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15章

“池某亲眼目睹,还有这伞€€€€”

或许是方书迟从来不曾认识到面前这个人的本性如何,所以在他冒然出手掀翻自己的伞时,他心下瞬间蹦上来的念头只有€€€€他到底发的什么病?

没等他问出声,池霁已经毫不见外地将伞遮过他头顶,单手贴着他的肩膀,将他往里纳了半步,然后垂眼打量着他身上的水痕。

方书迟回过神来,忙的一把推开他的手,退后半步,挪出了他伞外,重新举起宣周塞给他的油纸伞,转身往一旁栓马的马厩走去。

他心虚纷乱,冰凉的雨复而欺身,也不再觉得寒冷,只有面对那张艳丽皮相时的滚热。

热的根源,他并未找到,可他清楚地知晓,他憎恶并且羞愤自己身上的变化,不论因为什么。

池霁又跟了上来。

堵在他与马匹之间,用那双穿插在€€丽和危险之间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看的他重新燃起恼怒,咬牙切齿道:“我说过,让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池霁冲他艳丽放笑,伞面又默不作声靠上来,将他整个人的气息笼罩,“你又没说后果是什么。”

方书迟反手将他伞面掀了,倾着伞盖抖落他一脸雨水,绕去他身后将马匹缰绳解开,牵着进了雨里。

抬脚翻身上马,仰着下巴冲他淡淡道:“管他是什么,你都付不起。”随即紧紧一拎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扬声如穿破虚空的箭矢一般,踏泥逐雨而去。

无他,放浪犹如尘中仙。

池霁立在原地哂然。

这是他第五回 望着方书迟的背影在视线尽头里远走,与前几回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窥见了方书迟眼底的极度克制。

他能在克制什么?

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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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雨水未歇,城内雨色如昏。

另一头宣周快马加鞭赶到京都,衣袍都没换就去了王府复命。

闻濯出门见他一身寒气,听完白叶寺诸事的回禀,并未再吩咐别的事情,接过他从怀中掏出的香客名录,便挥退他回去。

此事之中提到的方书白和顾枫眠二人确实可疑,加上前几日沈宓曾在拢秀坊里得来的消息,大致就能对上这两人。

都是士族,其中一个还从商。

虽拆解不了他们之间密谋的东西,但方氏与顾氏一向泾渭分明,没有长辈那一代撑着,这两家基本没有私交。

而且提起这方书白,总觉得有些古怪。

他对往事知晓的并不多,只留了疑问回院子。

沈宓昨夜里被骨痛折磨的一夜未歇,今日寅时才堪堪睡过去,此时还未尽兴,闻见他闹出来的动静也没有起身,窝在被褥中缩成一团,面色被热气捂的绯红。

闻濯伸手覆上去凉他,“过晌午了。”他轻声说。

沈宓眯着眼瞧他,听见窗外雨声如泻,又扯过一旁被褥蒙上面,背对着闻濯翻了个身。

闻濯弯身探进被褥,摸到他腰上,将他一把捞起来,趁着他还未发火抢先说道:“有些正事,你边用膳我边跟你说。”

这招“祸水东引”特别好使。

沈宓这半年毫无抱负,脑子心计动的也不如从前多,舒坦久了难免想要生点事琢磨,可平时闻濯操心的紧,极少教他思虑,此时主动谈起,他简直巴不得。

方才还未醒的觉顿时就清了,两腿分开夹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脖颈被他带起身,挪去一旁的屏风后着衣。

春三月他二人打马外出,趁春光潋滟,沈宓简衣乱入花丛,看的他血中沸腾的冒火,那时他就想着要给沈宓备一批衣裳。

于是四月亲手画好了所有图样,交送到宫中,到四月底司制局就送来了成衣,全是夏季的衣袍。

明明近日正是收拾的好时候,结果撞上这一场雨,只好又重新穿起了初春的袍子。

摸着沈宓温热的锁骨,他拢好衣领给他覆上,又嫌欲盖弥彰,低首凑过去,在他前几日交欢留下的痕迹上偷香。

磨的沈宓微微仰首,将后脑抵在了屏风上,羞赧不足地恼道:“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闻濯抬首,将他后背完全抵上屏风,掐了把他的腿根,笑意不减,“我倒要问你,夹够了吗?”

沈宓臊的脸红,气急败坏地抽腿踹他,差点从屏风上斜着摔下来,让闻濯有惊无险纳入手臂之中,才得以安稳。

“怎么总是脸红?”

这是应该的吧。

“比不了殿下,厚颜无耻。”

闻濯没有还嘴,只冲他唇上咬了一口。

……

饭中两人对坐小案,一旁还摆着两枝新鲜芍药。

沈宓后知后觉地腹中饥饿,头一回没把这风雅当回事,自顾自地填饱肚子,才窝在椅中赏花。

“今日宣周他们去白叶寺查佛珠一事,无意间在寺里的香客名录上,看到了方书白和顾枫眠的名字,大抵如你猜测。”

沈宓掀了掀眼皮,坐直身子,“可查到他们暗中在密谋什么?”

闻濯摇头,“藏的深,但毫无疑问,鸿运坊一事,世家之人多半在其中做了手脚。”

沈宓沉吟片刻,并未急着迎和。

“虽然一切线索都指向世家,可你不觉得世家在这桩事里,太沉不住气了吗?”

