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
府医看完前去后厨煎药,沈宓也半梦半醒地睡着了,睡中皱着眉头,眼皮偶尔翕动,应当是做了不好的梦。
闻濯抚平他眉心。
顺带让下人在屋中添了安神的沉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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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是牛毛细雨,淅淅沥沥落在院子里,把好好的芍药都打得憔悴。
初绽的石榴花也没能幸免,被雨水砸落一地,星星点点的红铺满水滩,绿意枝头只剩下了根根黄丝蕊。
除了隔院池塘里的那池红莲开的正好,别花片几乎无一幸免。
放眼细看,他也止不住要叹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二月草长莺飞,三月春闱杏榜之时,尚且历历在目,一转眼,就到了孟夏。
去年这个时候。
沈宓仍是笼中鸟,温氏两兄弟也还在。
或许近来雨水连绵下了半月,害的人心头愁绪只多不减,京都这滩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浑水,总让他心头不得安宁。
沧澜书院牵扯出的鸿运坊一案,虽然其中没死什么人,却闹的原本根基就不稳定的新朝人心惶惶,朝廷中拉帮结派的现象越发明显。
春闱改制之事之后弄出来的一系列风波,延续至今未能得到平息的时机,好不容易贞景帝想通了肯出面抚慰缓和,却在这个关卡又出了南方灾情。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党派对立,人心不古。倘若再接着这么下去出茬子,各方势力难免要生祸端。
眼下担忧之境不解,又撞上沈宓身子抱病,他满心烦闷没出发,只能在院子里找濂澈出气,让他拿篮子将地上石榴花瓣捡起来,还要洗干净。
濂澈在心里叫苦连天不敢发,弯着身子捡的早都快断了。
还好下午沈宓服药时转醒,替他求了情,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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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宓病时,心下不喜欢藏东西。
服了汤药后嫌口中苦涩久久不散,便张着嘴唇要闻濯舔舐干净。
汤药的剂量比起他去年养骨头的那时候肯定不能比,味道就更不用说了,闻濯尝了半晌没打算拆穿他,点头应着苦涩深重,打着要他嘴里好受的幌子,将他按着亲了良久。
长吻完毕。
上午昏沉的身子和迷糊的脑子仿佛重蹈覆辙,沈宓摇摇晃晃栽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抱住裹着秋季的袍子,挪步带到窗台底下的书案旁,一前一后落座。
案上的芍药换了新的,还滴着透明的雨水。
看着沈宓眼前一亮的神情,闻濯忽而抿了抿唇,把着他的腰身将他按在腿上,“这么喜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花好看,沈宓便爱花,这并非是不能说的事情,“喜欢。”
闻濯眸色微深,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仔细磨蹭,视线时而飘忽到花上,时而盯着他的后颈,隔了半晌才道:“那我在你身上画一朵好不好?”
凡是他带了“好不好”的问话,都有种让人不忍心打断的可怜感,搭配上他温和的语气、无法让人忽略的气息,还有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沈宓眼下哪怕正襟危坐、浑身整洁,却也有种被他剥光了款款征伐的错觉。
他脸色烧成了上午时那样的绯红颜色。
耳朵热的忍不住伸手去捂,却又在碰到之前教身后的人一口叼进齿缝间,轻轻打磨。
“不想么?”闻濯松开他滚热的耳垂,低声在他耳畔问道。
沈宓此时不看他的神情,就已经觉得他渴求极了。
一时心软扭过身问:“画在哪里?”
闻濯碰了碰他唇,抚摸在他后背的手指逐渐磨蹭往上,顺着他凸起的椎骨一点一点挪进后颈领口,然后按在那块光滑的皮肤上,“这里。”
沈宓平日极少出门,在家中发髻也常半束,挡着后颈的时候居多,倘若他想要“大显身手”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不会掉色吗?”他问。
闻濯笑着吻了吻他嘴角,“可以不掉色,只要你想要。”
沈宓抬手摸上自己后颈,有些为难,“掉色的颜料,难免不会蹭到衣服上,也容易花,不掉色的颜料,怕是只能画这一次€€€€”
沈宓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下一瞬想改口,连忙摆首,“不是,我是说€€€€”
说什么闻濯也不要他说了,堵住他那张招人的嘴,重重在他唇里勾缠了几个来回,将他搅得嘴唇分开,沾满水色。
按着他早已塌陷的腰身,故技重施地撞了撞他的骨头,眉眼间布满沉沉的欲,“说什么,说画一枝芍药你并不满意,还要我天天在你身上描绘丹青?”
随即又用手指微微掐着他的下巴,抬着眉头一脸戏谑,“病了也要勾引我,就那么想要?”
沈宓教他颠的一点也不痛快,身下那柄尖枪由着这两下恣意妄为,似乎就要于此脱缰撒欢,他被硌的腰腹发烫,带了些许羞愤,“你哪里来的那么旺盛的火?”
