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进入监牢,他这腿已经站立不起来,被人搀扶着来到关押温€€的牢房前,他已经满身大汗。
见地上的温€€丝毫没反应,他急的差人立马打开了牢房,一行人进去,里头的人才悠悠转醒。
他慌里慌张地差点又跌到地上,吩咐完一旁侍从下去煎药,才老实瘫进狱卒搬来的轮椅里。
“你腿怎么了?”温€€的气息明显比昨日更弱,他想起身,却痛的动弹不得。
温珩摆了摆头,“无事,”他说道:“我问你,京都之中暗里密谋漕运‘阴路’一事的都有谁?”
温€€皱起眉,答非所问道:“腿怎么了?”
温珩气的喘了口气,“你回答我都有谁!”
温€€瞪他,又自己忍着痛翻身爬起来,吐了两口血,半直着身子踉跄地跌进了他怀里。
温珩吓得连忙搂住他,又教他吐了一肩头的鲜血,他慌得连忙一改严厉,好声好气道:“跪麻了,没什么大事,你起来作甚,不要命了!”
温€€急促地喘了两大口气,“你去求摄政王了?”
温珩顺了两下他的后背,“是,我再问一遍,京畿暗里密谋漕运‘阴路’的涉事官员名单,你知不知道?”
温€€抓紧他手掌,低声道:“不知道。”
“温月琅!”温珩气的面目扭曲,“你是不是就想让我替你偿命!”
温€€掐了一下他的手指,进气少出气多地道:“兄长,怎么会这么想,我可只想要兄长…跻彼公堂,福泽绵长€€€€”
话音甫落,他便唔出一口温热鲜血,直直坠进了温珩怀中。
***
夜阑人静,风清月白,五月底便起了蝉鸣。
温珩记得当年他拉着温€€躲在草垛里,躲避追杀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
那时他们并没有确切认识到,满门被屠,到底是一件怎样可怕的事情。
只是手拉着手,依偎在满是虫子的草里,后知后觉地想念娘亲温暖的怀抱,父亲伟岸的脊背,还有快吃腻了的甜花糕。
如今他们已经过了贪恋这些的年纪,想要的,却远远不如当初那样的简单纯粹。
温€€掺合进漕运之事,他也是后知后觉,先前也曾勒令警告过,只不过温€€并没有当回事。
本以为这件事少说也能再拖些时日,没想到闻濯私下里动手查探的动作,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利索,而且这一查,更是直接摸到了温€€的头上。
三月初在宫中,他虽有投诚的心思,却没有投诚的诚意,直到今日,为了保下温€€的性命,他也没法再模棱两可地在闻濯面前蒙混过去。
他叹了口气,看向榻上躺着的温€€,“你若执意不说,我便自己去查。”
温€€并没有醒,脸色苍白地昏迷着,仿佛在同他做无声的反抗。
温珩俯身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面颊,又抽手转身走进房中。
落座铜镜前,目光聚在镜面上盯了良久,再起身出门时,他的眼角下,便多了颗同温€€如出一辙的泪痣。
默然望了榻上一眼,阖门收手,随即扭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作者有话说:
不得不说,挺带劲的。
感谢支持!
第47章 并蒂莲
温珩凭借着一张足以假乱真的脸,用温€€平日里透露给他的信息,联络了几个他们在京畿安插的“眼”。
这些“眼”,实则就是温€€在京畿打探各方消息的暗桩,他们一般是奴仆乐坊的贱籍,走寻常通道进入高官府邸之中,平时只有重要消息才会外出传递。
他们之间设立专门的一个机构,传递收集和送出鉴定,有分别的人来接收管理,各分支之间基本不会直接接触,就算碰面也会严格做好接头的暗号。
温珩出门前热敷了半个时辰膝盖,撑着身子提了灯,来到一处没人的宅院。
腿间麻了大半,夜里凉风一吹,几近冰火两重天。
他点上屋里的油灯,坐在桌子前等接头的人来,手指不自觉在桌角敲了许久,直到院外一阵结实的脚步声传来。
来的人仔细关好了院门,从中庭穿来门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才悄无声息地阖门转身,“松间云游客。”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温珩并未扭头瞧她,故作镇定道:“望峰息浮名。”
他话落,那女子细细挪步到桌前坐下,抬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面纱,“觉柳拜见大人。”
她长了双桃花眼,嗓音娇似黄鹂,面容也生的极为温婉动人,拜礼的动作利落平稳,又不像寻常的女子。
温珩以为这个“大人”,只是他们私下对温€€的称谓,便没有过多在意,径直提起要事道:“近日京畿漕运出了些问题,我怀疑是他们当中有人反叛。”
觉柳微微点头,秋水静眸淡定地看向他,“是都察院的人。”
她回答的这样干脆,温珩心里又生出点不对劲来,“都察院的谁?”
