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06章

他凑近闻了闻,上头果然有被火燎过味道,欲想扯过绳子后头的活结点,却教闻濯一把捂住了手€€€€

“你怎么聪明的不给人留条活路呢?”

沈宓挥开他碍事的手掌,倾身扑倒他肩上,将那条绳子的节点捞到了手中。

那里俨然落了个重新绑的死结,轻易拽还拽不下来。

“昨日落在过鸿运坊里?”沈宓问。

闻濯从他指尖摸过那块死结,找补说:“我这不是又给它捡回来了么。”

沈宓眯了眯双眸,心下有些暗恼。

他嘴上说的这样风轻云淡,谁知当时鸿运坊火势滔天时,他没因为这块坠子重新跑进去一回受罪。

竟还瞒的那样好。

怪不得满卫所的官差都侯在外头,独他一个身份尊贵的跑了进去找火燎。

“烧焦了一块,磨着不难受么?”

闻濯捂了捂前襟,冲他摇头,还未开口说“不”,便教他一把扒开胸前的衣物。

前头胸口好好的皮肤磨红了一片,里头都透了血,想必昨日夜里睡觉时,他硌的并不舒服,也不晓得要说。

“真能忍呐,如今学着瞒我,同我说假话,再过些日子,我还能是你怀中爱么?”

闻濯没了法子,笑了笑,“再过多久,都只有你。”

沈宓冷笑,起身去房中找出把短刀,不顾他诧异的神色,手起刀落替他割断了绳子。

实心的玉坠子有些分量,暖热了握在手中,温润棉泽。

可这菡萏坠子即使模样和寓意没得挑,带在身上难免要变为他的软肋,这回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难免下回不会再出意外。

他决意取了个匣子,想封进去放着,半途教闻濯拦住,贴上来黏糊了半晌€€€€

最后心软的又交回了他手上。

于是只能苦口婆心奉劝道:“坠子会有千万个,但是你闻€€只有一个,坠子是为你雕的,没了你,便什么都没有了,再敢忘,我摔碎了碾成灰,也不要可怜你。”

闻濯义正言辞地同他保证,事后还跟从前一样,撒着软要去一个深吻,又压着沈宓在小案上厮磨了良久。

两人纠葛,于孟夏浅欢。

***

五月上旬。

鸿运坊走水的消息一出,便满城风雨。

因为锦衣卫左镇抚使宋鸣尘身死之事,闻濯跑了好几趟长乐殿,原本想凭借鸿运坊后续案情的线索,让这桩事能够息事宁人。

毕竟宋鸣尘出言放肆,罔顾尊卑在前,欲向皇亲贵戚动刀也是真,倘若追究起来,一样逃不掉他死罪。

为了顺利追查后续的案子,按下沈宓在京都引起的目光,大事化小再好不过。

但没成想当日街上那些看客眼尖,认出来那日在鸿运坊门前指使侍卫杀人的是沈宓,隔日便在市井传开了流言。

宁安世子的名头一出,仿佛又回到了嘉靖年间,人人都绕着这瘟神跑的时候。

当年的桩桩件件,让有心人刨出来在茶馆当作谈资,听的人一多,众说纷纭的人便如海里的虾,风浪一来便扑腾的不亦乐乎。

各种胡说八道的话都有,觉着如今换了朝代,先帝尸骨寒透,宁安世子府背后的靠山没了,沈宓才会销声匿迹这大半载。

煽动人心的谩骂铺天盖地,都传到了朝廷言官的耳朵里。

不少大臣审时度势,开始写些随波逐流的奏文,章上满行珠玑之辞,将沈宓前身所作所为,贬的人人得而诛之。

这一场举国上下都口诛笔伐的势头,都快盖过了鸿运坊无故走水一案。

风言风语发酵的来势汹汹,不久就有言官将宋鸣尘之死,与前几年玄武街上,沈宓放火烧楼一事串联起来,并有理有据地指认沈宓,是仗着贵戚身份草菅人命。

贞景帝瞧过奏章后勃然大怒,恨不得当场斩杀这些惯用唇枪舌剑调转风向的货色。

当年火烧青楼一事,已经由先帝定案澄清,今日之事更有说法,但这些不分是非,只想着削尖了头想用那三寸不烂之舌现出威风的人,只层出不穷地、想要在王公贵戚的身份尊仪上踩一脚。

