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姚氏倘若真的要推翻贞景统治,以他们的根基,又怎么会甘心屈居于人下呢?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就是给池自贞下药!
第148章 隔山岳(一)
七月底,阆州赈灾事宜告一段落,姚如许也稍稍能喘一口气。
水患制止之后,他们与当地官府和百姓一直在忙碌水利工程重建、和修建避难所之事,境况好不容易好转,又出了疫病。
所幸官府的人提前预测,趁早做了打算,才避免更多人亡于这一场天灾……
“姚大人,又是你的信。”宣周从远处跑过来说。
他近来收到了不少从京都送过来的信,除了京都亲友以示慰问,其中还有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打开信,上头言语寥寥,除了一句例行的询问平安与否,剩下的只是在催促他加急回京。
他淡淡把信塞回信封,毫无波澜地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对了,朝廷召回的旨意下达,说是陛下对此次解决阆州水患之事十分满意,想要犒赏所有参与人员。”宣周说。
姚如许抬眸看了一眼身旁歪歪扭扭、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和不远处的荒芜破碎的田野€€€€
田埂上几个一块儿追逐的小童正冲他打着招呼,他抬手回应,嘴上却冷冰冰道:“犒赏?你看,远在京都的朝廷就是这么不食烟火,我们克服千难万险修水坝渠道,搭建房屋以遮蔽还活着的难民,在短短一月内看惯了生死,想着朝廷能够再拨下银两和粮食,他们却打算收尾了…”
宣周不忍地动了动嘴唇,“大人€€€€”
“今日又死了多少人呢?”姚如许收回手看着他道。
宣周垂着眸沉默良久。
直到远处有人叫他们过去议事,他才听见姚如许的声音传来:
“后天,准备启程吧。”
€€€€
八月初,前任户部尚书顾枫眠于听云台问斩。
这一日,观看的人围满了周遭两条街,还有大人抱着小孩子来看的,叽叽喳喳的声响嗡嗡一片,好像过年宰杀豚彘围坐吃席那样热闹。
顾氏的人只有几个兄弟来送行,姑娘都在家守着顾夫人,顾妃则被困在空中出不来。
行刑时候没到之前,顾豫跟着他大哥几人一起上听云台,送了一壶上好的杏花酿,浑浑噩噩听着他们在说什么告别之言,却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话。
等到监斩官员催促之时,顾枫眠忽然叫住了他。
顾豫闻声下意识回头,隔着锁链与状如乞丐的顾枫眠相望。
“好好的,照顾好你娘。”
这一刻,顾豫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快要失去的滋味是什么,脑海里闪过无数曾经与对方争吵顶嘴的话,喉咙里堵着一团,嘴上嗫嚅着,“父亲…”
顾枫眠看着他,浑浊的眼底闪过光,冲他摇了摇头。
他在兄长和催促声和行刑之人的呵斥声中被推着下台,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清脆的的声响,他站在人声鼎沸中,如梦如幻地看着鲜血溅满行刑台,看到自己父亲的脑袋睁着眼朝着他的方向滚来,在人群的尖叫与干呕声中,识相地停在了听云台的边缘。
他听见哭声,可是谁的脸上也没有眼泪。
他张着嘴仰着看天,忽然被他大哥顾章一把搂住肩膀,“敛雅,别哭。”
前方一片血腥,逐渐退散的人群让空气涌进来,顾豫终于从窒息中得以喘气。
他抬眸,正对的长街恰好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两者毫不相关的情绪在一瞬间对上,顾豫僵持了半晌。
随即监斩的官员自高台而下,匆忙赶到那人马匹之前拜见,“下官该死,听闻大人自阆州治水赈灾归来,竟还让如此血腥的场面冲撞了大人€€€€”
姚如许抬手打断他的话,神色冷淡说:“尽快清开道路。”
监斩官连连道是,急忙指挥着手底下人疏散人群,朝着一旁去了。
姚如许近年在京都世家里名声大振,顾氏这几个在朝为官的自然也认识他,匆匆上前行了个礼,便捡了顾枫眠的尸首回家去。
半晌过后,进宫的道路清理出来,听云台的血迹也让人清洗了大半。
姚如许带着随行之人骑马直行,直入官道。
顾枫眠之事他在阆州时便已有听闻,不过他与这人过往交集不多,事发时他也并不在京中,不便过问太多。
如此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走掉,是最好的选择。
€€€€
进宫朝见,贞景帝已在长乐殿等候多时。
他这个皇帝,虽然没干成什么实事,但表面功夫一向做的不错,待姚如许一进殿,他嘴里就没吐出什么不好的。
茶水点心在旁,加官进爵好似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姚如许原本在阆州之事上就对朝廷生出了诸多抱怨,此来又见他这样轻率、避重就轻,心里更是气不过,随意应付了两句,便以奔波劳碌、身体不适之由,请辞离宫。
贞景帝并未多拦,只道待他身体痊愈,要为他在宫中摆宴。
……
出了宫,他还没想好到底是回自己的私宅,还是回姚氏住宅,便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他定定立在街道之上,看着沈宓笑盈盈地从摄政王府的马车里钻出来。
“芳归,好久不见。”
秋风大梦一场,醒来世事茫茫。
当真是好久不见。
坐进马车,沈宓开门见山,“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京,有一件事我要与你商量。”
姚如许皱眉,“什么?”
