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的是自己的那点阿€€心思罢了。
“我倒希望有个人,根本看也不看这样的我一眼。他只需要将我当个最普通的人来看,不管我穿什么、长何样,他便如同看所有人一样正当大方地看着我,便可以了。”
纪佳木眸光转开,有些辽远:“我希望他认真看的,不是我这些肉眼可见的东西。”
苏梨费劲想了想,想到“不是肉眼能见”,突然与一个人说过的话不谋而合了,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纪佳木一扫便知她在想什么:“妹妹,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你想让他移转目光的那人,我最知他的性子,不是个容易打动的。”
“我没打动他?他,他……明明好关心我的。”
“你要这么想,那就算是吧。”
苏梨听了这话,看了看专心吃糖的木范婕,惆怅了。觉得整个世界都黯然无光。
她愣了半晌,抓救命稻草般抓住纪佳木:“姐姐快些告诉我,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打动他?他,他喜欢什么样的性格,喜欢什么样的装扮?喜欢什么样的食物,喜欢什么玩具?他在乎什么样的人?”
纪佳木见她小小年纪,竟然当真了。正色道:“切莫将一颗心系在男人身上。姐姐我见过太多,深知女人最要紧的是做自己。即便没打动某个人,至少也别丢了自己。”
木范婕抬起圆圆小脸,摇摇头:“女人啊。”
纪佳木噗嗤笑了:“你个小丫头。你就不是女人了?”
木范婕伸出圆胖手指,摇了摇:“我志不在此。我要做天下最好的大夫。”
纪佳木摸摸她的小辫儿:“真心一事,无关男女。等将来有个人,真的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就会知道,他和天下最好的大夫,那是同样重要的两件事了。”
&&&
三个姑娘坐在窗边,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说笑笑地讨论。
一时要纪佳木讲讲姑娘们如何能不动声色地撩人;又议论满大街的小伙子,哪一个最好看,哪一个值得佳木姐姐上阵去试试。
忽然,街上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士朝一个方向涌动。怀里或者腰间、背后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揣着打架的家伙。
还有些人干脆明晃晃地背剑拿刀,激动地问:“在哪?在哪?”
她们本当热闹看,却越看越觉得不对。
那纷纷聚拢的人们口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一些字词€€€€
“大魔宗”“群英灿”“铁蒺藜”。
更有个声音如黑锚沉水,铁口直断:“那铁蒺藜是魔宗的!”
&&&
江宅惨案有新发现。
几具尸体内起出了暗器,是维摩宗惯用的铁蒺藜。
大魔宗杀人,本也不稀奇。可嚣张在他们一边约好了和人规规矩矩比武,来姑苏参加今年的讲武试艺小坛;另一方面却仍然死性不改,大开杀戒。
江湖群豪无不愤怒:这是把我们当瞎子么?
更无耻的是,大魔宗杀了人却还不认。明里暗里四下动作,想要把这杀人灭门的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前阵子还扯着明月山庄闹事呢。
对了,爨小姐的死,和这帮贼子也有莫大关系吧?
更别提在危然客栈前面杀人,一夜之间砍了好多脑袋,一开始还被他们把证据藏起来啦。
那永丰昌更是,里面的人胡闹了一气,差点没烧了街坊四邻的房。
一言以蔽之,大魔宗来姑苏之后的恶行,罄竹难书。
江湖豪杰们不知都从哪听说了这些消息,自发聚拢,到群英餐客栈前来闹事。要让魔宗给个说法。
群英灿之前,水泄不通。乌泱泱全是拿刀拿剑来算账的,眼看一场剿魔大会雏形已成。
众英豪们你一句我一句,诉说自己听来、经历的魔宗恶事。越说越气愤。
气不过的开始对着群英灿的大门狂喷唾沫,要他们管事的出来一叙。
&&&
被围攻咒骂的群英灿客栈内,已经开起了商讨对策的大会。
维摩宗的小弟子们,和闻风来报信的千流堂、地头蛇等代办们,坐了一屋子。
大家互相对了手头的消息,对不清为何突然闹了这么一出。
苑平负责侦查江门一事,急出了一头汗:“我不知道,以前我真的没听说过有尸体里起出了铁蒺藜。”说罢看向温€€。
温€€语气笃定:“江宅那晚我绝不曾扔过一颗铁蒺藜。”
小七也表示不明白:“别的不说,危然客栈的事不是早平了么,怎么又被人翻出来了?更何况,这事也不是我们一家的错,没听说他们去爨莫扬家门口闹事啊。”
“干脆打开门,让老子再去砍倒几个!”游一方不服道。
甫一开始,他已经出去砍过一回了。
当时还没多少人,尚能靠蛮力能吓退几个。可不多久这帮乌合之众又聚拢起来,且越聚越多,声势浩大地围在客栈四周。再加上不明就里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一眼望不到头。
“现在不比刚才,砍是砍不走他们了。”纪佳木制止。
游一方毫不畏惧:“我打头阵!咱们人虽不多,但家伙不少,还能吃了亏?大不了一个换一个!”
