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离的声音不大不小,逆着风还是传了进来:“听说小€€师弟扔了明月山庄给的解药。这眼睛也没好,可怎生参加试炼。”
刘敬态度恭谦,声音却也传得远:“按照规矩,未满十三岁本就不能参加冬腊试炼。再说,眼睛好不了,就更不用去受这趟罪。这去不成姑苏,便看不出是不是本事不行。”
小七拉着温€€,站在了上风向,让自己的声音传得再远一些:“能去姑苏也没用。爨莫扬多厉害呐,又断剑又打人的。曾经输给他也不丢人,是吧!”
曾被爨莫扬弹断了剑的只有一人。
刘敬方形的脸上腾起一股狠戾神色。
温€€扶了扶依旧蒙在眼上的薄白纱,淡然一笑:“走,去找师父。”
因为他眼睛没好的事,小七气哭了几回。大师兄却不冷不热地说,我们到了姑苏为小€€师弟痛快报仇。
报仇,断定他从此看不见了的意思。
每当此时,温€€的笑里都揉着云淡风轻。
沈知行愁容满面,一个劲地灌酒。暗地里不知找了木清风多少次。木清风却只是说,再过些时日看看,先用些冷苍散。
没人的时候,便偷偷地想,如果那个人在……是不是也能得他相助一二。
他也曾是一己之力救活了伤成血人的自己呀。
冬腊试炼,参加遴选的弟子,必须由各位师父考量后提名。
沈知行望着依旧需要人扶的温€€,皱起眉头:“€€儿,你生辰在正月,所以虽然未到十三岁,要想提前参加今年的腊月试炼本不是问题。但……”
“既然如此,徒儿想要参加。”
“你双眼尚未痊愈,恐怕连十一月的遴选也过不了。”
遴选是参加冬腊试炼的第一重考校。过不了遴选的人根本进不了西峰,算不上正式参炼。
沈知行不想看一向好强的徒儿自取其辱。
温€€最近长得快。肩膀瘦削却宽,个子不经意间已到沈知行肩膀。
他沉默立在当场,有股小大人的架势:“徒儿会好的。”
声音没什么波澜。一如初次得知眼睛并未痊愈那般,平静得好像永远不会起皱的水面。
沈知行知徒弟从来不会妄自吹嘘。可他还是狠下心:“不准。眼睛一天没好,一天不准你去。”
温€€极懂事。听师父如此严厉,沉默片刻,便行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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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的夜晚。
入夜寒凉,灯光晃动。金不戮为爨莫扬肿起的半边脸涂上金创药。
经过景大小姐一事,今夜爨莫扬未再留宿春黛阁。而是来到金不戮下榻的客栈。
他的眼里满是感激:“阿辽,白天在春黛阁,谢……”
“让我做些什么吧。”金不戮打断他。目不转睛盯着手上药膏。一层一层细细涂匀,动作轻柔得像抚摸一捧新雪,“你送我到中原,又从小五台山接了我下来。这点忙算什么。”
爨莫扬望向他的眼神晃了晃。便未再多说。
药很快便涂完,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
经此一战,目的达到。但面对从小便认识的金不戮,爨莫扬没来由有些,不知是不是算尴尬的情绪。
爨少庄主从不尴尬。而今初尝,无言以对。
金不戮也没有直视他,望着空处,眼里有些淡淡的忧愁。食指轻点着药盒,若有所思:“萧公子,萧公子……萧公子到底是谁?”
