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51章

温蓝手握紧成拳。

周旖东和章珩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叫游玩的时候刚好撞见,分明是故意跟着。

是他大意,带着章璎竟然一路都没有发现这两个尾巴。

他这一生从没有大意过,只有章璎在身边的时候,才会放松自己的五感。

如此一来事情便能说通,他与章璎一道被劫,周章二人非但没有救人,还想着害了章璎,这才导致章璎如今下落不明的境地。他本应远离长安,如今阴差阳错回来,师姐没有招供,便还算是个好消息。

“外头还有什么事吗?”

侍女想了想,回答道,“陛下遇刺时候抓到的刺客没有招供,熬不住酷刑便死去了,尸体听说被扔到乱葬岗,野狗吃了。”

温蓝闭了闭眼睛。

师姐死去,便更没有人猜测到与浮玉坊有关联。

想必浮玉坊的人没有他通风报信,也已经知道了。

“没有人好奇,我为什么会与那阉人在一起?”

侍女战战兢兢,“温大人,您莫为难我,外头其实传的极为难听,有人说您垂涎阉人美色,也有人说您与那阉人有深仇大恨,也有人疑惑您为何在探望母亲的路上带着这阉人,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您,总之陛下并没有责罚的很重。”

外头的人不知道,而知道温蓝身份诸如皇帝,周旖东,章珩,戚淮等人他们必然会认为温蓝念及旧情,不忍章璎受折磨,才会将人从王梓手中带出来,所以没有人会怪罪。

温蓝对侍女柔柔一笑,像招摇的春风,侍女红着面颊垂下头。

“我与那阉人本无干系,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后来看到那人落在王梓手中受折磨,这才出手救下,沿路见他可怜便一直带着,没有想到他竟是大名鼎鼎的章璎。如今遇到马匪,也没有办法替母亲过寿,倒是一番憾事。”

侍女见他蹙眉,尤带病气,却是难得的美姿态,心中一跳,安慰的话脱口而出,“您南方的母亲会谅解的。”

温蓝笑了笑,摆手让她退下,琥珀色的眼珠盯着桌案上的一簇簇花,火红的花便在他眼里绽放开。

温蓝想,他需快些面圣,让皇帝知道他好了起来,撤回这些不必要的宫人,如此才好联系浮玉坊的人,让他们暗中找到章璎。师姐已死,到底还算争气。

第88章

温蓝醒了。

没有人说过一句他的不是。

他入宫面圣,在李徵面前陈词,声称与章璎有旧,不忍看他落在王梓手中受折磨,李徵替他瞒下,并采纳他自己对外的说法将之流传出去,“我与那阉人本无干系,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后来看到那人落在王梓手中受折磨,这才出手救下,沿路见他可怜便一直带着,没有想到他竟是大名鼎鼎的章璎。”竟还有了美名。

温蓝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所有人都被他握在手心耍的团团转,面目不见骄矜,眼珠清亮温善,三言两语便哄得皇帝撤回他府中的侍者,人人皆知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犯下如此大事都毫发无伤地包庇下来,一时间温府被人踏破门槛,荣盛尤甚往昔。

正是深夜,温蓝推开窗户,放飞一只信鸽。

信鸽的爪下有他亲笔书信,信中命陆奉带人去寻找章璎。

洁白的翅膀煽动,几根羽毛落在温蓝的肩膀上。

琥珀色的猫眼弯出冰冷的弧度。

章璎,你还想往哪里逃?

即便死了,也要剜出皮肉下的骨头化成灰,日日带在身边。

他神经质似地笑了笑,关上不断灌入冷风的窗。

而他没有注意到,信鸽并没有走远,便被捕获。

李徵沉默地看着被暗卫截送案前的信,朱红御笔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李徵命道,“找人仿字,在信末添一句,长安或许有章璎的消息。”

如果浮玉坊的人敢来,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暗卫领命而去。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在温蓝的原信中又添了一句而已。

这世上最能欺骗人的,便是通篇真话中的一句假话。

浮玉坊的信鸽,浮玉坊的纸,温蓝的亲笔字迹,他们有什么可怀疑?

李徵整日做梦,梦中的过去在记忆中逐渐清晰,少年清瘦的肩膀,明亮的眼睛,野火一样烧沸了他的心。

他从来不曾流泪,有一天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脸颊却有些湿润,脸色发白,指尖发白,自言自语地说,“你怎么能死呢?”

