抬手扯了,大大咧咧露出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眸来。
近来这一个多月里,闻濯每日都会亲自给他眼的旧伤上药,上等的膏药养了好些日子,那些疤痕几乎都消失了大半,还有一些浅痕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看来,波湛横眸,霞分腻脸,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丽至极。
“看迷了?”他掀起长眸看了闻濯一眼。
“嗯。”闻濯听着这熟悉的话语并未否认,他笑盈盈地伸手轻轻抚了一把沈宓的眼角,“快好了。”
沈宓推开他的手指,“已经好了。”
闻濯没有再做声。
“我曾,也以为我受众星捧月,天伦之乐……”沈宓抬眸冲闻濯笑了笑,有些讲不下去,便想要耍赖:“算了,换个玩法,你问我答。”
后者几乎眼皮都没眨一下便同意了,他紧接着问:“你说的曾以为,跟方才那架箜篌有关么?”
“殿下还真是不客气,”沈宓嗤笑:“先帝宠爱于我,是因为他年少时的一位心上人,听闻我是他那心上人同旁人所出,因长的有几分故人影子,所以得先帝青睐,当然,我也不知晓是真是假。”
闻濯断然不知晓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爱屋及乌的故事。
实则趁着眼下这个机会,他再追问一句“那你亲生父亲是何人”再好不过,可他偏问了些别的:
“你当年在宫中过的如意吗?”
沈宓顿了顿,半晌才生硬地说道:“这次该我问殿下了。”
闻濯作罢,抿唇等着他发问。
“你回京,到底是想如何?”
闻濯坦然自若,“谨遵遗旨,顺带回来看一看你。”
沈宓方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又想起来该闻濯问他了,于是闭上嘴喝了口闷酒。
“我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闻濯说。
“先帝对我的诸多关怀,只是因为我生的像那个人,跟我本人如何全然没有干系,甚至只要我学的像那个人,他便待我比平常更好,可我……”他顿了顿,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闻濯拦住他继续倒酒的动作,提醒了一句:“饮多伤身。”
沈宓停下,却也问他:“闻€€,看我作甚么?”
回京看他做什么,如今看他又做什么?
闻濯没有立即回答,却是松开按着他杯盏的手指,抬手对着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沈宓:“?!”
“我并未犯忌!”他辩解道。
闻濯理所当然,“我知道,可我就是想欺负你。”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沈宓这下小酌的心情是真没了,骂骂咧咧起身便想扬长而去。
但闻濯铁了心地不教他走,抓住他的衣袖趁机将他捞进怀里,凑近了他耳侧€€€€
“白叶寺之事根本没有传闻里那个算卦的,我是教先帝派人监禁了多年。”
不等沈宓开口他又匆匆道:“我常在寺中画你,因为你生的好看。”
沈宓不言,更不信。
“初回京时我态度不好,是想逼你活下去。”
沈宓:“……”
闻濯见他不言接着道:“我说不想要这天下,没有骗你,从头到尾我只想让京畿的水更浑些,我想让所有人不如意。”
“冯昭平之死也与我无关,你心知肚明。还有,我不喜欢那个姓温的,他为人太过于轻浮。”
沈宓:“……”哈!
“我对往事毫不关心,我问藏书楼,只是想知道有关于你的往事,而且前些日子的悦椿湖一案,我知晓是你们为了试探我而杜撰的。”
“你等等。”沈宓心下一跳,忽然打断他,“殿下何意?”
闻濯酒不醉人人自醉地看着他,“你还不明白吗?”
沈宓确实没大听懂。
闻濯叹了口气,没多解释,只是说:“序宁,做你自己吧,日后天塌下来了,你我再一起死。”
沈宓还是觉得他有病。
这话原本不是“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么”,怎么到他这儿就不一样了。
再说,就算这话是他说过的,那也不是他自愿的,谁乐意同他一起死。
但这肚子话他又不好直说,免得又得挨闻濯弹脑门羞辱。
还好一路憋到了承明殿,困意当头,便没再教他忍着他想东想西。
假以时候带着醉酒的后劲儿,闻濯两三句闲话一念,他便寐了个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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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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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珠玉人
这一觉歇的无声无息,沈宓也破天荒地做了个好梦。
许是月下对酌闻濯提及了当年落玉楼之事,他便果真梦见了当年长身玉立,在亭台楼阁前琼枝挺秀的少年闻濯。
梦中,那少年一眼重载光影,清澈透亮的目光,透过户列珠玑落在他身上,像坠入人间的一块美玉,纤尘不染,却立在人间良久,手捻一枝兰草唯独青眼于他。
沈宓那时确实在想,要是这么个妙人常在他跟前晃荡,那该有多赏心悦目。
可惜那时的他还没有练就如今的玲珑心思,只有一身娇纵跋扈,哪怕是上前搭话,也是端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说:“你可知那藏书阁如何得进?”
那会儿还端方明礼的少年闻濯十分顺从,连问也不问,便从怀里掏出来个小物件递到他跟前,似是十分放心,“这是后门的钥匙,你任何时候进去都不用通告别人。”
沈宓叫他盯得心下发癫,实在不敢再看着他的双眸说话,拿起钥匙便匆匆跑了。
也是大意,他那时竟也不好奇为什么这么一个人会有藏书阁后门的钥匙。
约莫听见窗外簌簌风声,沈宓睁开双眼起身。
闻濯坐在一旁看着近来朝臣呈递上来的奏折,稳坐如松,直到闻见沈宓起身才放下手中奏章,掀开了中间隔的纱帘。
无论何时、何人瞧见沈宓那一双凤眼大抵都会失神,闻濯忽然觉得他整日蒙着装相的那眼纱,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丹凤风情完全不会教旁人窥见了去。
“闻€€。”沈宓突然出声唤他的字。
他才从梦中苏醒,声音并不清冽,反而带着萦萦绕绕的缱绻黏糊,这一声喊的差点把闻濯按耐的绮思都给喊出来。
闻濯喉结滑动,径步向他走去,“做了噩梦?”
这些时日他二人常待在一殿之中,闻濯的关怀之心泛滥,整日生怕他睡着就能一命呜呼似的,也不嫌麻烦,差人搬了处理公务的小案,搁在与床榻一帘之隔的里殿,时时刻刻躬蹈矢石地看顾守着。
故而有时沈宓噩梦中惊醒的模样也能教他撞见。
今日沈宓行为反常,闻濯难免有些猜测。
“不,是美梦。”梦中如竹翩翩少年,可不就是美梦么。
闻濯一听来了些兴趣,“什么美梦?”
沈宓望着他发笑,“落玉楼前,我梦到了你。”
今日外头又下起了雪,千里皑皑,屋顶的琉璃瓦和地面的青砖上,都厚厚覆上了一层雪片,天地茫茫望不到尽头,只有层叠交错的朱红宫墙。
闻濯前几日预料天象,便唤人做了几身貂裘大氅和宫红长袍,原本他也不打算放沈宓出去吹风,这些衣物也是放着满足自己的私心,结果今日当真派上了用场。
给沈宓系领口间的绥带时,他还在想,单凭他如今对沈宓这求仁得仁的姿态,这闻氏江山他也是坐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