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汀没有做过逾矩之举,他为国效命数载,如此一封信便能教他九族株连,那才是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她牵住吴西楼的衣袖,冲他摇了摇头,继续道:“父亲知我是离经叛道之人,便更应该明白,我而今求的已然不止是琴瑟和鸣,还是他为天下太平苛磨数年、从未更改过的丹心,和离书易有,可他贺怀汀,世间只此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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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涉及季国公府,吴清瞳翌日便登门拜访。
吴西楼与季国公交好,两家时常小聚,又缘由贺云舟的关系,季娘子对她印象很好。
听闻是她登门,连忙喜出望外地前去迎接。
两人才饮了一盏茶的时间,吴清瞳便提入宫探望皇后的念头,季娘子思女心切,想都没想就便答应了。
两人乘坐元帅府的马车前往宫中,凭借吴清瞳诰命夫人的名头,一路还算畅通。
未央宫里接到季娘子入宫探望的通报时,季惠瑜正在宫殿里的一处池子旁喂鱼,她百无聊赖,直到闻见宫人禀报,才露出点神采。
母女二人甫见面便执手相看泪眼,没走进去两步,就一起抱着流了哽咽了声。
她二人心里都有数,季惠瑜这个皇后在宫中过的并不开心,当初只是为了堵上众人之口才册封的。
后宫之中,皇帝最宠爱户部尚书的千金顾氏,虽然她父亲前些日子被停职查办。
但顾氏已有身孕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帝就算再怎么怪罪她父亲,也决计不会怪罪她的腹中的孩子。
先前命令禁足顾妃之后,皇帝依旧日日流转在她的宫中,朝中有大臣曾上书劝说,却也没有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久而久之,旁人也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宫里的流言蜚语如同利箭一般,日日只朝她身上扎,她既不能发泄处置,又学不来谄骚献媚的那套征得皇帝宠爱。
每每夜深之际总会追忆起从前诸事,更痛恨当日季国公轻而易举将她送往宫中的决定。
可木已成舟,她只能怨悔,并不能改变什么。
今日得见季娘子,只是连日的委屈幽怨,终于找到了借口宣泄,便再也忍不住。
两人寒暄了良久,才抹干眼泪,终于望见一旁陪同的吴清瞳。
见此女子长相熟悉,还盯了许久,“你是…清瞳妹妹?”
从前的高门宴会上,总有各家千金集聚一堂的时候,三三两两围在一处相识,讲的都是刺绣抚琴之事,吴家的姑娘喜欢读书题赋,时常同她们聊不到一块儿去。
只有轮在吴西楼和季国公偶尔会面时,才能拽着两家姑娘小坐片刻。
季惠瑜见过她,却没说得上几句话。
对方是个令人艳羡的女子,不属于她们这样的别有幽愁里,活的自在潇洒,也很聪明,从来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更别说…嫁的人了。
吴清瞳向她欠身扶礼,“娘娘金安。”
季惠瑜冲她弯了弯眼角,“让你见笑了。”
“并未,”吴清瞳摇了摇头,“人之常情而已。”
季惠瑜从前便佩服她身上自成一派的气度,无论身在何处,面对何人,她都是把规矩做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姿态也不卑不亢,哪怕位分低微,却也让人觉得,她才是那个唯一的中心。
而自己的双亲以及兄长从小教导她的,便是要讨人欢心。
女子天生依附于人,前十数载靠双亲养育,后十数载凭借夫家立身,德行一旦有失便是万劫不复,她将此奉为圭臬,却过的并不开心。
观之吴清瞳,她好像从来都是要自己开心,也并不甘为哪家哪个姓氏的附属品,从来都先是她自己,后才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妻子。
她得到的所有,都让人觉得,那是她本就该得的。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从前见过。”季惠瑜说。
“记得,”吴清瞳看着她,“娘娘擅刺绣,喜欢荡秋千。”
季惠瑜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吴清瞳默然片刻,垂眸扫了一眼她手中捏的帕子,缓缓道:“或许只是娘娘忘了,从前京中闺阁里的姑娘,只有娘娘刺绣的功夫称绝。”
季惠瑜抓着帕子的手指收紧,她张了张嘴唇,“时过境迁,如今就算我的绣工再好,却也没什么用处。”
吴清瞳摆了摆头,“有些事情好就是好,不需要非得有个用处。”
季惠瑜看着她眸光微闪,半晌未曾再言语。
季娘子看她二人气氛融洽,甚感欣慰,拉着她二人说了好些体己话,直到吴清瞳重新将话题,引到了季惠瑜手中的帕子上€€€€
“娘娘手中的帕子瞧上去十分精致,是娘娘自己所绣吗?”
季惠瑜摸了把帕子,把花样摊开来给她们看,“是,正值夏日赏荷,我便在园子里,对着池里的荷花绣出来的样式。”
“不知娘娘可还绣了有多余的?”吴清瞳又问。
季惠瑜点了点头,“有,我去拿出来,你若是喜欢,大可自己挑一些喜欢的拿去。”
吴清瞳随她一同起身,“那妾身随娘娘一起去拿。”
季惠瑜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拉过她的手,随她一起往殿里走去。
吴清瞳趁此机会,将一直藏在袖中的信塞进她手心,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出声。
两人趁着拿帕子的空隙,避着宫里的侍女,使了些眼色。
季惠瑜连忙半遮着手中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
窥见上头写的“怀汀亲启”四字,她顿时手腕抖了一下,都快要抓不住手里的信。
还好吴清瞳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背,看着她发红的眼眶,低声安抚道:“不要哭,宫里还有外人看着。”
作者有话说:
闻濯:想老婆~
自古以来,有温柔婉约的女子,就有坚韧聪颖的女子,有重情重义的女子,也有刚烈勇敢的女子,相比于男人来说,女性团结的力量往往更加直接而善良。
我喜欢吴清瞳这样的女子,也同样敬佩季惠瑜、季娘子、贺皇后这样的女子。时代可能不会善待她们,但是时代一定能够在压迫和束缚下,让我们看到她们身上更难能可贵的东西。
所以,不必自卑,焦虑,眼着于他人,每个人的不一样都很难得,在保持自我的前提下共勉之,就最好啦!
