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49章

只要在世家起事之际,他调动北境大军,助皇帝平叛,如此忠义,起码能保他一家老小数载平安。

闻濯前去拦他,既是为了防止他提前进京,也是为了借他之手在北境调兵。

风雨欲来,地崩山摧。

沈宓低叹一口气,放飞了笼中的鸽子。

……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也不讨厌顾枫眠。

第149章 隔山岳(二)

斜阳纷飞落在梅苑屋檐,方书迟正立在院子里仰头看天。

这座充满了欲望冤孽的京城,好像真的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围困在里面,从意气风发到相对无言,用血腥与秘密将他们变成自己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师兄。”沈宓款款向他走去。

方书迟淡淡抬眸,应了句,“你来了。”

沈宓往他身后的房屋瞥了一眼,无言半晌,直至陪他看完这一场‘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而后娓娓而道:“我从前总想做一些有违天理伦常、人间道义之事,但历来先生教导的君子作风秉性,总是让我在心底否认这种行为和想法,于是我不得不作为一个刚直、诚实、承担责任的人,去由得那些人利用,由他们催折,”

“其实你我都应该知道,时代和朝廷对人的要求太过苛刻,他们太希望用不着律法衙役就能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所以要来囚禁、打压人的本性,要让这些人觉得自己的欲望和自由之心可耻,觉得违背道义就该天诛地灭,”

“可他们如此来摧残人性,这样难道就符合被他们所奉为金科玉律的道义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书迟看向他问。

沈宓坦然地回答道:“这个世上所有的教条、规律、礼制,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去要挟人,以致于达到控制人的目的,”

“既然它们的本质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绝对正义的,那么我们也不必为了所谓的伦理纲常正确,就必须要让自己完成什么事,如若你心里知道什么是正确,听从本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方书迟皱眉,“你说的太简单了。”

“纸上谈来终觉浅,自然没有躬蹈矢石那样苛磨,可是你首先要这么想。”

方书迟抿唇,“池自贞走了。”

沈宓愣了愣,又听他道:“他没死。”

“师兄?”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心里的正确该怎么选,”方书迟说:“序宁,我并未天生忠骨,只不过人的本性,也有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我今日之行,可谓套取线索,不择手段,倘若来日有人深究我置律法于不顾,我甘愿受罚,但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绝无半点后悔。”

沈宓低叹一声,“师兄,你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些。”

方书迟苦笑,“我知道。”

沈宓又叹出一口气,沉默了半晌。

“你不必担心,池自贞那边我心里有数。”

***

距离京城百里之外,沧州城内已夜色朦胧。

闻濯换好衣服出屋,院子里绑了许久的人仍旧一声不吭,他慢悠悠走近,扯了蒙在那人眼睛上的黑布,笑盈盈道:“贺统领,别来无恙。”

贺云舟皱起眉,除了震惊还生出一股怒火,“不知殿下此行何意?”

闻濯挪步到一旁的石凳坐下,与他对视,“无意,不过是想与贺统领叙一叙旧罢了。”

贺云舟实在受不了这样与他打着哑谜,于是道:“殿下不如直接开门见山。”

闻濯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贺统领似乎对我有些莫名的敌意。”

贺云舟嗤笑,“殿下不由分说就直接将我从自己的地方蒙眼捆来院子,怎么看,好像都轮不到殿下来说这样委屈的话。”

闻濯朗笑出声,“那怎么办呢,本王已经说了。”

贺云舟一阵拧眉,半晌没再开口。

两人于夏风中对峙,吹拂不久心绪也逐渐安定。

“本王此来寻你,是为两件事。”

贺云舟面不改色地听着。

“初九那日,京中恐有大事发生,本王要你调一部分北境兵马回京,暂时暗中扎驻在京郊,以备不时之需。”

“卑职不解殿下之意,什么叫‘恐有大事发生’,难道殿下还只是凭空揣测?”

闻濯对于他言语中的不满并没有过多苛责,接着派人解开他的身上绑的绳子,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丢进了他怀里,“你看看这个。”

信封上有“怀汀亲启”四个簪花小楷大字,拆开来看,里头拢共有三张信纸,笔墨交错的密密麻麻,光粗略扫过一眼就能感觉到欲说还休的情谊。

信是由吴清瞳亲笔所写。

贺云舟看完脸色比方才沉了一倍,沉顿半晌才收起身上那副不满,低声问:“还请殿下告知京中情况。”

闻濯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如实说道:“令夫人如今被困京中、举目无亲,但整日以文墨休闲、聊以慰藉,府上也有我们的人照看,一切都还可控,你不必太过担忧,当务之急,是要你拖一拖回京的时机。”

贺云舟抿唇,“朝廷内乱、世家和寒门对立之事,我在北境也听到了风声,只是…倘若真有乱臣贼子起事,此时拖延时机,是否会将局面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闻濯摇头,“你远在北境,消息知道的有限,其实眼下朝廷已经成了一副内里被啃噬干净的空架子,皇帝如若想要掌权,要么让内宫太监成立军事机关为自己办事,制衡六科和内阁的政治效用,要么真正掌握所有兵权€€€€也就是说,不仅要完全控制皇城内部禁军,还要北境的三十万大军调动之权。”

“此前他们特提你为北境大统领,只不过是冯昭平之死闹的人心惶惶,皇帝怕北境人心不古,才临时安排个掌事之人以作安抚。”

“现如今皇帝为了加强中央权利的集中,行使第一步时就遇到了阻碍,世家在这种种风光不再的变故之中生出二心,开始蜕变成一把能够反噬朝廷的双刃剑,”

“倘若皇帝想要压制这把剑给他自己带来的弊端,就必须要用更强硬的手段,此时北境无战事、人心又一致统一,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来收回兵权。”

贺云舟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兵权本就是陛下恩赐给臣的权利,此时上交又有何不可?”