“都察院都事魏帘青。”
温珩有些半信半疑,“他一个都察院七品文职,又如何能在户部管辖的漕运之上做文章?”
觉柳看了他半晌,面上神色未变,眸中却隐隐划过一丝惋惜,“大人今日只需问出一个替死鬼就够了,其余诸事,不如就放手让旁人去查。”
温珩神色微变,后知后觉地从她唤的“大人”二字里,品出来点无所遁形的意味,他不好再自欺欺人,直截了当问道:“你认出来我是谁了?”
觉柳坦荡地垂眸,“大人同主子十分相像,却有一点破绽。”
温珩心下惊诧,问道:“什么?”
觉柳:“倘若我没猜错,主子此刻应该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你如何知晓?大理寺……”
今日之事,除了事发时拢秀坊的几位看客,其他知道此事的人,都在他大理寺当差。
至于那几个出来玩乐的看家,被摄政王威胁一通,定然不敢将今日的事情讲出来给外人听。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的衙门里的人€€€€
“大人不必多疑,”觉柳说,“在下拢秀坊觉柳,今日之事,是我亲眼目睹。”
觉柳。
温珩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温€€暗里居然还跟京畿第一青楼曲园拢秀坊有关系。
眼下他也用不着再装着说话,继续打探问道:“你方才说的替死鬼是何意?”
觉柳微勾嘴角,“主子入狱,说明京畿漕运暗里联络的线,已经被人摸了出来,只要肯花功夫下去查,肯定能让藏着的一干人等悉数坐罪,这无非就是个时间问题,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主子的命。”
温珩心惊,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大人今夜追问涉事人员,无非是要给上头的人一个交代,我大可向大人保证,这个魏帘青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
温珩还是半信半疑,他信魏帘青涉及“阴路”一事,却不信觉柳如此坦白,为的真是要保下温€€一条命。
京畿暗里这些人明面上是在替主子做事,实则他们的眼中,只有韩礼承诺给他们的大业。
他们眼中利益大过于道义,绝对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温€€,就能剖白真心不顾大局。
就算她说的几乎都是实话,那么这个魏帘青背后牵扯的,定然逃不了一个新的阴谋。
觉柳见他半晌不说话,眨了眨眼睛,“大人在犹豫什么?”
温珩皱起眉头,“供出京畿这条‘阴路’上的涉事名单,对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我不信你会为了温€€,破坏你们原定的计划。”
觉柳闻言笑了,“怎么,大人难道不想救自己的亲弟弟吗?”
温珩眯起了眼睛,“这是两码事。”
觉柳看了他半晌起身,朝他扶了个女子礼,“既然如此,大人不妨自行抉择。”
她信信然出门,倩影落入沉沉的夜里,片刻便消失不见。
温珩望着空荡的屋子顿了半晌才起身,抓起一旁燃了大半的提灯,附身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
再回大理寺的厢房,温€€已经醒了。
只是伤及肋骨,他胸前缠了好几层纱布,躺在榻上动也不能动。
服侍的衙役端了碗汤药,半蹲在榻边,提起药匙又无从下手,望着温€€平静的脸,急的脖子都红了。
才听见院中有响动,便扭头盯着门口看。
瞧见进屋的是温珩,跟看见了活救星似的,不由分说地站起身,差些还将汤药浇着榻上的伤患。
“大人,这…”他算是彻底红了脸,无所适从的样子看了直教人不忍怪罪。
温珩挪进屋里,从他手中接过了药碗,“我来吧,你先下去。”
小衙役高兴还来不及,辞礼告退,忙不迭地出了院子。
房中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温珩自顾自搬了把椅子挪到榻边,下意识锤了两下膝盖,才出声对温€€道:“张嘴。”
温€€倔的很,没搭理他,问道:“你出去了?”
温珩收回捏着药匙的手,淡淡道:“是。”
温€€睁开眼睛瞧他,“你去见谁了?”
温珩低头舀了勺汤药,凑到了他唇边,“喝了我再回答你。”
温€€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张开了唇,汤药碰到他的唇齿,因为躺着的缘故,还是有些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温珩忘了提前备好帕子,这会儿双膝麻的不行,又懒得动身去拿,只好用食指蹭去他嘴角药汁,最后溏在自己袖子上。
温€€抿了抿唇,不自觉把目光落在了他的食指上,“你去见谁了?”他又问。
温珩没打算哄他,又舀了勺汤药往他唇边递去,边答道:“她说她是拢秀坊觉柳。”
温€€觉察他冰凉的食指又蹭了上来,下意识扭头避了避。
结果没避过去,又教他勾着嘴角到下巴一路轻轻一刮,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二人平日里拌嘴居多,这样温情又兄友弟恭的时刻简直屈指可数,遇到的少,便怎么都不自在。
“你用袖子擦。”他不悦道。
他这么一说,温珩也懒得伺候,直接将榻上褥子扯了一角丢在他面上,“手能动的话,就自己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