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蓝与你不同,他热情善良,你阴毒可怖,不要用你这种人的标准来看待他。”
温蓝如果是天上皎洁的月亮,章璎就是阴沟发臭的蝼蚁。一切污秽的欲/望对于温蓝来说都是亵渎,对于章璎却可以肆意辱没。
章璎看着皇帝,在这个有月亮的深夜里轻声说,“陛下屈尊降贵来看条毒蛇,真是辛苦了。”
李徵话不投机,拂袖而去。
章璎盯着自己的脚尖,歪头看着墙上的影子像一条漆黑的毒蛇,斑斓的皮囊就要将他吞没。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里分明没有泪,却觉得有些伤心。
一定是风大进了沙。
第28章
周旖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章璎盯着自己的影子安静地发怔。
他眼看皇帝和颜悦色而来,怒气冲冲而去,不知章璎做了什么。
他抬起章璎的面容仔细端详,冷月跌入清亮瞳孔,仿似人间的一泓清净地。既已置身泥沼,这双眼睛在他身上便暴殄天物。
“你与陛下有什么旧?是否因为曾经爬了陛下的榻,所以陛下心软留着你一命?皇后死了,李景死了,崔€€抱着二皇子李宴也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戚淮也问过他,你怎么还活着。
每个人都在盼他死。
章璎回头看着周旖东,听他提起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崔€€。
那其实是个可怜的女人。
也是个可恨的女人。
她为得到妃位谋害皇后,以至于给宫中带来血祸,笑把小宴交在他手中,笑说她死的时候一定穿着孝服,也笑着死在永安最后一年凛冽的冬雪中。
死很简单。
活着却很难。
崔€€已无活下去的理由,而他还有舍不得的人。
小宴在扬州。
这将是一个永远不能为人知道的秘密。
章璎弯了弯唇,“如你所言,我为活命爬了陛下的榻,也自然能为活命爬上周少爷的床。”
他看着少年脸红成了猪肝色,张口直骂无耻,踉踉跄跄逃开。
章璎很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刻。
眼中的癫狂呼之欲出,毁灭的冲动渗透四肢,他混混沌沌地回忆自己的过去,在重重迷雾的尽头看到一个稚嫩的孩童,身着锦绣华衣,脖颈上的长命锁叮当作响,藕节一般的小手向自己伸过来。
他全身剧震,喃喃喊了声小宴,终于从幻觉中惊醒,眼前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室外已风雨冥晦。
章璎在周家的日子越发难熬。
周旖东对他言语上的羞辱变本加厉。
温蓝让他等,他便在周家等,他等这一天许多年,也不差多等一个月。
初夏的荷花次第盛开,或许到北辽的时候已至深冬,正能得见大漠冻雪,长河落日的波澜壮阔之景。
又过一段时间,周家上下开始忙碌起来。
周家似乎有喜,鲜亮的灯笼高高挂起,耀目的喜字映着红光,算一算日期,正逢新历五月,宜张彩,宜婚嫁。
周渐学除了有周旖东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章璎将碳石铲入火中,有两名婢女临窗而过。
“听说咱们家小姐嫁的人是小西河王。”
“小西河王不是自从夫人嫁人后便一直不肯成亲?”
“戚家人早些时候便看中咱们家小姐,只是担忧咱们大公子离京外放一直未曾直言,如今大公子留任京中,正是前途不可限量,老西河王这些日子来信与大公子商议,大公子应下,进宫求一道圣旨,赐婚的圣旨下来,小西河王再要拒婚难道不是想要造反?”
“说起来要不是那个章家的败类,那位和咱们夫人怕早已成婚,也便轮不到小姐了。”
“若不论咱们夫人与那位的旧情,这婚约倒是美事。可惜小姐不过十五六,小西河王配咱们小姐有些大。”
“那又如何?那是戚淮。”
那是戚淮,不是别人。
新汉最年轻的大将军,人称小西河王,权势在握又相貌堂堂,哪家女儿不倾心。
是章珞这个寡妇没有福气。
“你们在说什么?”
