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不得结果的期待找个合适的借口,或许是怕来日、会有今日之祸带来的忧患,或许因为太早觉醒的悲悯,在他的情感里得到了发挥的余地,所以裹挟着他成为了一个瞻前顾后的罪人。
所以他倍感愧疚与可惜的同时,望着曾经的亲密无间的友人,心头冒出了一股“不敢”。
不敢再凑近他,不敢再过问他,也不敢再与他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只因怕他难过。
即使过了很多年,也还是一样,哪怕他们再也不是当年的他们,这股“不敢”也始终盘踞在心间,教他“杯弓蛇影”。
“你说我心思深重,可我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沈宓轻描淡写地冲他笑道,“师兄,如今我心里记挂的都是好的。”
方书迟仿佛在他这里找到了一个终结往事的答案。
“那你…”他释然地开怀了心胸,想着今日的天气也不过晴芳潋滟,烈日灼身也变得可以原谅,“多过来走动。”
沈宓应下,随即与他告别,乘上马车一齐回了摄政王府。
€€€€
现如今满京都的人多多少少都知晓宁安世子与摄政王不避外人的关系,虽没有出格到当众曝光断袖之癖,但偶尔让他们见的多了,也免不了要上朝参奏或者暗戳戳地往内阁递折子。
不过好在上回贞景帝前来王府发过一通牢骚,都被闻濯无心管那朝堂姻缘的底气给堵了回去之后,朝局之中动荡不断,谁也没空再来惹他膈应。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濂澈拿了脚凳迎车里二人下来。
小姑娘睡了一路终于醒过来点神,揉着眼睛被沈宓牵出车厢,踩着脚蹬落到地上,随即睁大了眼睛瞧着沈宓跟踩着云彩一样,清风拂起衣袖,轻飘飘的落到跟前。
她从没见过干什么都能那么好看的人。
顿时心底撺掇出一股想离他更近的念头,见他伸手过来,连忙紧紧牵住了他的衣袖。
无比乖巧地叫着“沈哥哥”。
要是方书迟在场听到,绝对要气的骂她“以貌取人”。
走进院子里,闻濯正在凉亭底下等。
瞧着沈宓身旁跟的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只觉得他生出了一股坠入了烟火的气质,正着神色起身,隔着满亭爬山虎的枝蔓看着那二人走近。
“这是…闻€€哥哥。”沈宓介绍着说完,拗口的不得了,抬眸看了闻濯一眼,见他果真挑着眉头在笑。
而一旁的英英只觉得她沈哥哥当真是个神仙,身边往来的人竟然都生的跟画上的人物似的。
愣着没说话,闻濯也未曾介意,指着桌上的一碟点心给她瞧,“荷花糕。”
随即拉着沈宓到一边,“不是说只找授书先生,怎么还带回家了?沈哥哥。”最后三字仿佛咬牙切齿,又如情意缠绵。
沈宓听着直想捂他的嘴,“方二今日要出门探查方书白与顾枫眠暗中密谋的事,府中没人看顾不放心,我便直接带回来了,反正午后也是直接要去将军府的。”
闻濯倒也不是不喜欢这孩子,主要是不喜欢有人黏着沈宓,还占着他的位置,脆乎乎的叫沈宓“沈哥哥”。
于是他跟报复一样,“沈哥哥”个没完没了。
“沈哥哥,我也要牵着你的袖子,枕在你膝盖上睡觉。”
沈宓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袍子上的褶皱,既惊叹他过于常人的眼力,又好笑他这股跟谁都能拈酸吃醋的小心眼。
嗨呀,这人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晚上再让你牵让你枕,好不好啊,闻娇娇?”沈宓哄着说。
闻濯让他哄的七荤八素,也不在意他这浑称了,满心都恨不得当场将他按在庭廊背靠上,将他闹的云面飞红、潘鬓汗染,“沈哥哥,怎么这么听话呐?”
沈宓再自持的脸皮,也要让他这股流氓劲儿给冲破了,连忙拍开他卷进袖子里乱摸的手,低声嗔怪道:“你别闹。”
闻濯在逗弄他的这件事情上天生反骨,说不闹就偏要闹,胸膛慢慢贴近他后背,将他半圈进怀里,摸了摸他热的快发汗的脖颈,“沈哥哥,你怎么这么热?”
沈宓觉得他俩人充当勾人心魄的妖精的本事半斤八两,“你心里没数吗?”
闻濯那些小心思点到为止,挪开两人距离,转了个身,走到英英跟前问,“点心好吃吗?”
英英点了点头,心道:人也好看。
闻濯笑了笑,点着自己眼下又问她,“这是怎么了?”
英英连忙抬手捂住脸,又窘迫的放下,“昨日夜里忽然想起未背完的诗文,心痒难耐,便燃灯熬了半晌,谁知再抬眸,已经天光破晓。”
她如今说谎也不打草稿,反而略有文采头头是道。
闻濯顺应而夸,十六字箴言:“天道酬勤,自强不息,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四个漂亮词语落地,终于换的方英英一声悦耳动听“闻哥哥”。
闻濯计策得逞,连忙弯着嘴角向沈宓邀功€€瑟。
沈宓眼不见为净,领着犯困的方英英去了隔院的干净厢房补觉。
待人歇下,敛袖出屋,一眼望见闻濯就站在院门口等。
直到他走到跟前,才原形毕露,难耐地将他就手抵在院墙上,追缠一吻,短暂分离后,又故作姿态,叫着沈宓道:“沈哥哥,怎么腿还软了?”
