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哪里敢坐,倘若不是私交的缘故,这座上两位他哪个都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于是婉拒了一句,便立在了一旁。
沈宓就着手侧小案上的茶水给他倒了一杯,只是还没递到他手上,便意有所指道:“芳归,有些时候看来,你也不是个蠢货么。”
他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近日来,户部与闻濯走的过近之事。
姚如许接茶的动作果然一顿,下意识瞟了一旁气定神闲的闻濯一眼,继续装相道:“世子说笑了。”
沈宓真同他露了个笑模样,“且当我说笑罢,”他又看向一旁的闻濯,“晌午了,殿下不如出去瞧瞧,外头院子里的修缮做的怎么样了。”
姚如许听完他这支人的话,是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闻濯一个不高兴,便将沈宓掐着喉咙闹些见血的不痛快,低头暗自捏了好几把汗,直到听见闻濯起身挪步的动静,才敢抬头。
发现人是真老实飘去了前院,他疑惑的人都愣了,看着茶案上落下的账簿,他唇舌艰涩地嗫嚅道:“这是怎么情况?”
沈宓冲他点了一眼傍边的椅子,漫不经心道:“男人嘛,”他拉长了下尾音,余光瞥了眼蹲在屋檐上的濂清,继续说道:“总有些特殊癖好。”
姚如许手机的茶杯都差点握不稳,“殿下不是不待见你的么?”
沈宓笑盈盈地舔了舔嘴唇,“管那么多作甚,说正事,”他抬手,从袖中掏出先前的那封信递到他手上。
姚如许翻开信纸,看到那两行诗的时候也眸光微闪,说了跟闻濯说的一样的话:“两句虽不是同一首诗,但意思大致相同。”
沈宓眯起眼纱下的双眸:“还有呢?”
姚如许欲言又止,停顿了几下才道:“‘还作江南会’半句,是指尹毓门徒钟自照?”
沈宓随即冷哼一声,语气泛凉,“你果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重点不是这个,姚如许觉得有些奇怪,“这确实是先生的字迹,可为何你会…”
他们这些人筹谋的事情,在沈宓想要摆脱他们控制的某年起,便没有再对他毫无保留地交根交底,京畿之中,几乎各个暗部都是在瞒着他行事。
所以眼下忽然出来的这封信,用意太惹人深究了,他愣神半晌,又听沈宓低吟:“两句肯定各有重点。”
他下意识低头又去看那前一句: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二十载。”沈宓忽然道。
姚如许眉头稍抬,“什么?”
沈宓又说:“这封信应该是年初送到这里的,二十载回身,特指的是嘉靖三年时。”
“那便不是旧友,而且这钟自照,先前我们确实没听说过。”姚如许一口咬定道。
沈宓不自觉转起茶案上的茶杯来,沉思片刻依旧索然无果,他抬首,“本以为你知道点什么,才唤你过来,”他叹了口气,“罢了,你回去忙罢。”
姚如许:“?”
他这会儿没用了就能挥之即去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觉得今日沈宓借用摄政王的名义,找他问话的行径实在太过荒唐,这种仗他人威风,行自己之便利的事,他到底攥了几条命才敢的。
原本他战战兢兢一路过来,都做好了看到一些残暴的场面的准备,谁能想到堂堂摄政王,实际上听话的像是被穿了魂。
所以年里入宫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同摄政王…”这话事关男子尊严,他不好直接问,却又不知晓该如何问,才会显得不那么直接,抓耳挠腮了一阵,半晌没出言。
看他纠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沈宓大发慈悲道:“韩礼没告诉你吗,年少时我同他见过。”
他又笑了笑,“就跟你们这些故人一样,倘若对我能有恻隐,便能反向利用之,最后将我钉在这仁义礼智里,成为要挟我的筹码。”
姚如许跳了一下眼皮,想劝慰几句,却又看见他撵人的手势,慌忙闭嘴在旁立了片刻,随即捞起茶案上的账簿,一路出了世子府。
待人没了影,闻濯拎着一叠点心及时露面,立在他身前,一手抬着他下颚,将桃花做的糕点拎起来一块抵到他唇上,“午膳马上就好了,先吃块糕点垫垫。”
沈宓张嘴,大度地赏了光,咽了两口不愿再吃,便咧开脸,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闻濯俯身,就着两个人交叠的手,将那块剩余的桃花糕叼进了嘴里,满意地嚼了两下咽入喉咙,沾着些甜渣的唇故意蹭到了沈宓的嘴角,又伸舌舔去他嘴角沾上的渣子。
在闹过头之际一触即分,伸手抚了抚沈宓后背突出的脊骨,“摸摸毛。”
沈宓脚下踹他小腿,“没完没了了是吧?”