爨莫扬终回到可正视的话题,干咳一声:“遣岩差去请他了。”
话音刚落,门外已有岩差的声音传进来。说的是俚语,但金不戮依旧明白了那意思。
€€€€有贵客来了。
门推开,一抹蓝影立于门外。
“萧兰卿见过爨少庄主。”
声音朗朗,长身玉立。面容清秀,眼神似水,全是风淡云轻的潇洒,又带着三分贵气和复杂。
和幽州所见的落魄,大不相同。
爨莫扬立刻站起身,对萧兰卿公子拱手。
金不戮借着放药挪了下身体,把主客座让了出来。
萧兰卿牵起嘴角:“爨少庄主的衣服穿得倒严实。”
爨莫扬想起自己在春黛阁敞胸裂怀的样子,惭愧苦笑:“多谢萧兄妙计。”
经过萧兰卿启发、金不戮定案的“厚颜无耻、伤风败俗地喜欢第三个人”,终于是厚颜无耻、伤风败俗地将景大小姐气跑了。终于是让她“不喜欢”了爨少庄主,终于让这桩婚事得以解决。
萧兰卿摇头笑:“你还真狠得下心,豁出去了名声不要,也不结这桩婚事了。只叹我难得到表姑丈家避难,还做了一把帮凶。”
爨莫扬暗忖:原来萧公子是景家的姑表亲,难怪他知道江湖事。此前不知景叔叔竟还有此亲戚,可能他不常在江湖上行走。
而后便也抱以苦笑:“一番算计,若景小姐知道我是这般有意而为之,一定愤怒至极。到那时,是否伤风败俗、厚颜无耻,是否喜欢第三人,好像都不重要了。”
萧兰卿看他一眼:“爨少庄主放心,我自然不会说出真相。我记着你的情义。”
爨莫扬神色一凛。这是他邀请萧兰卿上门的真意。萧兰卿主动说出,算是替他接下了这桩尴尬事。
萧兰卿又笑了:“可叹,我还未扬眉于江湖。”
莫扬摇头:“可我却已经扬名于济南。”
两人对望,旋即哈哈大笑出声。
爨莫扬又遣了翠珠上酒菜,备好烟。
金不戮把药留在爨莫扬的枕边,说声:“你们聊,我去睡。”
萧兰卿的目光移向他,望了望,然后借着喝水将目光移回爨莫扬身上。
金不戮关门回身,繁星漫天。
客栈上方,一抹身影倏忽闪过。似曾相识。但速度太快,看不真切。
金不戮双眸如电,目光追着那抹影子下了屋檐。
喊了岩颂过来勘察。却并无异常。
“天色太暗,莫不是树影?”岩颂从屋脊越下,不信金不戮所见。
金不戮若有所思,而后点头一笑:“今天真是累了。岩颂大哥也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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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繁星之下的小五台山。
温€€再次来到师父屋前。
“睡了一个下午,忽然能感光了。”他说。
沈知行无奈笑笑,手里轻轻一动,挥灭灯火:“你这孩子忒心急,撒谎也要缓一缓。”
温€€仰着头:“师父方才不是刚熄了灯。”
沈知行心下一惊:€€儿真的这么快便能感光了?
不动声色,又默默将灯点亮,嘴里却说:“不要胡来,快去睡觉。”
温€€道:“师父又亮了灯,不是么。”
沈知行看住温€€的脸。
玉琢的面容,依旧蒙着白纱。薄唇抿着,没什么表情。唯有梗直的脖颈表明了一番誓不罢休。
沈知行蹙眉:“€€儿,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
第30章 29. 无由可琢磨
爨莫扬又在济南春戴阁度过了十多天旖旎岁月,终到灵苍门提亲。
景老爷子望着那张酷似好友的英俊面庞,一脸痛惜:“莫扬,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若收了心,仍旧是好孩子。爨大哥的儿子,我愿相信。”
爨莫扬装作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
想必萧兰卿也没少在背后帮忙煽风点火。景老爷子除了痛心,便是心痛。喟叹一声,找个借口将爨莫扬打发回去了。
爨景婚事,终得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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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小五台山。东峰。
温€€走过练习场。周围呵声阵阵,声声入耳。
小五台山东峰座落着大大小小十多个练习场,专为维摩宗平时授业练习使用。凡无需藏起来偷偷练习的本事,或者必须到空地上铺开了训练的阵法,都在东峰练习。
东峰本就繁忙。每年冬腊试炼报名伊始,更为热闹。昼夜不断地喝喊训练,火把森森林立,成就另外一种不夜天。
就连通铺,在这段时间也可通宵点灯。
温€€由小七扶着,一座一座练习场走过。
原本甚为机警的弟子,一见是他,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温€€虽然破格报了名,不过仗着右护法疼他。这副瞎样子还能赢么?”
“就算到跟前眼睛好了,还能突然比之前厉害一百倍不成?饮冰飘云剑法,可要好好练阵子呢。”
“他每天来溜达一圈,就当练剑了呗。”
“右护法的弟子,练习手段果然特别!”
右护法一支弟子本都年幼,无甚威胁。只是温€€独得宠爱,大家才对他有所提防。
当日温€€一瞎,饭堂洒汤人尽皆知。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怜悯,多了嘲弄,却少了些提防。
温€€也乐得“见”同门宽容。坐在练习场,大声问小七:“这里都是谁?”
小七压着嗓子说:“伏虎堂耿长老座下的一方师兄在这儿呢。咱们要不要走。”
温€€仰头想想,天真一笑:“好。”
有时候则摇头不语。小七便陪他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