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61章

章珞旧病未愈,又添心伤,风寒数日之后清醒,已经烧坏了嗓子。

她乱发纷披,瘦薄如纸,跪在佛祖面前每日每夜流着血泪,耳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以为是章明礼回来了。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章明礼回不来了。

她不是男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连周家的大门都迈不出去,她在佛堂求了这么多年章家的平安,往后也该换人了。

她不能说话,她知道这是报应。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章珞开始做一个梦。

梦中一群恶人围着她视如性命的弟弟,撕裂他的衣袍,将他按在草丛,月光鲜红,影子鲜红,佛堂的蜡烛在流血。

可怜的青年扑倒在她的门前撕心裂肺地求救。

“阿姐!阿姐救我!”

“阿姐救我!”

到后来呼救声消失了窗纸上只能看到两道血手印。

她一遍一遍从噩梦中醒来,又一遍一遍重新归于噩梦,如此反复,永无宁日。

而小西河王骑着他的瘦马,一路往潼关方向去。

瘦马奔出长安,经一日夜后终于停在一家酒肆前。

黄沙漫天,风雨暝晦,酒肆旗帜飞扬,屋舍外铺满尘灰,屋舍内却亮起灯光。

此间人声鼎沸,诸客不绝,店家早已忘记眼前人是谁,起身招呼道,“客官请进。”

高大的客人并没有进去。

他立在风雨中,风尘仆仆牵一匹瘦马,神情竟有些凄惶可怜,“辽人带着他的新娘,往什么地方去了?”

店家笑了笑,“我倒是有些印象,还从未见过辽人带走过那样美丽的新娘。”

“你见过那新娘的面容?”

店家摇头,“未曾。”

未见姝容,便知绝色,普天之下,怕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他们往西走了。”

往西过漠河,便能至北辽。

戚淮沉默谢过店家,转身正欲上马,却被栏杆前一片鲜红夺了眼睛。

潼关边界黄沙漫天,四处丘陵和枯树,孤零零的酒肆挣着卖命钱,仿佛淹没在风声中,梁上茅草被掀起,野狗寻着窝躲起来,炉子里的热炭滋滋作响,一排生锈的栏杆缄默伫立,栏杆上系一条红纱,那是新娘出阁的艳妆。

店家远远看去,那高大男子捧着一缕红纱跪下来,砸入黄土中的不知是泪是雨水,滔天风雨就要淹没他。

只那一抹红,飘飘荡荡如轻烟,就要往天际去,却被人间绊着脚,与泥沙纠缠不清。

第111章

一路往北,正逢北方暴雨将停歇。

“前方便是江临城,出了江临,翻过沙漠,便是我大辽国土了。”

萧让骑在马上眺望,马蹄下的土地泥泞不堪。

江临城乃汉辽分境之地,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已行九十九步,最后一步迈出去,便能回到草原。越往北的吃食越腥膻,章璎吃不惯,长路跋涉,越发瘦弱,只剩一头漆黑的长发飘荡在风里,如纸片做的人,因着惊世骇俗的容貌而引来路人频繁侧目,亦不再穿一身嫁衣,而是做寻常男子装扮,偶尔看向身后的故土,神情似惘然似叹息。

马车入江临城,从城东门出,雨后的黄沙带着湿润的清香。

天色已晚。

忽有兵戈夹杂马蹄纷乱入耳中,骨左骨右细目看去,昏淡的月光下有一队人马从林中出,带着飒飒风声迫近,将萧让一行围作一团,无数刀刃凛凛生光,映出月亮惨白的脸。

章璎掀开轿帘问道,“发生何事?”

萧让眯起了眼睛。

这一行人黑巾蒙面,武功高强,路数不像辽人,反而像是中原人,这群中原人目的何在?

他回头看了眼章璎,余下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骨左一刀劈下去,溅了满脸的血。

他看了骨右一眼,骨右便明白过来,这群人杀人而不致命,目标却是向马车方向步步逼近,马车里有什么人?章璎!

只怕今日之事无法善了。

暴雨将歇的江临城外生了一场恶战,蒙面杀手来势汹汹,人手颇多且个个身手了得,远非寻常人等,骨左骨右在前抵挡,荻青率众护着萧让,最后连萧让也一并加入战营,留着章璎一人在马车上,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杀伐血色。

使节团的人数不多,再是武功盖世,也渐体力不支,章璎如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人在马车中看着外头刀光剑影,握紧了拳头,此时有人拽住章璎的腕子一拖,章璎被活生生从马车中拽出来被扛在了肩上,背着章璎的刺客吹了一声奇异的哨响,其他刺客竟也有鸣锣收兵之势。

章璎脸色渐渐发白。

这哨声外人不知,他这在大内宫廷浸淫已久的如何能不知?

这群人哪里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刺客,分明是宫中禁卫!

“你们奉陛下命而来?”

扛着章璎的人身形高大,只垂着头跑不吱声,章璎心中费解又绝望,萧让在阵中眼睁睁看着章璎被劫,一刀又劈死名刺客,却又有新的人围上来,他甚至无法往章璎的方向移动一步。

萧让赤红着眼睛,荻青护着他咬牙道,“眼下最怕主子身份暴露,不宜再多生事宜!”