“谁让你是经年烈酒,”闻濯咬上他熟红的唇,“专门就是点我这儿的火的。”
沈宓回敬他唇片一口,否认道:“我才不是。”
闻濯定定看着他,“你就是,你怎么可能不是。”
“酒要酿的。”沈宓辩解。
“是,”闻濯笑盈盈地捏着他发红的脸,“我酿的。”
沈宓没摸出来头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当年落玉楼前,你看我一眼就想留在身边吗?”他抵上沈宓额头,碰了碰他眉心,“这份情谊,酿了十年,如今,已经够我随时随地烧起来了。”
沈宓心下一跳,宛如千万股热流涌过,将他胸膛整个塞的极其满当,“你…”
这些话,都是去年年初的时候他还浸在往事之痛里说的。
那时是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记挂着闻濯回京与他会面时,从来没听他说过好听的真话,便想着临终痛快一回,吐出了不少肺腑之辞。
他那时还不知晓,闻濯待他之心亦如他。
“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闻濯道。
沈宓摆首,“你说的再正确不过了。”
闻濯知晓他今日心头极软,少有这样句句问,句句都能顺着他答的时候,好不容易逮到了,便不想轻易过去。
哪怕两三载挨在一处的岁月流转,人也依旧如新,让他怎么都爱不够。
他着手将沈宓挪起来,转了个身架在腰腹之上,面对面地看着他,“回到方才那个话题,”他指了指案上的芍药,“往后若有闲暇,我便每日在你身上作一副丹青,用花汁做的颜料,好不好?”
“花汁?”沈宓微微迟疑。
见他疑惑的是颜料而并非“每日”二字,闻濯嘴角快要弯到耳后根了,随即强装镇定地抿了抿唇,解释说:“能食用的花汁。”
沈宓领略其中深意,不出所料地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你简直,孟浪之尤。”
闻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顶着身子撞了撞他的骨头,然后单手勾着他后颈,按着他那一整块皮肤用力揉了揉,眯着眼睛道:
“届时我就顺着这里往下舔,还要你颤着身子给我看,你越骂,我越起劲,我要用你点起来的烈火,连你也一块儿烧干。”
沈宓光是听着这些混账话,就已经酥了骨头,比不过他的脸皮,又怕他越说越没完,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闻濯又伸出舌叶卷湿他指缝,趁他收手时,一把握住他试图阻碍“忠良”说真话的指尖,满脸的无法无天,“你捂不住我,”随即将沈宓的指尖凑到唇边,轻轻落下温热的吻,循循善诱道:“你还没说,用花汁做颜料行不行。”
沈宓垂眸,心下觉得他这种知道了答案还非要问出来的行径,实在太不计廉耻。
红了半晌耳尖,才低声应了句“行”。
……
作者有话说:
沈宓:画画的baby,左边给我画条龙,右边画一道彩虹…
注:关于名和字€€€€
名是由长辈称呼的,字是平辈之间称呼的以示尊重。所以平辈像沈宓他们之间,谈话时会称姚如许的字“姚芳归”。很多人不喜欢沈宓,也就不存在称呼他的字的情况…
第121章 经年酿(二)
六月,京都雨色终于落幕。
好不容易放晴的天色,让在朝所有官员都堪堪松了一口气。
不过雨水虽停,京都城内诸数修渠建坝的工程却仍在继续,天光一碧万顷,赶工的效率也更高一些。
城中碍于天象没法儿出来做生意的门户数不胜数,朝廷为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又着手开展了几个新的水利布防。
加上先前从南方上来的灾民日益增多,城内的难民所装不下那么多人,朝廷只能在京郊重修个更大的工程。
这些工程耗费下来的人力物力,顶的上去年一年的开支。
这还光是京都内的。
南方田地遭殃的数不胜数,姚如许成功抵达阆州后,根据一路上所见所闻,立马写了封折子快马递回京。
奏文中直言赈灾所带的银两和粮食不足以填补缺漏,请求朝廷再次征粮运送。
贞景帝听取内阁商议,在各州以朝廷名义高价回收粮食,分别运往京都和阆州,又在各州粮食抵达时,开京都由户部管辖的粮仓救急,逼各州粮商贱卖粮食。
这种时候,发这种国难钱财的多半是无德无良的商人,士族原本就瞧不上这种唯利是图的商贩,况且运送粮食的途中艰险,能够耗费如此人力物力来买卖粮食的商人,多半府上充裕,用计使他们的粮食堵在京都有价无市,再低价回收,无可厚非。
因为各州运过来的粮食极多,京都中人也有凑数的富商,算是解了灾情往后的粮食之忧。
不过此次城内城内花销巨大,就算以工代赈维持民生,一时之间也不能维持国本,民生重新运转,国库却亏空在即。
满朝上下,在逼近孟夏这样尽显奢侈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六月太学还有学子的升阶验试。
通常来说这种升阶考试两年一次,但太学久不开放,而今重兴不长,正好撞上朝廷人才缺失的状况,于是贞景帝早在五月之前,就派礼院拟定了擢选的章程。
赈灾花销巨大,户部一时拿不钱来准备考试,周转的问题便又压在了顾枫眠的头上。
不过国情紧张,情有可原,贞景帝酌情体谅,特意将原定的考试日期延迟了一旬日。
十天算下来,也没多少日子。
现如今城内商业不景气,民生也才恢复,他再怎么迫切也没法儿拿底层开刀。
举目四望,左右无门,这种艰难处境,按理说他应该万分着急上火,可贞景帝的口谕下了有五日,众人都见他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好像问题已解。
十日之期一到,他果然拿出了银子。
就在众人揣测他钱从何处而来的同时,太学升阶考也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