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碑上写着无名氏三个字。
温蓝深情温柔地擦了擦落在碑上的血。
怎么办,他的血脏了他轮回的路。
他坐在这座写着无名氏的墓碑前,回忆从他遇到章璎之后的种种。
年幼的时候他在与章珩抢夺章璎,年岁渐长,他发现自己的对手不止章珩,甚至还有所有的章家人。
章璎心里放了很多人。
他的心里却只有章璎一个。
他与章璎是截然相反的两极,或许正因太过不同,章璎才如此吸引他。
凡人怎么能留住太阳呢?
他用尽不光彩的办法,逼疯了章璎,也逼疯了自己。
他从李徵的折磨下一路到现在,半途感染风寒,全身处处看不见的内伤,仅凭最后的一口气吊着命,也不过是想再见章璎一面,但迎接他的却是一座座荒芜的孤坟,他生命中的光明陨落了,连小宴陆奉等人都没了,在这世上他已经无所期待,无所在意,两手空空,两袖空空。
温蓝发出嘶哑的笑声。
他看起来十分平静,风餐露宿许多个日子,最后的希望终于破灭。
温蓝曾有个名字叫李勉。
他是福州王世子。
他有爱他如命的父母,也有一起长大的姐姐崔€€。
可惜后来因暴君一人遭遇灭顶之灾,父母皆故,与姐姐分开,四处乞讨为生,在他饱受冷眼的人生中只有一个孩子向他伸出了手。
那个孩子说,他的名字叫章明礼。
他给他取了新的名字叫温蓝。
温蓝更喜欢新的名字。
他局促地被带到章家,低垂着头,心中的仇恨与痛苦如烈焰般焚烧起来。
随着痛苦与仇恨一并焚烧起来的还有与日俱增的爱。
爱是什么东西?
爱让人觉得新鲜,让人无所畏惧。
章璎眼中看到的世界美好而温柔,温蓝眼中看到的世界丑陋而残缺,章璎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温蓝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坏。
他隐藏在暗中算计章璎的人生,也算计自己的人生,他算明白了章璎,却没算明白自己,最终落在了暴君儿子的手里受尽折磨。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一开始想着要报仇,要夺回皇位,后来只想着带着章璎和李宴远走高飞,但最后,暴君的儿子依然高高在上,章璎和李宴却都死了。
他披星戴月赶来,两眼空空,满膝血泪。
他的每一次算计都因章璎的出手而被瓦解,才有被囚禁宫中不见天光的日子,若是别的人早已将之碎尸万段,但这个人是章璎,所以他舍不得,他甚至还在做着出来之后与他平安度日的春秋大梦。
他雕刻了许多面具。
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那数百个面具中最漂亮的一个。
章璎配的上最好的。
现在他把那木头雕的面具端端正正地放在无名氏的坟前,让自己的脸靠近冰冷的墓碑,他觉得冷,他这一生都没有觉得这样冷过。
“章璎,你真的死了吗?”
温蓝喃喃自语。
他还是不肯相信,风雪越来越大,盖住了墓碑,也盖住了温蓝,他仿佛与那坟墓融为一体,远远看过去,只有一把剑泛着寒冷的光。
漆黑的天幕下有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走过来,他看到斗笠下的白色发丝。
那个男人像是来上坟,笔直走到两座坟墓前点上了纸钱,没有看他一眼。
温蓝哑着嗓子,“你是谁?你为什么来?”
斗笠下的面纱覆盖住来人的脸,温蓝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看到斗笠下的头发雪白的不像话。
那人声音很低。
不知是天生这样哑,还是刻意压低了。
“我是治疗章璎的大夫,章璎确实死了,你若是不相信,大可挖开坟墓看看,下葬没有几日,尸体应还能辨认。”
第149章
温蓝的表情像要哭出来。
“他怎么€€€€€€€€€€€€死的?”
那自称大夫的人歪着头想了想,“他啊,死的时候很平静,说自己这一辈子瞎了眼,才会认识一个叫温蓝的人,但愿下辈子不要遇见才好。”
或许,这句话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
温蓝认真听着,头痛欲裂。
章璎后悔救了他。
后悔遇到他,恨不得下辈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怎么敢这样想?
章璎。
温蓝想,他这样爱他,爱的恨不能剥去皮肉,吞吃腹中,他却总想躲着他。
死了也想躲着他。
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温蓝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便是坏别人的好事。
于是他想好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坏事了。
那白头发的大夫站了起来,“我烧完了纸钱,该回去了。”
温蓝并没有阻拦。
他注视着那大夫离开的背影,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苦笑说了一句,“原来你恨不得我死。”
罢了,他这辈子本已无可救药。
风雪越来越大,温蓝在冰冷的墓碑前一杯杯地饮酒,像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目光却始终望向那白头大夫离开的方向。
他的生命始于剑,也将了结于剑。
他本应是天下无双的剑客,如今却宁愿冻毙在这滔滔风雪下。
他想,他不算为章璎而死。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上如此了无生趣。
仅此而已。
如果能有下辈子,他只想见见他。
只是见见那个给他取名叫温蓝的孩子。
白发的大夫摘下斗笠,上了远处树林里的一辆马车。
马车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这世界从来不公平,有人在风雪中冻毙,有人在暖玉温香中长眠。
正是祝泠子和章璎二人。
祝泠子摸了摸他的脸,笑了声,“倒是没有冻着。”
章璎摇头,“车里暖和。”
祝泠子神色复杂,“这就是你报复的方式?”
章璎目光落在那两座被风雪覆盖的坟墓,距离太远,墓前的温蓝已经变成漆黑的一个点。
但他是悲是恼,是生是死都与章璎无关了。
“从他进城开始打听,你便知道消息,所以托我花钱买通酒馆的客人故意透露你已经死去的消息引他前来,就是等着他看到这两座坟墓,是不是?”
章璎没有否认。
温蓝化成灰他都能认识,更别说只是简单地易容,又到处打听自己。
小宴死后他心如死灰,在小宴旁盖了一座自己的衣冠冢,取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之意。
现在还没躺进去,但早晚会用到的,到时候直接进去一躺,陪在小宴身边,也不失一个好归宿。
引温蓝前来是他的圈套。
章明礼这一生行得端坐得直,从来只有费尽心思保全他人性命,而没有费尽心思取人性命,温蓝与他相交日久,这第一次便送给他罢。
作恶多端终有报应。
第150章
章璎冷淡地看着视野中那个漆黑的点。
他知温蓝甚深,温蓝能从李徵的手中活着来到阿里图,势必受了不少折磨,说难听些便是不人不鬼,骄傲如他早已崩溃而不自知,仅凭着这最后一口气来到阿里图,若是知道他和李宴的死讯,他那样聪明,一定在见到他和李宴的坟墓时候便能明白陆奉等人的下场,这世上能留住温蓝的人都死了一一
温蓝啊,你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章明礼救人的时候手上总是沾满血腥,杀人却从不用刀。
崔姐姐和小宴地下寂寞,你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他与温蓝走到如今这般私仇国恨加身的地步,回想起来过去,竟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子了。
从温蓝强迫他羞辱他,在他面前原形毕露的一刻,他们二人之间便断没有旧情可言了。
章明礼一一
你看,你总是在杀了最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