两名婢女回头,便见那被发落至周家的落魄青年临窗而立,手中拿着漆黑碳铲,额前跌落一缕发,神情阴翳且可怖。
第29章
章璎两耳嗡嗡作响,脑海中只一个念头,戚寒舟要成亲了。
娶周家的小姐。
戚淮能娶这世上的任何人,唯独周渐学的女儿不行。
他会后悔的。
婢女匆匆而走,视他如洪水猛兽,章璎扔下手中碳铲,炉中星火跃动,木柴燃烧,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不想听,却人专程跑来与他说个清楚明白。
周旖东推门而入的时候,章璎刚刚铺平枕边的毯。毯上绣着仙鹤,仙鹤脚踩祥云正展翅欲飞。
“章璎,戚淮要娶我妹妹了。”
章璎沉默不语。
周旖东笑叹,“那时你多风光啊,我才几岁,到处听闻你的风流韵事,你与嫡姐的事情沸沸扬扬,长安城谁不知道章家出了一个白眼狼。”
“听说那时候你与小西河王的关系十分好,小西河王生辰的时候,长安城一整夜火树银花,小西河王上了战场,你千里迢迢跟过去,可惜后来糟蹋了人家的未婚妻,是我早已把你碎尸万段。”
戚寒舟的生辰在腊八节。
长安城的火树银花整夜不灭。
戚寒舟说,这是女人才喜欢的东西。
戚寒舟上了战场。
他混入军营跟着走了十里路,被像狗一样撵回来。
戚寒舟说,战场非儿戏。
章璎看起来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周旖东从他的面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殊不知藏在袖中的手指已掐出了深红色的血迹。
“说够了没有?若是够了,周公子就滚出去。”
周旖东刻意去查章璎入宫前的事,所以知道清楚,甚至生出嫉妒,讲话刻薄难听,心中野火躁动,恨不能就此将章璎焚作灰烬。
周旖东忽而明白自己对章璎确实有些想法。
他歪头上下打量章璎,令人毛骨悚然的欲色枝桠般于漆黑的眼眸中丛生。
兴许他实在喜欢这副皮囊,若是得到就不会再牵念,左右是仇人,无需小心珍重,倒可玩得尽兴。
章璎听到周旖东说,“王梓最近一直在找我要你,你陪我睡一晚,我帮你解决他。”
章璎猛地抬头,未听清楚,“你说什么?”
在这之前,章璎心中的周旖东一直是个孩子。
周旖东看清他眼中的错愕,故意叫了声,“舅舅,不行吗?”
章璎站了起来,一巴掌扇在了周旖东的脸上,“周渐学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周旖东偏着头,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瓣的血迹。
“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这种事我不喜欢强迫。”
“滚出去!”
章璎颤抖着手指向门外。
周旖东靠近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你若不愿,我就穿了你的琵琶骨,把你钉起来送给王梓,到时候在他手里你就知道我对自己的仇人有多么仁慈。”
他转身走的时候,又加了一句,“你嘴里味道,王梓至今可还念念不忘。”
身后凌空砸来一方砚台。
周旖东微微侧身,砚台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廊外墨汁似血,月色浓黑。
廊下立着的人面色如鬼,眼神凄厉。
周旖东没有回头。
章璎已然落魄,脾气却和往常一样大,少不得费心修剪。
第30章
戚淮本不愿娶,但当听到从西河传回母亲病重的消息终于松口。
西河边境爆发时疫,数十村庄受染。
老西河王妃出身医药世家,连日研制种痘之法,造福边关百姓,后来疫情初解,王妃却在操劳之下病倒,大夫诊断过后称积忧过重引发过去旧疾,情形不容乐观。
这一次与往日装病不同,王妃身体每况愈下,面色苍白如纸,身形骨瘦如柴,握着自己丈夫的手声泪俱下地说,“我这一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寒舟这孩子的婚事,兴许过去装病诅咒自己,老天爷看不下去,便当真让我病一场。若有一日能亲眼见他娶妻生子,死也瞑目。旧日我尚在长安,曾在施粥处与周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为人善良可亲,并无权贵子女的骄矜之气,若能做我的儿媳妇,那便再好不过。”
老西河王眼睁睁看着妻子一日不如一日五内俱焚,精通玄黄术法的亲信进言,若有八字相合的喜事冲撞病气,兴许王妃有康复的可能。
周家小姐的生辰极好。
老西河王于是应下妻子的恳求,去信周府,缔结婚约,以圣旨胁迫儿子就犯,并在家书中写道,“你若不从,此生便莫要踏足西河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