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贞景帝对于朝中旧臣的态度太过维护,实在不像是将要分崩离析之态。
“没有共进退,”闻濯道:“天子只能独尊。”
他忽然明白了闻钦这般急着要施行新制的意图。
他是不满。
不满从前被世家拿捏的窘境,也不满这必须要世家维护、才能共进退的朝廷。
或许吏部是因为闻濯经手,是他曾经扶不起来的阿斗的证明。
又或许只是凑了巧,他当下真心需要施行新制的人才,所以吏部成为了头一个要被推在众矢之的,向贞景盛世碾去的楔子。
“下官明白了。”苏时稔在改制上画了一个墨色的圈。
闻濯眸色微沉,“苏大人明白了什么?”
苏时稔坦然道:“陛下的十仗刑罚,在改制一事中实则是给了下官一个台阶,倘若下官拿着修改科举制度的建议执意要施行,定然能成。”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只是没有顾全所有人的公平,行大不义之举,势必会沦为京都贵门眼中的过街老鼠,尚且还在两相制衡、且没有成型的贞景之世,并不能够保全下官一人生死。”
左右都只剩下死路给他。
这是贞景新朝所往出迈的第一步,但要他苏时稔,做这第一块垫脚石。
闻濯不忍,“近日上朝时陛下放出口谕,倘若朝野之中有人能够解决科举改制之时,便能取代苏大人的吏部掌位。”
苏时稔这几日闭塞,并未听到过传言,此时也只剩愕然。
闻濯接着道:“苏大人可以选择放弃名利。”
“下官所求并非名利,”他有些为难,“经纶事务者,立世之则只为万民,官途廿载,下官所求从未改变。”
他话音才落,苏夫人便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迈入屋中,见他周身的被褥不曾搭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养病之际,还瞎忙活什么。”
“不是瞎忙,”他接过夫人递来的药碗一口闷尽,抹了把嘴角,“辛苦你又折腾一阵。”
苏夫人从袖中抽出手绢替他抹了把嘴,“知晓辛苦,就别给我找罪受,好生歇着。”
他嘴上应了,待人一出门,又同闻濯道:“倘若能改无数寒门子弟之命数,下官虽九死,而其犹未悔。”
作者有话说:
闻濯:办差的时候也想老婆~
作者:嗯…剧情和感情并进,还是群像文,后面感情都是撒开了写,甜是真的!
上卷下卷内容和主题都不同,下卷除了回应上卷伏笔,发生的故事也不同哦,热烈欢迎看文!
(有人说上卷不像权谋,其实权谋权谋,上位者人心诡谲,就是权谋,只是有人得权名,有人得自由。)
注:下卷卷名返笼,取自文名池鱼同诗《归园田居》里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其实上一章应该可以看出来,返笼,其实是指新的笼的生成。
“榜下捉婿”是宋代的一种婚姻文化,即在发榜之日各地富绅,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
第84章 为人臣
闻濯忽然觉得,倘若此刻沈宓在侧,一定能够与他有许多话讲。
“显然大人安然无恙立于朝廷,才能够造福万民。”
苏时稔不解其意。
“大人为官数载,不知对于新设内阁有何见解?”
苏时稔仔细思量道:“广开言路,有利民生。”
“陛下创设内阁无疑是想造福万民,而内阁也正需要大人这般奉公舍己的清流。”
苏时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下官惶恐。”
“时机早晚而已。”闻濯起身离座,望了他那密密麻麻的随笔一眼,“改制之事,苏大人不妨养好伤,再去御前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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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濯离开苏宅从主街集市路过时,听见路旁有人叫卖冰糖葫芦,便差人去买了几串包上,带回了王府。
近日沈宓苦于汤药,时时离不得甜的。
闻濯怕他尝多了会腻,极少再惯着喂他糖桂花,又怕他口中寡淡,就在屋里柜子里放了好些果脯。
但他食之甚少,似乎对这玩意儿并不怎么感兴趣。
这叫闻濯很是头疼。
他不吃零嘴,茶饭也不得胃口,时常腹中空空,也不愿张嘴充饥,硬塞几口饭食,等到三餐喂药之际,又都要呕个干净。
前阵子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精神气,一折腾全没了,闻濯都后悔死了那晚同他胡闹,生怕又将他纸糊的身子拖的更生脆,近来都没敢凑上去挨他。
叫府医来看,只说是气候变化,加上人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窝着,不动身未劳累,自然没什么食欲。
闻濯倒是也想走哪儿都把他捧在手心带着,可这天气日益严寒,冷风硬的像刀子,他生怕带出来又要添病痛,平白雪上加霜,便没敢大意。
倘若有公务出门时,也怕他一个人在屋里无聊,所以买了许多话本子图画供他解闷。
偶尔濂澈也会进屋陪他说会儿话,等到中午小憩,便侍奉他照常歇下。
一觉醒来下午便过的极快,他坐不了多久,闻濯怎么着也该能回来。
近日手腕能动,他翻开话本子的时间便长,时常会看到忘了歇眼睛,闻濯不在跟前,他更是能看一下午。
这不,今日被逮着正着,还不知悔改。
“整日都瞧着这个,不想要你那双眼睛了?”