闻濯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可你别忘了,回京这一路上,对你这手兵权虎视眈眈的人并不止皇帝一个。”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就算没有世家生出的祸心,本王也不可能让他顺利收回北境兵权。”

“殿下!”贺云舟心底大惊。

他现在听的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对方才吴清瞳的信里说的话,都有些将信将疑。

闻濯又戏谑地笑,“逗你的,贺统领,倘若本王想要皇权天下,早在先帝死的时候就收入囊中了,何必还要等到今日跟你们磨废这么久,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贺云舟愁容不下,总觉得他话中半真半假,“殿下,此事可说笑不起。”

闻濯咂了咂舌,“那谈正经的,”他继续开口说道:“八月初九那日,京都四大世家之首的方家,要给方老爷子办七十大寿的宴席,缘因这位的分量在前朝举足轻重,所以届时满京的达官显贵应当都会前去祝贺。人多好办事,况且又是世家中人自己的地盘,他们若想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殿下又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在那日起事?”贺云舟问。

闻濯摇了摇头,“本王并不十分确定,只有七八分怀疑,但就算只有这七八分的忧虑,他们也必须要在这日露出马脚。”

“殿下是想用手段逼迫他们露出马脚?”

“贺统领是没读过正经的学堂吗?推波助澜这四个字,应当很好理解吧。”闻濯冲他笑了笑。

贺云舟一时语塞,噎了半晌没再搭腔。

“贺统领这么经不起人指正么?怎么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贺云舟满心恶寒,“是卑职愚钝。”

闻濯神色渐淡,慢慢透出一股刺人的冰冷来,“我瞧你人情处事之上,可一点都不显得愚钝,反而十分明白那些人的弱点、痛楚在哪里,总是能够扎的一针见血。”

贺云舟不是个听不懂他言外之意的傻子,虽然此前每一次的针对都比今夜嚣张,可是今夜他含沙射影地格外绵里藏针。

他咽下翻涌的情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回道:“殿下说笑了。”

闻濯点到为止,面上又露出非真非假的笑意,“贺统领就当本王是在说笑吧。”

贺云舟不适地握紧了指节,适时转移话题道:“既然殿下想要他们自暴马脚,不知已经想好的计策是什么?届时需要卑职做的事,又是什么?”

说的口干舌燥,又是闷热夏夜,闻濯没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抬手招人让人送来了一壶清茶,见他仍旧跪在地上,便不计前嫌地冲他抬了抬下巴:

“贺统领不过来坐么?”

贺云舟摇头,“卑职不敢。”

他哪里是不敢,他周遭的气氛简直都要将“不愿”二字印在脑门上了。

“看来贺统领比较喜欢跪着,那就随你。”话落给自己添上一杯凉茶,斟酌入口,身心好不舒畅。

“初九那日,本王会带府兵围住方宅前后,等他们酒饮酣畅,随便找个莫须有的借口进去一举拿下。”他看着贺云舟,“至于贺统领你的作用…倘若此事之中发生异动,还劳烦贺统领带兵围攻,当场诛杀谋逆贼子。”

“殿下就不怕误杀忠良?”

“忠良?”闻濯冷笑一声,“为社稷安定而死,自古以来,不都是忠良的宿命吗?”

“那殿下又是如何看待卑职的呢?”

“你应该清楚到底是谁在保你,”闻濯手执杯器,神色琢磨不清,话间稍顿,轻轻与明月举杯,口中接着,“保你的岳父与妻。”

……

作者有话说:

方和沈的话,灵感来源于前几日跟网友交流的一个观点,其中有关于时代要求“君子”和“小人”的想法,发布在微博,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

本文的大鱼吃小鱼链:我要去画在微博!微博指路:池也池不冷

第150章 隔山岳(三)

重八这日,方书迟回了方家主宅。

他与方书白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甚至因为他擅自与池霁在梅苑“厮混”数日,反而闹的更僵。

饭桌上当着方观海的面,也不给个笑脸,倘若筷子伸到一个菜里了,立马抽走,下一次再也不会看那盘菜一眼。

方观海吃到一半兴致全无,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瞪着他二人,“你们还挑上食了?”

方书迟不语,筷子搁在一旁也未再动。

满桌僵直的气氛熏得菜都不如先前可口,方英英眉头一皱,也搁了筷子,把他们眼巴巴盯着。

方观海原本只是想让这兄弟俩关系缓和,并没有想要饿着孩子,见满桌谁也不再动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二人若是坐不下这客厅饭桌,便回自己的院子,”接着转向方英英哄道:“不管他们,英英多吃点。”

他话是这样说的,但谁也没有较劲儿起来真走,梗着脖子吃完一顿饭,四人又围在长案旁喝起了饭后香茗。

“府中添置都按照祖父说的去办了,一切从简,各府拜帖今日已经正式送完,就待明日迎客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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