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75章

“效小节者无以行大威,恶小耻者无以立荣名。”出自刘向《战国策》。

意思是:注意小节的人没有办法做成大事,厌恶小耻辱的人没有办法建立盛大的名声。

“夏炉冬扇”,比喻做事不合时宜,白费了力气而得不到好处。

“喜鹊”三至五月繁殖,是留鸟,一年四季都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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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笼★咬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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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涅€€生

沈宓自凤凰阁纵身一跃的场景,至今还在闻濯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夙夜入梦都望见沈宓身着沾了血的白衣,如释重负地站在栏杆里冲他笑,不等他回应,就自顾自仰身坠落,轻飘飘的骨架如同一片不起眼的羽毛,掉在地上却猛地砸出一片血花。

粉身碎骨的声音贯彻入耳,他痴痴舔着唇角的血腥,奋力也走不出去半步。

醒来时湿了面颊,握着的沈宓手冰凉,躺在榻上安静的都快要感觉不到活气。

屋里各种药汁和熏香的味道杂在一起,难闻的让人阵阵作呕,薄热的温度打在正常人身上,逼出一颈子汗,黏腻荤腥的感觉几乎将清晰的感官吞没,仿佛他们都是病了的那个。

杜若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进来查看一回,确认榻上的人还有口气吊着才放心。

他是闻濯在江南遇到的一个游医,之前躺在船舱里半死不活的姚如许就是他治好的,现如今人也已经能出门走动吹风。

当日一行人在京畿分别之后,他正好留在了京城,本想在这繁华地游玩一阵子,没想到兜兜转转才过两日,他们又见了面。

这回的疑难杂症比上回的还要棘手,他感兴趣的不得了,没要诊费就开始写方子抓药用药。

日日裤腰带都不敢解地照看着,才从鬼门关给人拉回了半条命。

但半条命显然还不够。

闻濯散财似的把那些只在传闻里听过的药材给他送上门来,毫不在意地任他试炼钻研,各种要求问题也只字不提,只在他治病的屋子里待着,哪儿也不肯去。

仿佛想要把人盯醒。

“一时半会儿他醒不了,这屋里也不好闻呐。”杜若道。

闻濯无动于衷地攥了攥沈宓冰凉的手指,“我走了,他不想醒了怎么办。”

如果单凭意志就能让半死不活的人醒过来,那还要他们这种钻研十数载的大夫做什么?

杜若着实被他这一句话给刺激的不轻。

“他这身子损的惨不忍睹,待内里愈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闻濯眼睫微动,终于问出了那句寻常人都想问的话,“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杜若抿了抿唇,“死不了,就总有能醒的那天。”

闻濯沉默良久,随即缓缓凑到沈宓耳边,低声道:“你真狠,骗了我如数,还想要我的命。”

“沈序宁,我的债你要什么时候还?”

€€€€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洼地,迷蒙的烟雾遮挡了眼前,一伸手只能摸到黏稠冰冷的液体,他看不清脚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好日复一日地静静待在原地,抬眼看着眼前的白烟,分离出其中拧在一起的许多股,将它们握在手中捏碎,化为一段凉意钻进他的身体。

到了冷到他受不了的那日,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这些缥缈的烟雾,迈步穿过眼前的一层迷蒙,他看到了背后潜藏的无数双眼睛。

那些眼睛齐齐盯着他,恶毒和愤恨的神情占了多数,就像是一种深至灵魂的酷刑,让他感觉到尖锐的疼,却让他碰不到摸不得。

他同那些眼睛对视了很久,直到灵魂的疼痛感彻底消失,他发现那些眼睛里有裂缝,伸手想要撕开,又听见他们齐齐用着极其尖锐的声音在喊同一个名字€€€€

“沈宓。”

沈宓是谁?

他怀着这个疑问从眼睛里的裂缝钻了进去,看到一个绿意盎然的长亭,其间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对着他,看不清面容。

两人隔着数丈距离相对了很久,久到他都忘记了上一个场景带来的冲击,灵魂上的撕裂感慢慢愈合,头顶看不清烟雾之中,忽然坠出了无数点水粒,打在他身上让他又泛起那股冷意。

他挪出两步,听见亭子里的身影问他,“不过来吗?”

他半信半疑地挪了过去,与那道身影对视,看清了他的面貌。

“疼吗?”那人问。

他下意识看了眼亭子外的天,承认了一个事实,“很疼。”

“那为什么不回去?”

他疑惑不解,没有说话。

又听那人道:“有人在等你。”

他的身体又开始泛起尖锐的疼痛,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痛,却让他恨不得撕开薄雾一样的胸膛,把里面华而不实的东西通通都拿出来碾碎,让它们再也不会折磨他。

“沈宓,”那人唤道,“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脸居然长的一模一样。

“往后,你要为了自己活下去。”

为谁?

