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蔚恨恨咬牙,“听说你是个太监,爷还没玩
过太监。”
章璎脸色一变,祝蔚挑衅道,“怎么,戳到痛
处了?”
他更欺一步,将章璎禁锢手心,挑一缕发丝说“走吧,美人。”
章璎知道,他不会再找皇帝的人会合,等皇帝的人发现真相,他早已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可恨这一身孱弱病骨,如今连还手之力也无。
第113章
皇帝命人劫走章璎,却得到禁卫军中出了内鬼,章璎不知下落的消息大发雷霆。
周围众人战战兢兢,无人上前劝告,李徵的筹谋落空了,他妄图顺应民意,也任性全了私心,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当年那个在水牢中用命扛着自己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在痛彻心扉间做了一个梦,梦中半截蝴蝶面具买入泥土,魑魅魍魉唱一出煞戏,戏末一口口吞了他的魂魄,遍身冷汗醒过来,窗柩外西风凋零,碧树枯黄,宫灯如鬼火,远山似薄纸,万民之主此刻艰难地呼吸,仿佛皇城也变成了一具密封的棺材。
这是报应。
报应或许会迟到,但总不会缺席,迎接他的将是日复一日的遗憾与痛悔。
宫灯一盏一盏熄灭了,晨光熹微透过红墙,天色正将明朗,皇宫东门的守卫放入了一辆有锦衣侯府的马车。但那马车并未往面圣的方向去。
马车内的人正是章珩。
他入宫不为面圣,而是为了见一个人。
无论如何,他要去见温蓝一面。
自那一日小西河王将过往真相抖落出来,他的姐姐一夜失声,大夫说是心病的时候,他便知道章珞这一辈子只怕都不能再说一句话了。
章珞过去有多么疼爱章璎,知道真相的时候便有多么后悔。
他不肯后悔。
所以他要去见温蓝一面。
不,如今应该叫他李勉了。
他披着人皮在章家这么多年,究竟可有一半分的真心?
章珩知道自己疯了。
也知道温蓝比自己更疯,或许如今已经像戚淮一样变成了一条只知道咬人的狗。
馈赠于他们生命的父亲如此卑劣,而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血脉。
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吸食章璎骨髓而生的怪物。
章珩事先打点好了人。
关押温蓝的宫殿与当初关押章璎的芷兰宫如出一辙,荒无人烟,一片漆黑,废旧的大门被推开,生锈的锁链声传入耳内,一道漆黑的影子在破旧的石床上静默着,披散头发,披散衣袍,只看到一角雪白的下颌,他在雕刻着什么东西。
章珩拉开垂帘,让阳光洒落进来,这才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形。
温蓝的脚边四处都是木屑,他似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却也没有回头,神情专注地用发簪雕刻着手中的面具,能看出蝴蝶样的雏形,而雕刻面具的那双手俨然血迹斑驳,竟似是终日伤口反复所至,莫非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做同样的一件事?
章珩心中大惊,抬头看向四周墙壁,倒抽了一口冷气。
蛛网横生的墙壁上挂满了栩栩如生的血红蝴蝶,乍一瞧,竟似要拍动着翅膀撞进眼睛里。
不,那不是蝴蝶,是面具。
章珩心脏猛跳,再看向温蓝只露出一半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蓝的嘴唇失去血色,面容因不能见光而越发惨白,他看起来像个纸扎的假人,穿着活人的绫罗绸缎,眼中点着两簇幽幽的火,偏头发出声音,“你来了?”
有一瞬间,章珩有种纸人会说话的错觉。
他稳住心神,咬牙道,“我为何不能来?”
纸人站了起来,唇瓣挂着诡异的笑,“你能来,想必知道了什么。”
章珩叫了起来,“温蓝!你到底有没有心!”
温蓝偏着头,指着满墙的面具轻轻说,“ 我的心都挂在墙上了,你看不到?”
章珩逼近温蓝,受不了似地,“墙上的都是什么! 是什么!”
温蓝拂开衣袖,熟练地将自己伤口上的血细细涂抹在手中的木头上,于是又完成了一个面具,森森地笑,像在讲述一个未完成的故事。
“我啊,从第一眼见章璎,就想拿着面具盖住那张脸了。”
“除了我,谁都不让瞧见。这些面具,都是为他准备的,每天换着戴,才有新鲜感。”
章珩仿佛不认识温蓝一般,“温蓝!”
他到底无法将温蓝当做李勉,但他也知道,从今日以后,温蓝也不能再是温蓝了。
“你既心里有他,又何必处处招惹我?”
温蓝缓缓凝视他的脸,像透过他的脸想到了谁,目光中的痴迷一闪而逝。
“你与他虽然是兄弟,行为举止却与他无半分相似,你整日黏着他,我若不招惹你,难道让你去招惹他?”
章珩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要问的话很多,到这一刻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温蓝却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笑,神情淡薄且讥讽。
“章珩,你生病的时候守了你一整夜的人是章璎,不是我,后来你流放的路上暗中保护你活到现在的人也是章璎,你们章家毁了他,他却还是护着你们章家。你可有看清楚自己的心?当初你分明黏着的人是章璎,后来抱着嫉妒的心来接近我,却没有对我设防,我每日在你耳边说章璎的不是,你便相信了,并且渐渐与他疏远,转而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喜欢的不是我,是你心目中的假象。”
“你对我只有利用,毫无真心?”章珩咽了口血沫,眼中茫然一片。
温蓝笑了声,“章珩啊章珩,你只是喜欢章璎,想让章璎对你好,章璎不再对你好了,你便退而求其次希望他身边的人对你好,并将这当做喜欢。可惜到如今,你欠了他太多,还有这个胆子吗?”