萧让瞪过去,“就看着他被劫走?”

荻青叹息,“主子,他们不会伤害他的。”

“滚开!”

萧让险些掀翻荻青,一时意气,杀意已经沸腾。

但到底晚了一步,蒙面刺客一朝得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退,借着黑夜隐匿身形,萧让追了两步,眼前茫茫然一片旷野,除了鼻尖嗅到的腥气和满地无主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章璎在肩膀上,被铠甲磕的青青紫紫,他胡乱挣扎,却被蒙面人直接扔在了马背上,蒙面人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往西行去,似要与先前一同撤退的刺客们会合,章璎耳鸣目眩,却被那蒙面人狠狠揉了一把腰,瞬间软了身子,那蒙面人得寸进尺,沿着腰身便又向下摸着去了,若让他再这么轻薄下去,大腿也要多出淤青来。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蒙面人舔了舔唇,摘了章璎束发的簪子,漆黑的发云似地泼下来,一缕缕贴在马背上,像被风挠着心尖。

“你既奉命,又怎敢以下犯上!”

一个一碰就碎的美人,气息奄奄地被禁锢在马背上,却还外强中干地发号施令,大约有些不自知的可爱,蒙面人竟笑出了声,故意逗弄他,又撕了一缕袍摆,羊脂美玉般的肤色便显露出来,蒙面人的手落下来抚摸,意犹未尽,“若你是个姑娘,拴回去关起来,生孩子生到死。”

章璎险些背过了气,一时间半个字都骂不出来。

只听得蒙面人的声音,也过分耳熟了些。

那蒙面人逗弄他够了,才扯了扯他的头发,摘下黑巾,一双漆黑狡黠的眼珠看过来,“别来无恙?”

章璎大惊。

这蒙面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那鹰嘴山的匪首祝蔚。

第112章

祝蔚咂了咂嘴巴,毫不掩饰眼中色意。

兜兜转转,他与这美人缘分看来不浅。

鹰嘴寨已被那小西河王一锅端尽,十年根基毁于一旦,于祝蔚乃奇耻大辱,必要与小西河王不死不休。

他自坠崖后仓促逃生,多番辗转入长安城,却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传闻温大人在鹰嘴山被劫,阉人章璎下落不明,朝廷的人马浩浩荡荡寻人,却没有人得到下落,反而是刚入长安不过几日的辽国使者帮着把人寻了回来,紧接着便如送出烫手山芋般把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送去北辽给那群蛮子糟蹋。他那一日下山抓的人里头,可真是卧虎藏龙。

当然他在长安,还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传闻。

小西河王与那阉宦有旧,屡次为之说话,甚至毫不顾虑王府的名声。

这便有意思多了。

祝蔚目光落在章璎身上,像是要穿透他。

这样一副病躯,当真是那个曾经朝野上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孽吗?若他是君王,见得这般美色,如何能不心猿意马,也莫怪小西河王也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了。

他今日出现在此是早有预谋。

若他将这美人劫走,小西河王找上门来,岂不是由着他搓圆搓扁?

更何况,如今形势他看得明白,这美人捏在手里,莫说那小西河王,只怕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也要有求于他了。

他一路跟着辽人的使节团,早就看到有另一拨人鬼鬼祟祟随行,他祝蔚虽然草莽出身,父辈也曾任过宫中禁卫,后来犯了暴君的忌讳全家被斩,只他一人身在外地侥幸逃脱,回家的时候亲人的头颅挂满了整排城墙,他蹲在地上心肝脾肺一道都要吐出来。

因着那段过去,祝蔚对于宫中禁卫的手段十分清楚,小皇帝亲手送了人,又想把人暗中抢回来,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极致,与他那父亲实在没什么区别。

他是刀口舔血的人。

这么多年还能势单力薄地活下来,全凭着一腔恶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拿捏仇人的机会怎么会放过?

他混迹入禁卫军中,在江临城外趁机将人劫走,小皇帝的人还在外头等着他带着人过去汇合,但却没什么必要了。

至于当年自己父亲的事,暴君身边的章璎究竟起到什么作用,他有的是时间问个清楚。

鹰嘴寨没了,他的珠宝,他的老虎都没了。

所幸这身边如今还有个美人聊以慰藉。

他笑了一声,却没有什么温度地将章璎压在马背上低低呢喃,“你落在我手心,往后怕是不敢想着跑。”

祝蔚生的不比长安锦绣堆出生的公子哥,脂

粉味十足,反而像是草原野生也长的蛮子,眼珠子透着邪气,高大的身形覆盖下来,章璎便只剩下一片漆黑下的雪白衣角了。

章璎闭了闭眼,心中猜度着祝蔚出现在此地

的缘由,慢慢道,“你劫了我,是要找戚淮复仇?可惜戚淮恨我入骨,只怕不能如你所愿。”

祝蔚却摇头,“不要妄图揣测我在想些什么。”

章璎冷笑,“你鹰嘴寨灭了一回,还想灭第二

回?”

他半歪着头,复又讥讽,“鹰嘴寨只剩下你一

个人,也没什么好灭的,不知你的兄弟们泉下有

知,是否后悔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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