“姚太傅与方大和新任的翰林院修撰池自贞暗中谋划,意欲在过几日方家老爷子方观海七十大寿时,逼宫造反。”
这话里的信息太多,姚如许脱节京都太久,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是说我爹?”
“是。”
“你从哪里来的消息?”
他不是不信任沈宓,只是他知道的事情太少,毫无头绪地就接受这么刺激的一套说辞,搞的他十分怀疑自己所处的时机和空间,好像还在赶路的途中没醒一样。
沈宓又道:“方宿和从池自贞口中套了话出来,方大曾在北方做过一批军火生意的事,也被我的人查到了证据。”
“那你们是如何确定的我爹是主谋…”他说完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过犀利,马上又补充道:“我不是质问你,我是觉得没有理由。”
“或许真的有理由呢?”沈宓看着他。
姚如许愣了愣,又听他说道:“长靖末年,他替韩礼做事,不惜以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做筹码,”
“贞景元年,他特意请辞,举荐钟自照入朝,凤凰阁之变过后,钟自照身陨,他又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朝中,甚至坐到了太子太傅和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
“你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要替韩礼做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先帝…还有那位莲妃?”准确来说,是他的亲生父亲和母亲。
“芳归,你离开京都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我无法一一同你解释清楚,但事已至此,你就先不要回去了。”
姚如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你们呢?”
“我们在等,”沈宓说:“等八月初九那日,皇帝和满朝重臣前去方宅祝贺,看看他们是否会在当场生事。”
“倘若他们会呢?”
“那就再清除叛党,拨乱反正一次。”
姚如许敛眸,“皇权沦落至此,你们不争一争么?”
沈宓笑了笑,“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堆乱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
颜如玉不以为然,“那你还何必执着于激浊扬清,拨乱反正呢?”
“你是不是忘了,我其实本姓是闻呐。”
闻氏江山,就算他再怎么不想要,又哪里轮得到别有用心的贼子觊觎呢。
姚如许抿唇,“不怕你们同舟共济抵御外敌,就怕你们互相猜忌,死在自己人手里。”
沈宓摇了摇头,“两码事,倘若世家没有先动手,我一定选择作壁上观,管他皇权浮沉,我只想要我的温柔乡。”
姚如许两手一摊,“那我期望,能够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沈宓莞尔。
€€€€
回摄政王府,濂澈正在院子里等着。
“沧州的事怎么样了?”
“殿下昨日就已经暗中抵达,方才传回来的鸽书放在了屋中,还请世子验看。”
沈宓点了点头,挪步穿过庭院,“梅苑那边今日有没有动静?”
濂澈摇了摇头:“并没有。”
“安排马车,我稍后过去一趟。”
方书迟已经许久没有现身,从梅苑里询问出来的消息,都是用郑阶绿的鸽子传到的王府。
这几日消息断断续续来,除了证明他们猜测的事实正确,其他的东西也没有问出详细。
沈宓倒是不怕他问不出来东西,就怕他们闹出人命。
挪步进屋,窗台上的笼子里正关着一只红脚鸽子,腿上绑着一小卷帛书。
解下来看,上头写着:沧州已达,不日速归,望枕安,切切。
京中的禁军北兵虽然听命摄政王府,但此时却不是一个适合的时机,只要皇帝一日不动,他们便一日要藏好锋芒,一致对外。
所以,眼下能够保驾勤王,还能够为此大显一番效用和衷心的,只有统领北境三十万大军的贺云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