(感谢大家听我碎碎念啾咪~)
第69章 搅风云
季惠瑜平复下心绪,手里的信已经教她不自觉抓作了一团,她背对着宫人,低眸装作翻找着箱底的帕子,轻声问道:“这信妹妹是从哪里来的?”
吴清瞳握着她的手,微皱着眉,“是昨夜有人故意放在我父亲的窗台之上,他发现之后便拿着信来找了我。”
“妹妹都知道那些往事了?”季惠瑜顿了顿,“当日我只是突发感慨才写下的这封信,也是一时糊涂,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倘若如今因为这封信惹出什么乱子,我真的百死难辞。”
吴清瞳微微摇了摇头,“娘娘不必如此,现如今此信涉及之重,涉及三家,是非曲直已经不重要了,我今日来找娘娘,就是想求娘娘为我引见一个人。”
季惠瑜泪眼婆娑,望着她愣了愣,“妹妹但说无妨。”
吴清瞳道:“承明殿的宁安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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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寝宫与承明殿相距不远,有了东宫之主的尊威,吴清瞳抵达承明殿时,并未受到阻拦。
季惠瑜并不知晓沈宓在其中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但她还是替他二人守在了殿外。
“此事,世子可有解?”吴清瞳交代了原委,又给他看过了信,十足十地对他深信不疑。
沈宓也有些奇怪,“夫人为何会来问我?”
众所周知,从前集先帝万千恩泽于一身的宁安世子,早在先帝辞世之后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就算疯病后来养了个差不多,但如今改元换代,也再没有他能兴风作浪的底气。
满朝上下憋着坏想要他的命的人大有人在,这个时候,他更应该学会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才对。
“贺怀汀说过,倘若有事,找世子方可有解。”
沈宓笑了笑,抿唇半晌不言。
眼看吴清瞳衣裙之上都快揪出褶子了,才又出声:“想来主导此事背后的人,定然是想要季、贺、吴三家受创,眼下他刻意让你们发现此信,要么是为了警告,要么是想逼你们吴氏趁早撇清干系。”
“撇清干系?”吴清瞳不解地看着他。
沈宓抿了口茶,“偌大的宫中,最有可能会抓到皇后娘娘把柄,且还要维护你们吴家的人,恐怕并不难猜。”
后宫之中,最常见的不过是为了争宠而算计。
季惠瑜为东宫正主,寻常妃嫔也没有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她的宫里,放眼眼下,只有一直得宠,但位分始终次于她的顾妃会这么做,但……
“顾妃并非是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的人。”
沈宓抬眸隔着屏风轻轻瞧了殿外一眼,悠哉悠哉道:“夫人如何就能肯定不是。”
吴清瞳皱着眉,辩解道:“我自幼与顾姐姐交好,了解她的秉性,争宠之事难以定论,但玩弄权术决计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好吧,”沈宓看着她坚定的有些发光的双眸,微微松了口,“那当下,夫人想如何解决此事?”
“今日来此,就是想于世子要一个解法。”
沈宓收敛起面上笑意,放下杯盏,“敌在暗,你在明,此事无解。”
吴清瞳抽了口气,张了张嘴唇又缓缓合上,满面愁容却依旧向他道了谢。
拜礼辞别,便同季惠瑜一齐离开了承明殿。
沈宓望着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随即站起身,挪步走到书案旁拿起了笔€€€€
“你这出祸水东引的路数似乎并不怎么实际。”钟自照自里殿的书架后走出来,盯着他研磨的动作无奈地挑了挑眉,“不过,你怎么知道吴氏一定会来找你?”
“实际与否,并非是用一张嘴来说的。”沈宓提笔,蘸墨落在纸上。
“当初我答应世子,让贺云舟顺利抵达北境,已经是仁至义尽,世子要知道知足。”
钟自照走到书案旁,朝他挥笔行云流水的宣纸上瞥了一眼,又锲而不舍地问道:“难道世子还真的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贺氏么?”
沈宓顿了顿笔尖,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听我怎么说?”
钟自照摇了摇头,“世子仅凭妙语连珠的一张嘴,就能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下官还是不问了。”
“对了,”他盯着沈宓再次描动的笔尖,抬了抬下巴,语气悠闲非常,“姚芳归死了,他背叛一事早有端倪,此次在庐州,是先生亲手杀的他。”
沈宓指间微顿,刹那间便晕了滴墨,他浅浅地眨了一下眼睫,称得上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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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过后,闻钦来他殿里避了小会儿暑,顺带送来了一箱紫黑的葡萄。
他派去庐州查探的人并没有搜查到什么消息,这两日方书迟等人相继回京之后,也接受了都察院的盘问,但他们都表明当日在客栈等候,并不知道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