沈宓被他戳中心事,连忙伸腿踹他,转而教他一把捞住膝弯,顺势扛上了肩,挪回本院屋里又凑上去纠缠良久。
趁着沈宓晕头转向,又一口一个“沈哥哥”的叫他,问:
“沈哥哥,你身上怎么红透了?”
“沈哥哥,你捂眼睛做什么?”
“沈哥哥,别松手,握的再紧一点。”
“沈哥哥,怎么还哭了。”
“沈哥哥,我给你擦干净手。”
“沈哥哥……”
沈宓快要被他折磨疯了,只能红着眼睛去捂他的嘴,“闻€€…别这样喊了。”
闻濯笑盈盈地问为什么。
沈宓咬着下唇,抬脚缠上他身,皱紧了眉头将他一把拉下来,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
他想:他先前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混球可爱!
……
作者有话说:
沈宓:他可爱个屁!
最近添了个角色之后,自己都感觉新鲜血液带来了生活的气息。
求小星星!求投喂!
第139章 风云涌(六)
午后英英觉醒,便被沈宓领着去了将军府。
此前贺云舟已经官至北境大统领之职,但贞景当时觉得“将军”威风至极,便赐宅以立名将军府。
之后也都这么叫了。
进府,下人领着他二人挪步吴清瞳禁足的内院€€€€入眼的房屋四面通风,悬窗敞开,院内花草被热风卷起浮香阵阵,正对的窗台书案,有一绰约倩影俯身埋首,执笔描墨于纸上,手腕纤柔而端直。
方英英见了一眼就立马朝身侧问,“这位姐姐就是我们今日要见的人么?”
沈宓笑了笑,视线正对上窗内吴清瞳不经意抬起的目光,一边回道:“对,京都人评:下笔金录,明月在前。她久负盛名,做你的先生也绰绰有余。”
说着,吴清瞳那头也恰好抬笔起身露出正面,英英盯得仔细,眼见京都女子的霞面秋水,心下感叹之际,也生出难以攀拟的云泥之别的感觉。
随即见她那双清冷素之的眸子望在自己身上,连忙羞的抬步躲到了沈宓身后,扒着他的衣袖偷偷地瞧。
她是确实是羞,同当时处在山野间的自在不同,她此时望见的同性的美好,是更广阔的、属于熙熙攘攘人群的世界里的现实,是能够映照出她自身平凡又渺小的模样的铜镜。
她能够知道自己缺什么,没有什么,不足什么,比不上什么,所以觉得羞。
即使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是人性的早熟会像一阵风一样,毫无征兆地会在某个时刻降临,卷碎从前将她围在不谙世事里的琉璃罩,让她整个人的自尊和人格摊开,经受这种残酷的认知洗练。
她手心紧张的冒汗,似乎能够在这个场景之中喘息的唯一支持,就是手中紧紧抓住的袖子。
彼时吴清瞳已经搁下了笔,挪步出屋行至跟前€€€€
“清瞳被令禁足期间,劳烦世子殿下前来挂念,只是…圣旨明令,不允探望,还望世子莫要因此卷入风波。”
沈宓温和地将身后的人慢慢捉出来,拉到跟前,拍了拍英英略微紧绷的肩,“你放心,我此来是为要事,牵连不到的。”
吴清瞳听完放了心,低眸朝着怯生生的方英英看去。
沈宓顺势介绍,“这是我义妹英英,此番来此叨扰,正是为了她的事。”
吴清瞳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请世子进屋落座。”
三人进屋,花影浮动,清香醺醺,有笔墨清雅中和,还有房中深深浅浅飘出烟线的沉水,屋里干净明亮,外头的光线自窗台落到中间的兰草屏风上。
下人上了茶来。
“英英缺位教书先生,我嫌满京都的夫子太过迂腐,便只能来找你了。”
吴清瞳失笑,“清瞳虽然才情比不过那些痴文迷字数十载的学究,不过论起离经叛道,世子算是找对人了。”
她这时还能从容地开着玩笑,以心胸开阔自比离经叛道,沈宓宽慰了不少。
便顺水推舟,“这么说,你答应了?”
吴清瞳点了点头,“小事一桩。”
于是三人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作完拜师礼,方英英便改了口,与吴清瞳也亲近不少。
“其实我没有什么能教的,也只有脑子里千卷诗文,”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心下这俯仰天地的痴妄,能教你在这世道中活的清醒自立些。”
方英英倒是听得懂她这谦辞,但她对后者存疑,“先前方二教导我,人生在世,俯仰天地之间,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我记了好些日子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才明白他对我的期待,可既然是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先生俯仰的又怎么会是痴妄呢?”
吴清瞳听到她说方二,一时顿了顿,看向一旁。
沈宓随即接到,“是当朝都察院佥都御史方宿和,家中排行第二。”
吴清瞳了然,并没有再多问这其中的牵扯,而是摸了摸英英的头发,娓娓道:“做一个俯瞰万川、胸藏沟壑的女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因为这不仅意味着要与天底下的大部分女子背道而驰,还意味着要被这容不下异端的世道所打压鞭笞,”
“行走在极端与先进的思潮之中的人,注定要违背现存的道德和常理,遭受千万重孤独和不被理解的碾压,可是先生最终认了命,接受了这样的世道,所以没办法坦然地把这种心气称作壮志,只能说是痴妄。”
英英并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再没发话。
沈宓在旁听了半晌,一声不吭,直到她二人问答休止,才教英英出去院子中扑一扑蝴蝶。
屋里剩下他与吴清瞳二人,终于出声,“是因为呈递的自证奏文之事?”
吴清瞳苦笑,“我并非是个不知足的人,只不过常理讲的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现如今都不是我能选的,我只不过不想像个百无一用、要依附谁去活命的寄生之虫一样,整日枯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宅院里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