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87章

“国库近年亏空,已经是不宣而昭的事实,大人再急,也于事无补。”

“哪儿能光是下官一个人急呢,陛下那边也再等着回话,今年春闱之重,得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下官只是个办差了,断然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顾枫眠无言以对,“圣命所令,本官自然不敢怠慢。”

方书迟本意也知晓逼人不能逼的太紧,见好就收,“顾大人之能,下官深信不疑,有了大人这句话,下官也能放心。”

他笑盈盈地瞧了眼外头天色,俯身拜礼道:“时候不早了,下官就先不打扰大人处理公务,告辞。”

€€€€

方书迟离开户部衙门后,顾枫眠又差人把姚如许给叫了过去。

前一刻本来还觉着向世家伸手,是咒骂祖坟的人,后一刻自己拿着账本跟姚如许仔细对了一笔账。

“倘若按照人头税,这一户上下几百余人,拢共也上百两,加上布匹绫罗土地税,还要在原来的基本上加倍,京都世家不多,但剩在支族庞大,这么算下来……”

姚如许补充道:“拨出太学重开所需的银两绰绰有余。”

顾枫眠忽然就觉得可行的不得了。

但世家这里依旧是个问题。

“三月春闱改制之事,世家利益原本就受了创,倘若户部紧接着征税,难免不会引起众怒。”

姚如许不以为然,“赋税之事还需写封告文上呈陛下,待陛下裁决完毕,户部听命施行即可。”

顾枫眠觉得他此刻未免也太过置身事外了些,好歹大家同是世家人,自己人私下商量着要来砸自己人的脚,这传出去怎么说也得叫人戳断脊梁骨。

“此事,你同姚太傅商量过?”

他指的是姚清渠。

姚如许一口否认,“所属机构不同,自然不会冒然商讨。”

顾枫眠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

顾枫眠的折子连夜呈了上去,这回没找借口,且开诚布公地将牺牲自己人的利益写的大公无私,贞景帝一看完,便下了可行的口谕。

不过口谕好下,施行时却不怎么顺利。

世家大族的旁系一多,便容易公私分不开,或是多家人吃一家人。

为重开太学向世家征收赋税一事一经下令,便惹了他们自己家宅院里的矛盾。

第一次缴纳,便有缺漏。

虽然交上来的钱够了,但与估算数目对不上也不能蒙混过去,顾枫眠当即又下了一道征收令。

第二次缩小范围按户征收,人数能对上,却见了不少内宅里的争斗,所幸最后吵着钱交够了,他们自己家的旁支和亲系也分了个清楚。

从前一族抱一家啃的局面有所缓和,里里外外分清,京都又落了不少新户。

户部为此又统计了一遍京都人口户数,前前后后忙了不下一旬日,赶在二月中,终于把重设太学的银子给拿了出来。

户部松了好大一口气,没升官没进爵,也够他们烧高香了的。

诸事筹备的差不多,最忙的时候顺利度过去,顾枫眠一把老骨头也熬的生了一场风寒大病。

不过坏事到头,好事也临门。

宫中添喜,顾氏顺利诞下一子,钦天监取名为净,闻净。

顾枫眠做了外祖父,也占了龙嗣喜气,风寒大病一夜之间好的通透。

顺利到三月初,贞景帝以喜得嫡子,欣迎春闱之由,特在宫中章华台设宴,给满朝文武下了帖。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官职了,我,都察院佥都御史,官不大,正五品,但是相当于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嗷,下卷有副cp~

注:都察院相当于现在的检察院,主要职能是监察。

巡抚一职的权利在明清逐渐加重,但是在那之前还好,文中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的监察委。

第86章 论英武

下人将宫帖送到闻濯手上的时候,才发觉多送了一张。

待闻濯翻开,见另外一张全言皆由贞景帝亲笔所书,末端“沈宓”二字落的整整齐齐,连墨迹都还未干。

他脸色一沉,进屋当着沈宓的面,径直把帖子扔进了火炉,凛然骂道:“奇技淫巧!”

沈宓:“?”

***

宫中大宴宾客云集,除了缺个宁安世子府的正主,满朝其他大臣一应到全。

闻濯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沈宓知晓了宫中的消息,动之以理地催着他进宫,且答应他会将自个儿照顾好,他才应下。

宴会如往年一般热闹,丝竹管弦不断,舞姬歌女不绝,玉盘珍馐,数不胜数,琼浆玉液,回味无穷,金钵铜鼎,粼粼璀璨,凡是世间富贵,尽可收入眼底。

虽户部先前掏空了老底,但向世家征税一事,又将坑给填的无比漂亮。

正经开设些对民生有利的建设时没钱,一到了这种撑场面的时候,又能够撒开了欢奢靡无度。

这户部,看来苦头尝的还不够。

今日为庆贺贞景喜得皇子,众臣都带着家眷前来道贺,男宾在宴上吃酒恭维,各家府中的女眷则是同聚在百花园。

顾妃中间出来了一阵,因为才诞下龙嗣不久,身子尚且虚弱,没等众人一一寒暄,便回了自己宫中休养。

临走时,叫了吴清瞳一起回卢华殿。

去年年中一别,顾氏再未同她见过,此刻同座在轿撵之中相对无言,满脑子杂绪,根本无从说起。

她瞧了吴清瞳半晌,才慢慢问道:“妹妹可还在怨我?”