贞景帝心思跟明镜一样。

他哪里不知晓这些人全然是为了自己的痛快,才兢兢业业地来在他面前装个尽忠职守的相。

他万分想血溅明堂,杀鸡儆猴,可这群狡猾的狐狸是摸准了这桩事的底线,知晓在这个浪头上杀人,正迎合了王公贵族草菅人命那一套作风。

于是仗着自己怎么弹劾上奏,天子的权威都动不了他们的命,便敢这般放肆。

另外,先前撺掇京都世家与寒门对立,主事沧澜书院和鸿运坊一案的人,极有可能就躲在其中,打算借着这股东风,好来个毁尸灭迹,让锦衣卫的案子彻底办不下去。

天子威严受损,连日的奏折教贞景帝急火攻心气出了病,无奈之下只好停歇了早朝,叮嘱司礼监将满朝的政务都送去了摄政王府。

过去的时候,亲遣的洪得良带着手谕登门,还有心带了十几箱安抚宁安世子的赏赐。

……

第105章 混不吝

蜚语叠嶂漫在京都,往哪儿都能听见几句。

闻濯不愿沈宓想起旧事伤怀,这些日子便没敢让他出过府,连哄带骗地瞒了好些时候,腻歪的沈宓近来都烦他了。

好不吃亏。

锦衣卫那头的案子还在追查。

上回他给宣周的那一串珠子,其实是由檀木制成的禅珠。

这种东西惯来只有京郊各大寺庙里有。

庙里的和尚在佛像面前给珠子开过光后,便随缘赐给前来参佛礼香的香客,一年到头能送出去几百来条。

线索到这儿,又成了大海捞针。

趁着他们排查这几日,宫里也起了事。

贞景一病不起,满朝言官还在为宁安世子有失德行一事怨声载道。

朝廷内外无人主持大局,一时松懈,就跟突然之间放开了道堵塞的水闸一样,各种不满的谏言,都层出不穷的涌了出来。

弹劾的折子日日都在上递,其中除了宁安世子之事,又掺和了春闱改制期间,世家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抱怨。

他们毕竟始终都心有不满。

于是这般发酵,风雨满楼,人心割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寒门为自己无权无势、无根基的背景,指控沈宓当街斩杀朝廷官员一事,是有违明法天理,该与庶民同罪。

而世家便借此机会,排列出贞景二年中,世家大族为维护改制所作出的如数让步。

以当下满朝言官对世家的不满,卖了一轮劳而无功的情怀,指责着那些寒门死咬着贵戚身份不放,是为了赶尽杀绝。

更有甚者直言不讳,重提起了四月京都沧澜书院里,冒出来的“扶寒门,灭世家”的流言。

两边吵的不可开交。

胶着之际,闻濯不声不响烧了一众奏章,更于朝上摆出来当年沈宓火烧青楼的卷宗,还有当日锦衣卫众多人证结下来供词。

两桩事有理有据,证明沈宓并非以一时喜好罔顾明法,也并未将贵戚身份当做行事准则。

洗脱他身清白,便是了解这桩乱局的开头。

没有世家仗着权势,不顾律法草菅人命的因,就没有满朝言官义愤填膺的果。

举国上下的指责顶多算场乌龙。

证据一下,满朝寒门自知理亏闭了嘴,世家即使委屈,也只能装作海纳百川的君子,把不满如数诉咽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五月中,朝廷又复了表象平和。

贞景帝病痛痊愈,重新正装主理了朝政,上朝第一件事,便出言抚慰世家,恩泽一片。

这回顾风眠一直没怎么吭声,倒不像他的风格。

贞景帝先前无意从洪得良口中听闻,他家中的小儿子顾豫,今年刚好在太学念书。

便借着这个机会下了道口谕,特提顾豫直接参与六月太学的升阶考试。

一般太学的升阶考试,要在各项学科里通过层层筛选,才能取得资格参加,但凡没在里头修个一两载的成绩优异,定然是没那个机会能升阶。

天子点名给了顾豫升阶资格,其中的深意,自然不仅仅只是给他保留了个资格。

这是看在他老子的面上,要破格提他入朝任职。

这等好事,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顾风眠受宠若惊,连直言了两回不合适。

贞景帝哪管他觉着合不合适,放出去的金口玉言就算板上钉钉,止住他推托之词,挥着手教众臣下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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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西楼赶着在殿外的龙升道前,快撵了几步才拉住了他。

原想埋怨一句对方走的太快,见了他面上心事重重,又把话咽了回去,担忧道:“怎的得了恩赐,还垮着张脸?”

顾风眠愁色不减,“纪桐,你瞧着敛雅,真担的起这天降恩泽么?”

顾敛雅的性子跟他名字一比,只能说二者是天差地别,他不似他头上那几个兄长阿姊,时时将廉方雅正的作风搁在心里头敬畏着,更别说听得进长辈叮嘱的话。

打小他就爱黏着方家那二小子瞎混,哪怕后来人家当了官不与他处了,他也时时念着好,把人家的好脸作月亮捧着。

后来跟一群富家子弟厮混,干的是寻欢作乐的风韵雅事,正形是没有的,一个世家小公子,拿出去活脱脱像个市井二流子。

就他那样,再大的恩泽承到他头上,也是忧不是喜。

顾风眠愁呐。

顾家五个儿女,虽说哪个都是心头肉,但唯独这一个,他操的心比谁都多,还总说不听,提起来都要头疼。

吴西楼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想开点,肩上有了些责任,他自然要变得稳重,你看方家那二小子,他不也一样么,有谁管过他?人家如今正儿八经的五品佥都御史,连你我都敢随意弹劾,谁提起他,不说一句年少有为,光耀门楣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他方二年少时虽不稳重,却也是个天资聪颖的好苗子,人家腹里有墨水,是实打实的靠科举当上官的。

他顾敛雅有什么。

“纪桐,扪心自问,敛雅怎么跟方二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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