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8章

又过好些日子,卫家的小主子找到了,章璎与温蓝一前一后回来。

章家上下习以为常。

永安十七年是不详的年份。

这一年发生很多事,或许是由于孩子们在佛祖面前出言亵渎,佛祖降下灾难。

世人说神佛悲悯,却不见神佛威严不容侵犯。

得知章珞被章璎奸辱的消息,章荣海从扬州提前回来,章璎被赶出家门,章珩恨毒章璎。

他跑到温蓝住的老屋拉住温蓝的手,“为什么你也要走?”

温蓝揉了揉他的头,“大公子很早以前就烧了我的身契。”

章珩咬牙,“你什么都不要了?”

你的面具不要了?

我也不要了?

温蓝弯了弯眼睛,“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于是章珩明白,于温蓝而言,他们都是身外之物。

章珩将从温蓝处受的气出向章璎。

他将灶房腐烂堆叠的菜叶扔到章璎的头上。

戚淮上前与章璎打了一架。

温蓝一直看着,不知为何没有现身阻止他的羞辱。

章府门外只剩章璎一个人。

他的脚下绯红的浓血与急雨融为一体,仿佛要被惊涛骇浪埋葬。

温蓝踩着血水走到章璎身边,身后是无情的雨和凄厉的风,从此跟着章璎一去再不回头。

即便之后章璎大闹章珞婚礼,温蓝始终没有出现。

周渐学死了,章璎入了宫,章荣海自尽,章珩在流放的路上受尽苦楚。

如今章珩扬眉吐气,章家一如往昔。

多年不见,温蓝不知是否娶妻生子。

章珩知道,尽管全天下都唾骂章明礼,若知章明礼要死,前方天罗地网,温蓝也会赶来见最后一面。

第16章

温蓝最终还是被抓了。

诏狱之中火把通明,人影杂沓。

章珩身着锦绣锻衣,在兵戈中笔直站立,直到黑衣人被数杆红缨枪逼至死角。

众多侍卫将他压跪下来,膝盖重重埋进了土里,犹顽强不肯就犯。

银色蝴蝶面具落下,似人类的头骸。

没有人想伤他,但他功夫太好,若不用些手段,今日一过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章珩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一眼便能辨认温蓝的身形。

他弯下腰平视那双棕色的猫眼,一字一句道,“温蓝,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芷兰宫的灯一盏一盏亮起。

戚淮的目光落在诏狱的方向,转头对章璎道,“这段时间你或许不知道,陛下放出你人在诏狱的消息,温蓝已经自投罗网。”

章璎猛地咳嗽出声。

他身子养的不大好,惨白的手指抓住床帐,呼吸一起一伏。

温蓝怎么会回来。

明明让他留在扬州永远不要回来,等自己想办法脱身再与他会合北上。

章璎心头猛跳,“温蓝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戚淮有些奇怪,因他问的话没头没脑。

“你觉得我应听到什么?”

章璎观他神色似是不知,终于放下了心。

温蓝被诱捕,他的坚持和计划已经再无意义。

温蓝是个聪明人,他当真看不出来这骗局的破绽,还是说舍不得离开这花团锦簇的长安城?

章璎心烦意乱,咳嗽声越发撕心裂肺,三十斤的锁链沉沉将他坠在榻上,犹如废了下肢,以他如今的情况,莫说运行内力,连通畅经脉都做不到。

他二十六七岁了。

半生已过,一生未完,余下的岁月以摧枯拉朽之势崩塌。

若当年跟着桥洞下的老乞丐一起死去,是否如今已喝了孟婆汤轮回转世。

可这世上还有他苟延残喘下去的理由。

睫毛微微一颤,覆盖住漆黑的眼珠。

那双颠倒众生的凤凰眼变了形状,掀出寻常隐没与褶皱之下的一颗红痣,如退瓣新莲柔软的苞心。

戚淮心中微微一动,握刀的手几欲要碰触那尾红泪。

他想起早些日子种药时候,被吊起来的章璎掀开的眼角。

章璎曾说,小西河王看似一表人才,却总后知后觉。

半空中的手收回来,戚淮如梦方惊。

此刻若有一杯酒,他必定迎头浇下,周身窜动的野火不知何时已然燎原,就要烧向那具被锦袍包裹的白馥身躯。

小西河王面无表情,若有人看过去,会以为他在思索朝野大事。

他压碎满目绮念,“温蓝回来,你对陛下已没有用处。”

章璎是习武之人,不能与寻常去势的太监类比。

这一次病情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没有伤及根本,假以时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不是问题。

棘手的是陛下。

若陛下动了杀心,章璎纵有九条命,也一条留不下来。

章璎却似乎并不在意,“温蓝回来了,我能见到他吗?”

戚淮回答,“如果他想见你,就能。”

“小王爷若不审我便离开罢。”

戚淮手背上的青筋如刀上的青龙图腾一般暴起。

吱呀一声,殿门重新锁住。

芷兰宫又一次剩下他一个人。

章璎动了动脚腕上的锁链,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双目,神魂入梦,梦中少年鞍马,故人归来,春花浓艳似酒,落霞孤鹜齐飞。

一阵风过,窗前灼灼盛开的君子兰吃尽尘埃。

第17章

燕平元年,五月底。

正遇四年一度的琼林宴。

宫中摆席,宣门洞开,两排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丝竹乐音如缕,人来人往不绝。

红衣艳服的舞女柳腰婀娜,鬓垂翡翠。

酒过半巡,诸新科士子三两一团,场面话论的热火朝天。

今年的状元,正是章璎姐姐章珞的继子周旖东。

周旖东是周渐学唯一的儿子。

新君高距华宴,身边跟着的却不是朱衣。

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

青年生一双棕黄猫眼,肤色白/皙,唇瓣殷红。

密黑的发为玉冠束缚起,侍卫鲜亮的常服穿上身,有如泠泠生辉之玉树,又似波光荡漾之清湖,正是朗月一般的风仪人物,舞女向他的方向看过去,一时柔细的脚尖踏错步伐。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李徵娓娓道来,“朕将朱衣提至禁卫首领,今日正由他轮值,空下的位子总得有人接应,他叫温岚,出身于南方旧族。”

当年刺客至今不曾落网,温蓝虽行事谨慎,始终带着面具,但不能保证他未暴露身份。

为防刺客挟怨报复,李徵对外编造身世,并替温蓝认义父义母,从此与章家再无任何关系。

温蓝一介奴仆,在座见过的人只有戚淮和章家人。

戚淮不会说,章家人有章珩在。

温蓝拱手,“见过诸位大人。”

诸大人见他形容得体,面貌上佳,颇有原来朱衣的风范,纷纷称赞“温侍卫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年轻的君王近卫,两三年之后便是和朱衣一样翻云覆雨的人物。

戚淮虽是新君倚重之人,却不知青盐寺李徵遇刺一事,始终认为新君看在章珩的面子上寻找温蓝,并给温蓝留一个官位。

新君对女色极淡,身边阉宦再不敢再如从前跋扈,哪里有章璎在时指鹿为马的气势。

旧势力的清除意味着新势力的崛起,今日高朋满座皆新君党羽,朝野上下不过李徵的一言堂。

章璎拼死护着温蓝,温蓝却自投罗网,享用泼天富贵。

戚淮有些替章璎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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