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能动还用的着你吗?”
温珩一把掀开盖在他面上的被角,“那便少说些废话,”接着将药匙怼到他唇边,颐指气使道:“张嘴喝药。”
温€€气了个半死,撇过半边脑袋不搭理他了。
温珩才不惯他,一只手掐上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一手端着药碗倾斜,将汤药顺着灌了下去,一半入了温€€的喉,一半贡献给了榻上的被褥。
温珩恨铁不成钢,又喊人端了一碗过来,如法炮制地又给他灌了半碗下去。
随后,差人端水给他清洁了下沾药的面颊,任他怎么骂也没再搭理他。
教他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温€€气瞎了心,不要命地又折腾着要坐起身,温珩命人给他隔着被褥捆上,屋里终于才消停会儿。
两人一坐一躺,四目相对,半晌下来,也没精力再怄气。
温€€还是好奇他先前见拢秀坊觉柳,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便不再端着,出声问:“兄长可从觉柳那里打探到消息了?”
温珩睨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温€€笑了笑,“那得看兄长的回答了。”
温珩没心思同他拐弯抹角,并未打算欺瞒他,“她告诉我,京畿的“阴路”生意,暗中掺和的有都察院的人。”
温€€倒不意外,漫不经心道:“都察院都事魏帘青么?”
温珩皱起了眉看他,“先前你在狱中半个字都不肯泄露,眼下又心无旁骛地同我讨论魏帘青,你到底是何意?”
温€€扬了扬下巴看他,露出了几分真诚,答非所问道:“兄长想回头的心,依旧如昨吗?”
温珩没有回答。
他不懂温€€为何要这般问,总觉得他接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好话。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匆忙,尚且需要他去梳理,他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与他多加琢磨。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双膝间的刺痛又开始发作,“你若不打算说,便早些休息€€€€”
“兄长,”温€€突然喊了他一声。
温珩扭过头,神色不太轻松地看他。
听见他说:“魏帘青的名字得来的太过容易,兄长定然有所怀疑,”
他神色严肃,抛却平日一切不正经,一字一句道:“兄长若还想回头,便不要相信觉柳的话,若执意保我……”
他话音渐弱,好像自己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出后头完整的话来,只别开视线望向幔帐顶,长吸了口气,“兄长……不必保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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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此一枝
六月,王府中移栽的石榴花开的正烈。
自从去年尝过糖桂花,闻濯便对许多花都好奇了起来。
这几日连着摘了几回莲子还不够,眼见石榴树上挂了火红,便喜不自胜地将沈宓的躺椅给挪到王府里,非要他看着那满树红花小憩。
也算是哄他开心,将这人间四季时节之景,盛到他面前招他稀奇,便能够让他更开怀一些。
拢秀坊那日回来之后,沈宓夜里又做起了噩梦,这几次来的比往日都凶,惊醒之后也不容易再睡着,哪怕睡着了,也还是会被再次惊醒。
闻濯陪着他熬了好几日,见他精神渐渐低沉,便想起来换着法子物拾哄他开心,对于先前拢秀坊的事,也未再多提。
“发什么愣呢?”沈宓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扇扇子,不耐烦地蹙了下眉。
闻濯魂体归位,立马摇起扇子,“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吃上石榴。”
沈宓嗤笑一声,勾了勾嘴角,“那你可真够敢想的,”
他睁开眼睛望着绿叶间的红花,继续说道:“你这园景都是些观赏花木,就算结了果,也跟寻常果树不一样,吃就算了,还是花钱跟外头买吧。”
“是吗?”闻濯站起身,抬手折了一枝石榴花下来,“那便不等了。”
沈宓没懂他话里有话,“什么€€€€”
殷艳的花枝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鼻间又萦绕一股青涩又清新的草木香气,他鬓角的发丝微动,招的他不自觉抬手去碰,摸到冰凉一片的花叶时,他愣了愣。
抬眸看向闻濯,见他一双黑眸溺满了温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刹那间心跳动的飞快。
他从不相信一个人欢喜一个人,可以逼近虔诚,直到每次他看到闻濯那双眼睛。
“你……”他摸着鬓间的花枝,垂下了眸,心头本有千头万绪的真话要吐露,却又堪堪坠入心底,重新被潮水覆去。
“阅尽好花千万树,”闻濯勾着食指蹭了蹭他的下巴,接着缓缓道出下一句,“愿君记取此一枝。”
沈宓抿下嘴唇,任他俯身凑到他耳侧,将唇轻轻落在了,他鬓间的那枝石榴花上。
沈宓心底又挣扎一番,终于掀开点坦白的缝儿来,动了动嘴唇正打算提及那日拢秀坊中的事,却叫忽然闯进院子里的濂清打断。
他看了闻濯一眼,继而听到濂清禀报温珩登门拜访消息。
“让他进来。”闻濯神色未变,一只手还频频摇着蒲扇。
趁着濂清转身出去叫人,沈宓出声问道:“你是想利用温珩与温€€的关系,让他在京畿漕运这件事中周旋?”
闻濯摇头,“你聪明绝顶,不必猜的这般克制。”
沈宓皱起眉,“你是真想将他们背后的所有人给揪出来?”他有些不悦,“你认真的?”
