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7章

戚淮身形一顿,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恍然如大梦刚醒,不知今夕何夕。

在芷兰宫,章璎没有叫过他一次戚寒舟。

太医在宫殿进进出出,章璎身上覆的棉被半人高。

他沉沉闭着眼睛,像被骤雪压折的杨树枝。

若睁开那一双凤凰眼,应似光风霁月的一幅丹青画。

戚淮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他已经不再用来杀人的青龙刀,额头上的红疤隐约作痛。

汉宫红墙后毙命的宦官不知几何,他们或因打碎杯盏,或因碰坏玉石被处置。

没有一个如章璎一般活的如鱼得水。

而今未死在暴君手中,却要死在山河永安的新君治下吗?

不知过去多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内间出来。

刘太医知道许多宫闱秘事,章璎被扣宫中的消息一直没有瞒他。

“小王爷,人救了回来,只是往后需要好生静养。”

戚淮点头。

却听刘太医问,“床上那位,以前是否便落过水?”

若不是以前落过水留下病根,也不至于伤情来势凶猛,要人性命。

戚淮皱眉,茫然不知。

刘太医虽对章璎并无好感,到底为人正直,还是为章璎说了句话。

“小王爷,这落水的狗不必如此痛打了罢,若真惹了龙颜不悦,给个痛快便是。”

戚淮知他误会,却无从解释,生硬接道,“是陛下的命令。”

刘太医摇头,背着药箱离开。

戚淮又开始无意识地坐在章璎的榻前擦拭着自己的青龙刀。

章璎身上的谜团太多。

其他暂且不论,他身负密旨,温蓝的下落势必要问清楚。

第14章

章璎醒来后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他在水牢中出现的幻觉延续到现在。

于是看到许多具死在暴君手中的尸体,枯黑的手臂像残破的枝丫,百姓可悲可怜,李景可恶可憎。再一眨眼,幻觉须臾不见。

淅淅沥沥的雨让春日泛起泥土般的清香,章璎却从泥土中嗅到浓烈的腥气。

他扶着墙壁呕吐一次又一次,锦衾绣被包裹不住瑟瑟发抖的四肢。

直到那盆君子兰被宫女无意捧至榻边,他捧那盆在绝境中盛开的花渐渐好起来。

它是章璎刚刚被发落在芷兰宫的时候发现的。

那时候盆里只有土壤,没有种子。

后来一阵风吹过,有一粒种子生根发芽,渐渐开成娉婷的花。

戚淮拿他毫无办法。

夹棍上过,猛药喂过,水牢关过。

到现在一字不提,嘴像蚌壳一样紧。

温蓝是章璎身边最信任的仆从。

章璎从人牙子手里将他买下,日日带在身边兴奋地介绍,“这是我新得的仆人。”

温蓝生的俊俏可爱,有一双圆圆的猫眼。

他总是低眉顺目地跟在意气风发的章璎身边。

章璎好动尚武,温蓝做他的陪练,时日长久功夫不分伯仲。

他们身形大约相似,又是同年出生,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温蓝面相可怜可欺,章璎总是神采飞扬。

温蓝有一双巧手。

这双舞刀弄枪的手能将各色面具雕刻的栩栩如生。

章璎出事之后温蓝跟着离开,从此音讯全无,只有章家住过的小屋里挂满金黄面具。

连章珩都不知温蓝的去向。

温蓝何德何能,让章璎如此维护?

戚淮想喝几杯酒来缓解自己周身的焦躁。

自章璎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戚淮便再没有去过芷兰宫。

他已有别的办法。

章璎如今关押在宫中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一来陛下为温蓝的下落要保证章璎的安全,二来为免众人口舌将新君与那阉人牵扯一处,再编排什么风月故事。

不如暗中放出口风,称章璎已被送入诏狱准备择日问斩。

温蓝若当真关心章璎,必定会现身诏狱探视,到时布下天罗地网,不愁捕不到人。

没过多久,暴君身边的阉宦被下诏狱,准备择日问斩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官府的明文始终没有出。

章珩注意到了。

他如今封侯拜相,是新君左膀右臂,知晓不少内幕,消息一出便知是为诱捕温蓝。

没有找到温蓝下落前,李徵不会让章璎死。

只怕外头疯传下了诏狱的章璎,此刻还好端端在芷兰宫关着。

姐夫死在章璎手中,父亲后来自尽,章珩充军流放。

所经种种让章璎这个曾经的兄长在他心中已无半分感情。

不知此时的章珞又是什么心情?

审问章璎的人是戚淮,这段时日即便在芷兰宫只怕章璎也吃不少苦头。

未过多久,果然如章珩所料,他接到宫中密旨。

章珩带着手下,暗中将诏狱团团围起。

只要温蓝一但现身,必定有来无回。

新君受他所托,尽心尽力寻找温蓝,他万死无以回报。

他对温蓝动了心,温蓝从来不看他。

他怎么舍得伤了他。

第15章

章璎来到章家时,章珩尚不记事。

记事时候章璎身边已有一个温蓝。

他小时候黏着章璎,后来章璎不让跟,便转而黏着温蓝。

温蓝无父无母,无家无舍,对章家兄弟很好。

“你为什么喜欢做面具?”

章珩问正在削木头的温蓝。

温蓝用刀剜掉碎屑,“想把一个人的脸藏起来。”

章珩没有问谁的脸。

温蓝少年老成,长长叹息,“我刻的面具有形,旁人的面具无形。”

章珩年幼时候发过一次高烧。

温蓝彻夜不眠地守着,章珩知道有个人忙前忙后,替他擦拭身体,为他更替巾布。

章珩迷迷糊糊喊一声娘,听到低低一声笑,飘飘荡荡仿似天外而来。

人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温蓝的氅衣。

章珩两颊发热发烫,捧着青色的氅衣在床榻翻个滚。

等他们再长大一些,便有礼佛的资格。

永安十七年的浴佛节,章家人去青盐寺礼佛。

章荣海被下派扬州,回来需要三五月,便由几位姨娘带着三个孩子一路往山中而去,数名仆从随行。

章璎心不在焉,人跪在佛像前,神魂九霄云外。

章珩瞪了他一眼,“你在做什么?小心佛祖怪罪你。”

章璎挑起长眉,“那佛祖有没有教你,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

章珩跪在蒲团上用力闭上眼睛,表示他生了气。

那侧许久没有动静,他眼睛睁开条缝隙看过去,章璎跪着的蒲团空空如也。

章璎行事跳脱,交友甚广,半月不见人影是常事。

如今章荣海不在长安,章璎便如孙猴子出了五指山。

章璎不见了。

温蓝也不见了。

便只剩章珩跟着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好不心烦。

不久青盐寺戒严,听说卫家丢了小主子,山中只出不进,章家人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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