他忘记了从前,忘记了将来,一个人停泊在那段水牢的时光中,耳畔是咿咿呀呀的童谣,和叮当作响的水流声,便又忽然想起来一段因为时日久远而缺失的记忆。

“我又困了。”

“乖乖睡觉。”

“母…娘亲在我睡前会唱歌。”

“你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

少年尤带沙哑的嗓音像一捆随时倒下的沉木,与水声碰撞,意外灵动好听。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鼓来了,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了个小儿郎。”

昭宁太子在少年的背上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室外风雨滔天,自己性命不保,却酣然香睡,晃动着细嫩的脚丫。

而那少年便在他日复一日的睡梦中泡坏了脚,也泡坏了身子。

后来,那个小儿郎真的去做了和尚,三千头发一根不留地剃度了,满腔的仇恨愤怨却没有被剃度。

他做了一个假和尚,不信佛,却修佛,终于修了一个修罗道出来。

如同发白的刀片剖开心脏,李徵扶案,只觉得呼吸困难,他喘不过气了。

人人都知道陛下今日发了脾气。

御书房昂贵的贡品碎成一瓣一瓣,宫人进来的时候,胆战心惊地看着陛下赤着脚踩在碎瓷上,披头散发,神情似哭似笑。

后来,瞧见那一幕的宫人被乱棍的杖毙。

无数人的尸骨堆积成帝王压抑且无用的威严,从此孤家寡人,高高在上。

李徵却没有想到,有时候随口胡说,却能一语成谶。

章璎在长安。

他跟着萧让下了鹰嘴山后,萧让受了重伤,他与一众辽人来到长安找了好的大夫替萧让看诊问病,到底年轻底子好,不日便已经康复,若小西河王力拔千钧的一箭没有被挡下来,穿透胸腔的人就是章璎,易地而处,章璎必然活不下来。

章璎跟着这群辽人久了,才知道这行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商旅。

他们是北辽的使节团,长途跋涉奉命而来,萧让带着半数人马先行而至川浦,却没有想到在客栈休憩时喝多了酒,被马匪一道绑上山。好在北辽的使节团能人异士颇多,后至一众很快发现端倪,并暗中与牢中萧让联络上,这才有鹰嘴山劫囚一幕。

北辽的使节团为何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请自来,没有人知道。

这群北辽贵族个个身世显赫,为何却以萧让一介少年马首是瞻?

章璎心中一跳。

北辽去年新登基的小皇帝耶律德让,也正是这样的年纪。

萧乃后族之姓。

萧让也许不信萧。

耶律德让虽然年纪尚小,却传闻有勇有谋,北辽长期处于摄政王耶律齐的管控之下,幼主却不过登基两年,便联合后族一名萧姓大将夺回兵权,将亲叔叔耶律齐斩于万众人中央,饮其血,剖其尸,喂狼群也。

若真是北辽陛下亲自前来,只怕天下又是一翻风云涌动。

章璎没有挑明萧让的身份,萧让似乎也没有刻意在他面前隐瞒。

他身上的伤疤日渐褪去,古铜般健康的肤色重新显露,拆纱布的时候冲着章璎一笑,像头露出森白奶牙示威的小狼。

第89章

从草原来的少年桀骜且野性,黯绿的眼珠总在眼前一截细腰上流连忘返。

他从不掩盖自己,无论是关心亦或欲/望,总赤裸裸地展露出来。

他们一行数十人从鹰嘴山离开后便宿在长安一处客栈中,还未与长安官员接洽过,似在筹谋,又或许有顾虑。

章璎猜测他们的筹谋是试探中原求和的决心,他们的顾虑是少帝随行,不可大意。

但有些事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更好。

萧让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什么人?”

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却不止是个书生,也是个美人,身体很虚弱,骨头也很虚弱。

“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是什么人。”

章璎收起来最后一块染血的纱布,替少年拢好外衣,萧让翻身将章璎压下,禁锢住一段细白的腕子,青天白日,骄阳浓烈,少年炽热的身体碳火一般烤过来,翠绿的罗帐一角悠悠荡荡地撩拨到肌肤上,像女子尤然绽放的脂花。

“我不放开你,你就走不了了。”

少年还在换声期间略带沙哑的嗓音从耳畔传来,尾巴轻轻上挑起,足以勾去草原上所有姑娘们的神魂。

“没有人会来救你。”

章璎气息不匀,三千长发尽数乱了,却不知伏在他身上的少年心更乱。

“松手。”

章璎呵斥。

萧让的手看似松松垮垮地将他的腕子聚拢在一起,却如钢筋铁骨般悍然不动,鼻尖在章璎身上轻轻嗅,“好香,你比草原的女人香多了。”

章璎忍无可忍,若不是他如今这样的境地,怎么会让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在他身上放肆,但萧让身体沉重,耍赖一般压在他的四肢上,腰杆都似要被折断。

“萧让!”

萧让眯了眯眼睛,看他横眉怒目的神情眉毛舒展,从他身上爬起来闷闷笑出声,“开个玩笑,男人和男人之间能有什么。”

章璎一时无言,竟也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温蓝这般。

想到温蓝,章璎面沉如铁。

这么久的日子,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样的情形,戚淮举箭射来的场景他此生难忘,第一次小毛驴死了,第二次若不是萧让挡住,死的人就是他章璎。

章璎闭了闭眼,脑海中前尘往事翻涌跌宕,一时间头痛欲裂。

借着微弱的烛火,萧让看清楚了章璎的面容,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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