闻濯又顺着他的后颈往脊柱底下撸了两下,理直气也壮:“男人嘛,总有些特殊的癖好。”
沈宓心底的阴霾这下是彻底散了个干净,乐的直接笑出了声来,“偷听你还有脸了?”
闻濯将他眼纱拽下来,看着他的双瞳煞有介事地问:“我听不得么?”
“你…”沈宓吸了口气,又捂住额头,“真是没救了。”
闻濯没见他直接回答,心底划过一丝怅然,刚想抽手起身,却被沈宓伸手搂了回去,他惊诧地偏头去瞧,只见沈宓眉目间泛起薄怒。
“瞎动什么?”沈宓低声道。
闻濯这回没话了,“我……”
“我是觉得我自个儿没救了,”沈宓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咂了咂舌,“啧,我竟觉得你拈酸模样,直教人想疼。”
闻濯顿然抽了口气,又急切问道:“你想疼我?”
沈宓一把将他衣领拽下,两人一起窝在了,可以装得下一个半沈宓的太师椅里。
闻濯撑在椅架上,俯首望着他狡黠的眼睛,见他头一次主动凑了上来,伸手搂住他的后颈,贴了片刻,又趁着若即若离的空隙低语道:“阿€€,我疼疼你。”
闻濯急促抽了口气,顿时灵台里如同钻出一把烧的极旺盛的火,迎着唇间滚烫的气息,越烧越野,燎起了他满身鲜血,沾着樱笋月和煦的风直发他肺腑。
他倾身重新压上沈宓那两片勾人的嘴唇,手指覆上他背后清晰的骨络抚摸一阵,便侵入柔软唇齿,在这满目旖旎风光里,亲手将无边春色尽情揉碎……
***
午膳,两人坐在沈宓院子里的凉亭中,新来的丫鬟给亭子上缠了几丛碧绿的爬山虎,既添风致,又解决了仲夏遮阳的问题。
沈宓欢喜的很,一高兴便多吃了几碗饭,看得闻濯稀奇坏了,赏了满院人银子,又贴心地给沈宓又添了碗汤。
期间还酸的不行,“就这么喜欢待在世子府?”
沈宓猛灌两口热汤入喉,“你说呢。”
闻濯识趣地闭上嘴不说了。
虽然离了承明殿,但这几个月以来,沈宓这午睡的习惯却是教闻濯结结实实养了出来。
茶酣饭饱,便有些昏昏欲睡,配上春日暖洋洋的天气,衔着报春花的煦风一吹,整副身子骨都软了。
还好屋里屋外都教下人打扫了一遍,榻上的被褥也都铺了新的,沈宓径直往上一躺,忽然想到“醉生梦死”这个词。
他睁眼撇头去望窗台边的闻濯,这位风雅的殿下,此时正在摆弄一束娇丽清新的报春花。
似乎是原本的花瓶瓶口太窄了,花枝折的太多搁不下,他放了半数,剩下的重新从屋里翻出来个花瓶,插在沈宓那满堆淫词秽调,诗集话本的书案上。
忙活完,赏心悦目,他似乎是终于满意了,转身走近榻边瞧着沈宓微眯的眼睛失笑。
沈宓看他这副€€瑟的样子就想杀杀他的锐气,随即抬起脚踹他膝盖,冷哼道:“附庸风雅。”
闻濯垂眸看着榻上躺的世间第一风雅,认可地点了点下巴,“你说的没错。”
沈宓瞧着他那快溢出蜜来的眼神,又想起方才在院子里那会儿,心下不由地生出羞臊,手指微屈了屈抓起一团被褥,扯开话题道:“你何时回去?”