闻濯:“想要江南草乌散的贸易中停,如今最快的办法,只有断了西南漕运途经京畿的这条路子。”
沈宓坐起身,“你没必要亲手搅进这€€浑水里,如今陛下待你恭谨,你大可写封折子递上去,教他派遣都察院的人差办。”
闻濯见他生了气,连忙凑上去搂住他,顺了顺他的脊背,“你别恼,如今暗中知晓草乌散一事的人知之甚少,倘若一切顺利,这事在我手上,不到八月便能有个了结。”
沈宓推开了他,“你利用温珩,其实就已经将自己暴露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就算你有心向上头瞒着,又焉知对方没有给你下套?”
闻濯舔了舔唇,双手按在他肩膀上,“兵行险招,只能这么办了。”
沈宓盯着他眼底冒火:“先前你在京中只手遮天,私下查处这些也就罢了,如今你已经交归实权,殿前又设立了给事中,协立陛下处理大小事务,倘若教人落下口实,你要如何自处?”
或许闻濯无法无天不怕麻烦惯了,就算诸事都有漏洞,却还是想要赌一把,他风轻云淡道:
“权既是我亲手送出去的,自然也能再拿回来。”
沈宓重重咂舌了一下,刚想要骂他两句,余光瞥见不远处温珩的身影,又闭上了嘴。
视线落到温珩身上,这人近日清减了不少,此刻屈坐在一副轮椅之上任人推行,往日风采没落了大半。
他低头向闻濯行礼,“拜见殿下,世子。”
闻濯朝他双膝间扫了一眼,“温大人这是怎么了?”
温珩摇头,“下官无碍,只是受了些轻伤,过几日便能下地如常。”
闻濯微微抬起下巴,盯着他的发顶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提正事。
“下官无能,并没有探出京畿中涉事漕运者的名单。”温珩将脑袋埋得更深。
闻濯漫不经心“噢”了一声,没忍住扭头看了眼沈宓,他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在一旁小憩。
温珩所说的话,他肯定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但他竟然并没有打算发表意见。
这倒是令闻濯有些好奇,他暗暗勾了下沈宓垂在一旁的手指,又边冲温珩道:
“都说烫熟了的鸭子嘴硬,既然令弟嘴巴也这么硬,不如在大理寺替他煮个开水澡试试?”
“殿下恕罪!”温珩激动地从轮椅上跌下来,他跪趴在地上,俯首合掌:“请殿下再给下官一些时间。”
闻濯不悦地敛下眼眸,“温大人,你得搞清楚,如今不是本王急着要活命,你这句话,该留着问那些被漕运荼毒濒死的百姓。”
温珩出了一身汗,双膝疼痛的要命,眼下这境况,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把心眼对准了一直在旁倾听的沈宓。
“世子殿下你€€€€”
“你放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这救兵睁开眼,他自个儿也被闻濯站起身给踹出去好几丈远。
闻濯眸里怒火缭绕,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宰人。
沈宓瞧出来不对,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行了,”他看向一旁疼的直冒冷汗的温珩,“你既来登门拜访,定然得带礼,你说你没有探到任何消息,我一个字都不信。”
温珩爬起身,抬起一双被疼痛折磨的通红的眼睛望向他,撞见他一双烨烨生辉的长眸,忽然顿了一下,“你的眼睛…”
他沉吟片刻,又大梦初醒地苦笑,“倘若我敢说,世子肯信么?”
沈宓点了点头,“听听看。”
温珩咬了咬牙,“都察院都事魏帘青。”
沈宓先不论真假,而是问他,“为何方才要隐瞒?”
温珩:“都察院这条线十有八九是诈。”
“你竟不顾自己和温€€的命,也要为本王着想谋个安危?”闻濯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盯着他的目光愈来愈冷,“温大人,你菩萨心肠呐。”
温珩艰难的挪动身子跪到他脚下,拱着手,恭敬卑微道:“只求殿下,保舍弟一条性命。”
他伊始打算登门时,并没有想过要欺瞒闻濯,他原本在想,只要将魏帘青的名字和盘托出,那温€€和他自然逃过一劫。
但他没想到会在王府遇到沈宓。
他对沈宓的情绪十分复杂,虽始终抱着同情的心理,却又会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脑海掠过许多其他的情绪。
他想起前阵子他三人在宴席上争吃的花糕,想起三月初他在承明殿看的那场大雪,想起沈宓在京畿声名狼藉的十载……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他鬓间那簇鲜艳的石榴花枝上,心底轻叹,莫名的对沈宓不如意的平生开始抱有欣慰起来。
倘若诸事可回头,他们应当都是另外一副模样。
倘若诸事仍旧原地兜转,就算今日温€€苟且偷生能留下一命,难免来日,他兄弟二人不会一同丧葬。
他扪心自问,沈宓知晓自己荒唐可笑,又被他人桎梏的一生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他都在那样的泥沼之里了,却仍旧满怀希冀,挥别过往之阴霾囹圄,勇敢大胆地去伸手抓住了属于他的太阳。
高高在上,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就是他的太阳。
就算身后阴谋诡狱,他也敢堂堂正正地活着,抓着他的太阳,在日色底下作为他自己,顶天立地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