他生怕面前的人又莫名其妙的消失,只好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尖锐的疼痛在他灵台迸裂开,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划破他的神经,流入他的血液,他又摸到了那股黏稠的冰冷液体。

放眼望去,脚下是一座堆砌成尸山的万人坑,破碎的四肢随意散落在他脚下,黏腻发猩的尸泥让他越陷越深,他不能自已地往深处坠,在头顶的最后一丝光影淹没之际,他拼命地抓了一把似有所指的虚空€€€€

“闻濯!”

他以为他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实则只有虚弱到微不可察的气声。

所幸闻濯日夜不敢合眼地守在床前,一字不落地收入了耳中。

原本昏昏欲睡的双眸闪着光,握着他的手喜极若泣般抖着嘴唇,“你叫我什么?”

沈宓看了他良久,才把梦中那段荒诞的经历抛却脑后,意识慢慢回笼,他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闻濯。”他又喊了一声,声音轻的不能再轻,却依旧从周身炸开无数刺痛,就像是被人抽断了根根筋骨,浑身被车轮碾过。

“在,闻濯在!”闻濯激动地有些疯癫,神情要哭像笑,又生怕惊动了沈宓这好不容易醒过来的一口气,一点儿也不敢折腾。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沈宓想伸手碰了碰他连日熬的不成人样的面颊,又疼的皱了下眉。

闻濯心领神会地低头,将面颊贴在他手中,“收拾一番就能看了。”

沈宓手指微动,想起来跃下凤凰阁之前的事情,宽慰地扯了扯嘴角,“那张网,再也不会困住我,阿€€,这世道…我还完了。”

闻濯眼角划出豆大的滚热眼泪砸在他手心,烫的他不自觉抽动了下手指,想替他揩干净眼角,又叫满身刺痛束缚的动弹不得。

“别哭。”他轻轻抬着眉说。

“是高兴的,”闻濯飞快摸了把眼睛,附身往他唇上凑了一下,“现如今在这世上,你亏欠的人只有我了。你记得,我都是要你还的。”

***

当日闻濯携援军杀到凤凰阁前,还没来得及看清沈宓的面容,就见他拉着钟自照纵身一跃,仰面坠入在了他面前。

闻濯当时浑身凉了个彻底,喉咙梗塞的像是冒出了血腥,高声喊了一句沈宓的字,他便再也说不出话。

飞快从马上翻落下来,跌跌撞撞扑到一片温热的血泊里,他捧着沈宓满是血污的脸,神情像是快要发疯。

无人敢上前拦他。

还好这两人从楼上坠下来的时候,钟自照先落地替他挡了一下后脑,教他有惊无险地留了一口气,这才让闻濯浑身倒流的血重归原位。

起初他将沈宓暂时安置在承明殿中,几乎日夜不眠地守着,前前后后请了朝中上百的在职御医问诊,得到的结果却不怎么乐观。

他不肯就这么算了,逼着众人每日提心吊胆地、吊着沈宓那微乎其微的一口气,直到杜若上门行了几次险方,才有所好转。

调养了一个多月,见了零星气色,才放心将他挪回王府。

王府的布置大多数都跟从前的一样,原本就是个适合修养的园子,得他之令修缮,连台阶跟上坡都被磨平了,花圃里也重新栽种了些花草。

这个时候,沈宓还没醒。

就杜若的话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他伤的很重,基本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身上的骨头断了大半数,就算没死,医治折腾的痛楚也能要他的命。

这一口气是福是祸根本说不清。

但一口随时都能过去的气,他也撑了三个月。

是个人都知道,他想活。

他昏迷的第四个月来临之际,困住他的梦境终结。

过往一切,终于告一段落。

……

十一月,小雪。

天气逐渐萧瑟,露寒霜冷。

闻濯这几个月瘦了许多,从前棱角分明的下巴如今摸着半点肉也没有了,身上哪儿都硬的跟铜铁一样,靠着也硌的很。

沈宓时时盯着他吃尽三碗米饭,也没见他把肉长回来,生怕他陪着一起把身子熬坏了,日日递上来的药膳都得拉着他一块儿用。

如此调养了半个月,才见气色。

反观他自己就差了点,还不能流利说话,偶尔蹦出来几个字也要费好一顿力气。

整日手脚不能动地躺在榻上,天气好时才有机会让闻濯抱到轮椅上,推出去晒晒太阳、赏赏花。

身体筋骨重组融合的痛楚并不能缓解,可以说是日日炼狱,活着还不如死了。

可每每看一看闻濯,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又觉得可以忍受。

凤凰尚且涅€€重生,他粉身碎骨里一回,总归是万千自由和人间都入他手中,身不如死也值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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