闻濯忽而觉得他这第一风雅,也是个第一煞风景,“不是说不赶我?”
沈宓心虚了下,“随口一问。”
“我今日不想回。”闻濯说。
沈宓自然是由他去,反正朝政之事他如今也不大了解,总觉得这位殿下心里都有数,“随你。”
闻濯舔了舔嘴唇,得了令地翻身上榻,又意犹未尽道:“所以你能否,再疼疼我…”
话落,他便好折腰,尽“附庸风雅”€€€€
作者有话说:
注:户部之中,以尚书为首,侍郎其次,郎中再其次,侍郎和郎中各有左右两位。
官袍颜色和银鱼袋分品阶,五品之下着色青,五品之上着绯色官袍,佩戴银鱼袋,三品及以上着紫色官袍,佩戴金鱼袋等。
闻濯没有官袍限制,他是主角他爱穿什么穿什么,他喜欢红色就穿红!
后面基本感情线偏多,剧情照常走。
闻濯本质还是偏执的那种。
第37章 梁上燕
四月,闻钦改年号为贞景。
亦自贞景帝闻钦立后起,摄政王闻濯有意放手朝政,且向上提出欲在京畿另立王府之策,几乎摆足了拥立新帝的立场,以此丹心,杀减了朝中一大批站队于他“忠贞义士”的士气。
四月初,清明时节。
正赶上踏青扫墓之事,姚清渠以回家祭拜先祖为由,彻底离京远行。
临行前托在户部抽不开身回乡祭祖的姚如许,向闻钦递了辞折和身后的一系列交代。
辞折里慎重呈明了设立新任给事中一事,通篇冗长,闻钦一路阅读下来,就只记住了一个“钟自照”的人名。
四月中,姚相离职一事沸腾。
以顾枫眠为首的户部开始在朝中扭转风向,以“有马不识双鞍,忠臣不事二主”之辞表明衷心,并以后宫妃位空虚,有损社稷根本之由,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了宫中为妃。
一时之间,顾氏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
同一时期,朝中半数心还在摄政王那里的朝臣,基本都选择作壁上观。
他们本想试探闻濯对于这此事的态度,结果一旬日过去了,人家压根儿没有把这争权夺势的后宫学问当回事,甚至都懒得搭理。
观望无果之后,众臣便纷纷效仿顾枫眠,摆明忠君事主的姿态,凡是府中有适宜婚嫁年龄姑娘养着的,能往宫里送就往宫里送。
有朝一日,“百家姓”后宫的难题,也成功落到了闻钦的头上。
他本无心应付这么多莺莺燕燕,但为首的几位大臣总以“社稷维安”为由,整日联合起来给他上奏折,教他为闻氏江山打算,非逼他承担起一个皇帝的重担。
拖着拽着,折磨数日,他终于明白为君之道的深意,也想明白当日,他阴阳怪气追问闻濯想不想称帝一事,闻濯给出的那个答案。
那时闻濯讽刺说:“真以为这位置是个香饽饽呐”,他当时昏聩无能,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时,确实觉得是个香饽饽。
如今,他只觉得惶恐,只剩惶恐。
才疏学浅,少年登科,外强中干,少年称帝。他忽然觉得度日如年,浑然不知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地醉生梦死,唯一能付诸些行动的,也就是宠幸那些为权术求全的妃嫔。
到了四月底,顾枫眠之女顾氏娴妃盛得圣宠,连带着顾氏一族承顾皇恩,风光无两。
至五月初,顾氏便有了喜脉,天颜大乐,宠溺更甚,满宫嫔妃皆沦为陪衬。
闻钦下令宫中章华台设宴,邀百官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