吴清瞳摇了摇头,“妾身不敢。”

她这一句亲近无有、疏离七分的话,顿时教顾氏一腔委屈噎在了喉咙里,随即便抽抽搭搭落下眼泪来,“我也是被逼无奈,虽在外人眼里我宠冠六宫,风光无限,可陛下待我根本没有真情€€€€”

“娘娘慎言!”吴清瞳匆匆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顾氏我见犹怜的剪瞳,宛如一汪清泓般直直盯着吴清瞳,里头酸楚和委屈溶成泪花,凝聚在她眼角一串一串滚落下来,“清瞳,在这宫中,很多事情我身不由己。”

吴清瞳皱起了眉头,“娘娘想与妾身说什么,又想听妾身说什么?”

顾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冰凉的指节冷的吴清瞳手背一涩,她不由得腾升出几分怜惜,回握住她的手心,替她暖着,“有什么想说的,回宫再说吧。”

顾氏无声地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一回到卢华宫中,照顾闻净的嬷嬷便把孩子抱了过来,交与顾氏怀中。

挥退了宫人,顾氏拉着吴清瞳的手坐到轩窗旁,给她瞧了瞧闻净酣睡的模样。

当真是做了母亲的人,方才轿撵中的伤心委屈,此刻收起了大半,一心只盯着熟睡的婴儿,挪不开眼。

“清瞳,你我自幼相识,金兰情深,倘若当初我要是知晓那封信里牵扯到了贺统领,我断然是不会拿出来的。”

吴清瞳瞧着婴儿的视线挪到她面上,“娘娘何意?”

顾氏面上神情又欲哭戚,“那个揭发书信的宫女确实是我宫里的人,但她从未给我看过那封信,我起初教她在栖梧宫里当值,也只是想确认陛下的行踪,并未指使过她加害皇后。”

她急切道:“我所说都是千真万确,你我一起长大,你知晓我并非心肠歹毒之人!”

吴清瞳紧锁眉头,一时无法理解道:“那为何当初当着陛下及众人的面时,你不解释清楚?”

“我如何解释?”她又哭了起来,“信是真的,揭发之人也是我宫里的,没有人会信我。”

吴清瞳复杂地看着她,“那你为何直到如今才跟我说这些?”

顾氏伸手抹了把眼泪,神色黯淡,“我以为我身在福中,双亲健在,夫君宠爱,哪怕弄巧成拙,一切也都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可真情是假的,双亲也并不在乎我的死活,清瞳,这世上唯一相信我的人只有你了。”

吴清瞳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什么是假的?”

“所谓宠冠六宫,只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陛下并不爱我。”

可他们之间诞有子嗣是事实。

“娘娘当初入宫,不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了么。”

顾氏一阵沉默过后,又簌簌哭了起来,抽泣的声音将襁褓中的婴孩吵醒,小的也顿时哭闹出动静来。

面前的母亲初为人母,许多不擅长的事情都能弄的她手忙脚乱,急赤白脸地将宫外的嬷嬷叫进来,两人一块儿哄了半天才好。

吴清瞳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并不好带。

诚挚告慰几句,趁着孩子好不容易哄睡着,众人都没有心思再与她叙旧,转身出了卢华宫。

其实当初这件事,她并没有十分怨怪顾氏,更没有埋怨任何人。

虽然当初知晓那个揭发书信的宫女是顾氏的人时,确实有那么些惊诧。

但后来想想,在这宫中豺狼虎豹聚会的黄金牢笼里,每个人的处境都不一样,纵使从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要为人前的光鲜亮丽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

今日之事,她只有唏嘘,故人不复从前,是时间、人与物的推移。

她从来在诗文里读过太多,诸如此类的诗句,真轮到自己身上,又觉得别是一番滋味。

可见以史为镜,以人为镜,确知兴替得失,过往人讲的过往事,一一都会应验,无怪乎此。

……

从卢华宫出来,月明星稀,惨淡稠云在凝紫之夜幕上,泛出有轮廓的痕迹,目及之处万家灯火,只宫城一家,日夜通明。

北境永远不会如此。

可那头的明月星辰,却要比这座巍峨宏宇里的,透亮清澈上好几百倍。

她没亲眼见过,但是贺云舟曾说是,“冷光兼素彩,向暮朔风吹”。

倘若有机会,她也想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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