闻濯并未否认,“两方对弈,多的是浑水摸鱼,不过陛下这几日决议暂缓改制推行,朝中对立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这桩案子追查过程中,也威慑了京中如数官员,原本起因就是一阵风言风语,没死人已经是幸事,所以到此,不宜再往下追究了。”

“那你打算如何交差?”沈宓懒洋洋地问。

“左右这桩事都与鸿运坊掌柜脱不开干系,现如今诸事立案,左右逃不了他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宓笑他找了一只替罪羊。

他摊手,“羊要上交,案子也还要查。”

沈宓抬了抬下巴,“你是说方家与顾家之事?”

这件事蹊跷。

首先,方家大公子大半年未回京,率先回京一次竟然是为了参庙拜佛,还是瞒着所有人去的,连家里人都没告诉。

其次,倘若前些日子,他确实在暗中与顾枫眠在白叶寺会过面,那就更古怪了。

他二人前后不搭边,平日也没什么交集,中间还隔着辈分,怎么着也不至于如此,除非真是为了什么大事。

“听闻方家长子自幼喜欢商书,成年后经商,性子木纳忠厚,对承袭候位并无执念,除了这个,他与顾枫眠合谋,还能为了什么事?”

沈宓沉思半晌,敲定道:“既然你想弄清楚,自然是要查的,临近方家老爷子寿诞,方大方二肯定都要凑齐,届时我前去拜会,顺带摸一摸这个方大的底细。”

闻濯起初听着还好好的,一听他要亲自前去变了变神色,总觉得他这话说的沾亲带故,“你与方家有交情?”他问。

沈宓自幼在京都中长起来的,要说没交情那才是见了怪了。

京都世家里那几个小公子,除了年纪稍长的他没交集,其他的少年时招猫逗狗,都曾教他的威名压过一头,有的性子实在张扬听不懂人话的,还被他收拾过。

其中的典型还得论姚清渠的长子。

就是因为两个人前尘往事积怨已久,后来悦椿湖那口大锅,才能那么顺利砸他头上。

不过从始至终,他没下过死手。

“方二方宿和,我与他认识,算得上师出同门。”

闻濯愣了愣,“师出同门?”

在闻濯印象里,沈宓身旁所有旧友旧部,都与韩礼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以至于让他以为,沈宓口中的“师”与姚如许一样,是韩礼。

可仔细回想,沈宓确实从未亲口坦白过他师出何人,也从未承认过他师出韩礼。

沈宓问:“你可曾听过,名砺京华寒士骨,文平天下十二州?”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他勾引我!他敢勾引我!

第114章 试霜寒(二)

京都的四大世家之所以能够尊方氏为首,不止因为英武候的落封。

甚至再往前追溯,方家承袭的侯位,除了先帝与方书迟父亲的交情颇深,还看在了方家老爷子的情面之上。

方家老爷子名为方观海,字仲恺。

当年北辰第一代帝王嘉辰尚且在世时,他就已经入朝为官,立业时以谋略和博学笃志闻名,后被嘉辰帝提为太子少保,辅佐朝政。

嘉辰帝立业之中耽于国事,膝下一直无子,故而百官谏言,极力推荐立封当时他才及冠出头的庶弟长靖为储,受少保方观海教习。

后来因为政治上各自的抱负不同,储君长靖发动筹谋已久事变,与方观海为首的士族沆瀣一气,私养军队和宫中御林军暗中勾结,终于在重阳宫宴之际,屠了半数朝臣,逼宫事成。

嘉辰帝当事抵死顽抗,被长靖一剑封喉,宴会上贴身保护的近侍心腹,也无一辛免,唯有嘉辰帝师韩礼,那一夜南下讲学,侥幸得以逃命西南阆州。

而当时的皇后沈氏,在宫乱后被宫人幽禁长乐殿中。

直至半月后,新朝成立、长靖登位,授官职给那群助他得道的世家士族,拉拢新贵后,才得以重见天日。

长靖帝自幼倾慕兄长之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满朝旧臣与百姓的性命逼迫沈氏再嫁。

沈氏仁善,在长靖大赦天下之后,应允与他成婚,也顺利保住了当时还未声张的腹中胎儿。

长靖帝夙愿皆成,特提逼宫事中替他出谋划策的方观海,为太子太傅,还指名他做沈氏腹中皇子的老师,等皇子诞生之后,由他亲自教习功课。

这祥和之势,一切都顺理成章。

再后来沈宓诞生,自年幼时便由他教导,在一言一行中存了深厚的师生交情,倘若不是中间身世揭露,被长靖帝各种疑神疑鬼,他们的师生缘分恐怕也不会走到尽头……

“你怨恨他吗?”闻濯问。

沈宓愣了愣,“怨恨什么?”

“虽是先帝屠戮前朝,可刀却是他递的。”

显而易见,站在嘉辰的立场上看来,他方观海包藏二心,与储君联合逼宫,不仁不义,负恩昧良,简直不配为人臣。

沈宓又窝进了椅中,视线投向案上的那两支芍药,花片红的像血。

这要他如何回答呢?

他自出生时,认定的父亲便是长靖帝,认定的老师也只有方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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