章珩目眦欲裂,“你胡说!”
他为温蓝付出这么多年的感情,即便是被温蓝表现出来的假象所迷惑,那也是他瞎了眼睛,又怎么会与章璎有关!
“章家的人都口是心非。就像章荣海,分明自私自利到极致,却非要给自己戴一顶济世救民的帽子,就像章珞,心中疼爱章璎,却冷着脸看他受尽欺负,就像你,明明知道自己喜欢错了人,却不肯承认,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肯承认。但你们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章珩再抬头看向温蓝,再没有往昔半分情谊,反而如看着一条捏住自己七寸的毒蛇,被那五彩斑斓的皮囊惊吓的发抖,步步后退,险些软倒在地上。
“章璎去北辽了。”
章珩只能说出来这几个字。
温蓝叹息,像笑话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去不了了。陛下的人已经去拦截,我与陛下做了交易,他把章璎给我,我把阴阳剑法给他。”
章珩张了张嘴,嗓音干涩,“陛下也答应了北辽要把章璎嫁过去,但半路劫走了人,北辽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毕竟传出去他们丢了人,面子不好看,到时候对外宣布章璎在和亲的路上被马匪劫杀,他便永远是手心的傀儡了。”
“陛下能出尔反尔一次,又为何不能出尔反尔两次?温蓝,你真的以为用阴阳剑法能换来与他双宿双飞?或许不过是又一次故技重施!”
温蓝摇头,“我不是北辽的那群酒囊饭袋,
若真再来一次,我会先杀了章璎,再杀了自己,如此一来,下辈子投胎他做了女人,我们便还能光明正大做夫妻。”
章珩竟不知温蓝作如此想。
这是他距离温蓝最近的一次,也是最远的一次。
他浑身颤栗,瑟瑟发抖,终于彻底死了心,
只觉得这漆黑大殿如鬼墓,温蓝便是那操控着血蝴蝶的纸人,前来剜他的肝,食他的肉。
于是他竟像见了鬼一般踉踉跄跄地逃离,路边绊倒了,也没敢停下来。好像身后的温蓝能伸出爪牙一般。
温蓝冷笑一声,神情温柔地碰了碰怀中的面具。
我们就要见面了。”
他见到这份大礼,一定很开心。
第114章
但那时的温蓝还不知道,章璎被祝蔚掳走,万般算计落个空。
章珩后悔了。
他从见过温蓝就后悔了。
但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
是了,他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温蓝与章璎过去走的近,他憎恨章璎亲近温蓝而疏远自己,于是慢慢跟着接近温蓝,时日长久,竟信了鬼话连篇的温蓝,忘记了初衷,直到今日被一语点破才发现,他喜欢的哪里是什么温蓝。
又或许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佯装糊涂罢了。
否则怎么面对这错乱的一切?
他出了宫,在周家门外徘徊,如今的章家只剩下了他和章珞,可如今他们两个人都自顾不暇了。听说周家的大公子转了性子,也不去花楼,也不去上朝,整日闭门不出,惹怒陛下被罢了职,周家像一潭死水。章珩没有进去,他心中知道,周家的这位大公子眼下的情形只怕不比自己好太多。
两名周府的家丁路过,风言风语传入章珩的耳内。
“咱们大公子这几日和疯了一样,先是去砸了老爷的牌位,然后整日蹲在当初那阉人待过的地下室里不吃不喝,披头散发喃喃自语,眼看着瘦了一大圈,凡是靠近的都被拉下去挨了棍杖。”
“当初那阉人就是在那间房中被穿了琵琶骨,杀人不用钝刀,那时候用的刽子手手艺还不好,得疼的死去活来,那半截砍断的铁链现在还粘着血呢。”
“那也是他活该。”
“大公子看着情形,也是后悔了,咱那位夫人也病成了哑巴,周家今年不顺当,只怕是要看看大师。”
“小点声,免得外头的人听到。”
两人乍一抬头,正见章珩面沉如铁,他们自然认识,但章珩也算是半个周家的亲戚,便匆匆行礼,并没有当回事。
章珩抬头看一眼周家的匾额,终于还是没有踏进门去。
这周家没几天好日子了。
章家的好日子早就完了,如今空空荡荡,只他一人守着祖宗香火。
对不起他的,颠倒黑白的,如今都得了报应。
锦衣侯病了。
这病没有缘由,只是呕出来许多血,大夫一波一波来诊治,却还是没有好转,长安城的富贵门户接二连三地出事,许多人以为是受了诅咒,一时间人心惶惶,而在禁闭的大宅院里,只有当事人知道,是他们自己诅咒了自己。
而在遥远的江临城,戚淮追来的时候晚一步,只遇到萧让的人马,从萧让口中得知章璎被马匪劫走,戚淮心知必定是皇帝派的人,便没有多言,与萧让一行告别,分别时萧让盯着戚淮腰间的红纱淡淡道,“小西河王如今故作深情给谁看?”
戚淮握了握腰间的红纱,顿了顿脚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