闻濯将包好的冰糖葫芦放在他怀里,合上话本随意塞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那册我都还没翻完。”
“怎么不见你对我有这样的耐心呢?”
沈宓一阵无言,“你讲不讲理?”
闻濯凑到他跟前,将他怀中的冰糖葫芦拆开,喂到他唇边,“到底是谁不讲理?”
沈宓尝了一口,“凡事都要有个头尾,你总得让我读完。”
闻濯动也没动,不容拒绝道:“明日再给你读。”
沈宓看了那柜子一眼,“殿下,你真是尤其小气。”
闻濯气笑了,“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沈宓咽下口中冰糖葫芦碎渣,又凑到竹签上咬了一颗下来,“说说今日去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闻濯抬手将他唇角糖渣揩去,不自觉地遐想了片刻那晚的情景,一时间指尖发热,一路燎到了身上。
他起身摘下外袍,仔细折在桁架上,“你是在查本王的职吗?”
沈宓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闻濯笑着在他轮椅面前蹲下,“寻常人可没有这个胆子。”
沈宓只穿了一双袜子的脚踩在他腿上,“我可并非寻常人。”
闻濯将他双脚握住,察觉冰凉异常,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戏都懒得再陪他演下去,当即斥责道:“为何没好好捂着?你还嫌不够疼吗?”
“我凡是一眼没看你,我的话便全作耳旁风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就奈何不了你了沈序宁。”
沈宓被他骂的糖葫芦顿时都不太好意思往嘴里塞,连忙讨好道:“我的殿下,可就属你最能奈何得了我了。”
闻濯气的要死,将他挪到炉子旁烤热了脚才松了眉头,越想越觉得不满,“奈何得了个灯笼,谁奈何过你了?”
他要是说这话,沈宓可就不爱听了,“那日夜里,”他看着闻濯眯了眯双眸,接着点了点自己沾了糖渣子的唇,“殿下好不快活。”
闻濯叫他撩的心里打颤,顿时浑身又热了不少,离他一步距离怒目道:“浪的再狠,受苦的只能是你。”
“是吗,”沈宓毫不在意地抬了抬下巴,“那殿下还想要吗?”
沈宓疯了。
闻濯满心只剩这个念头,随即头也不回地出门,就着中衣吹凉了身子,才阴沉沉地踱进屋中,“一笔一笔本王且都给你算着。”
他自称本王时,一向都很有气势。
沈宓点了点头,“过来。”
闻濯沉着脸过去,离了他两步远。
“再近些。”
闻濯动了动,只近了一步。
“我还能吃了你?”
“哼,”摄政王殿下冷笑一声,“你前几日吃的不是挺开心的么。”
“你!”这下该沈宓气急败坏红了耳尖,“要不要脸?”
闻濯盯着他,神色回晴,“跟你我还要什么脸。”
要不是觉得不雅,沈宓真想啐他一口,“你过来,我抱着你暖一暖。”
闻濯真是破天荒的顿感头一回,“还知道心疼我?”
“我不心疼谁心疼,”沈宓凶道:“滚过来!”
当然,情趣是情趣,闻濯不可能真的叫他抱着自己暖。
自己溜去炉子旁烤暖和了身子,才又凑到沈宓轮椅旁,给他又套了双袜子。
“连日卧暖门不迈,冬衣裹身添三层,小炉烘火炭不断,猛汉也变纸糊人。”沈宓仰天感叹。
“原来打油诗张口就能来,那先前为何不同我回信?”
沈宓断然没想到这前尘旧事的账至今还能翻出来,真是人不留神,马失前蹄。
他辩解道:“我回了。”
“哦,”闻濯将他从轮椅里抱到毯子上,“濂澈说你原本是不想回的,怕本王撵回京来坏你大计,才肯装模作样回的。”
沈宓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闻濯将他挪到自己怀里靠着,趴在他肩膀上重重吸了一口气,只闻到满腔苦涩的药汁味。
心尖儿悠悠冒上来一股心疼,他圈着沈宓,半晌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