纪佳木蹙起柳眉:“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长辈们还没来,我们先伤了人命,就失了道了。”
游一方大喊:“我们又不是来做正道信使的!”
温€€在下首摇头:“失道事小,坏事事大€€€€他们的目的绝对不是我们几个。不然直接冲进来不就得了?我们几个,对那帮大人来说又没什么可怕的。”
游一方十分惊讶:“目的不是我们几个?那他们想干嘛?
温€€直判:“他们是在造势。”
“不错。”纪佳木赞同,“这帮所谓正道侠士无非想挑事。若是我们先动了手,他们正好将事闹得更大。届时双方免不了有伤亡。宗主那边是出手还击,还是忍着呢?”
游一方还是不明白:“还手就还手。揍他们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温€€解释道:“若宗主不还手,维摩宗在江湖中的名声必然大挫。但若是还了手,平安治、江湖中很多人都参与了此事,我们便是在天下人的眼皮子下动了手。我们此行是为了取断剑而来的,突然横生了这许多枝节,是不是变成了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到那时,若有人居心叵测,搞点什么事出来,我们便完全中招了。”
游一方听说要为别人做提线木偶,还有可能遭人进一步暗算。马上一个劲地摇头,表示坚决不可遂了歹人的意。
纪佳木将目光转向千流堂前来送消息的滕十:“能想办法让他们好好散了么?”
千流堂是江浙漕运相关的大帮派,和维摩宗素来交好。但滕十却只负责送消息。他本是来告诫维摩宗的弟子们小心群豪异动,结果自己也困这里出不去了。
腾十语气愧疚:“我们堂主、副堂主,都去周旋了。但一下子聚拢了太多人,好多都不是江南地界的,根本劝说不过来。”
&&&
纪佳木从议事大厅的窗缝往外看。
围堵客栈的人群,除了之前闹事的江湖豪侠,还在不停来新人。
不少新面孔,一看就不会武功。有些人衣服奢华,做商人打扮。还有些揣着袖子,似乎是附近店铺的伙计管家。更有些贩夫走卒之流,都在控诉颍川十三堂中毒当日,永丰昌给他们造成多大损失,捣了多大的乱。
还有三三两两的杂人,打扮各异,分散在人群不同的位置。只要叫喊的声响有所降低,他们便带头吵闹起来。
站在前排的有几个人,衣着光鲜、目光灼灼,都带着家伙,在人群里显得卓然又赫然。
他们有的不苟言笑,有的目眦尽裂,冷目盯住危然客栈紧闭的大门,一副大义凛然。身后各站着几个年轻人,姿态像是弟子小辈。
小七负责收集消息,赶紧上前介绍:“最前面那个长胡子笑也不笑的,是洛阳司徒安然。后面的年轻人,是他侄子司徒皓。旁边那一对矮胖子,是西北双雄季春秋和季天地,后面是季春秋的干儿子。他们旁边的分别是洞庭追鹰客和……”
他对众人来历姓名说得头头是道。可越介绍,纪佳木的眉头锁得越深:“这些个门派,和我宗都无深仇大怨,今日为何突然发难?真的只是义愤填膺?”
其他人也凑过来一同观望。
游一方来劲了:“洛阳司徒家?不是阿平之前分析过有能力在江家陷阱造机关的么?是不是他们在搞鬼?!”
温€€迅速做了判断:“不是,他们刚来姑苏不久,且和我们没什么仇怨。”
苑平补充:“后来向各位师兄禀报过一次的€€€€按照小€€建议查过了,他准备造访的几处府宅外,或多或少都有挖坑又填土的痕迹。江家机关深处,也发现了隧道的痕迹,和那些人家附近的轨迹相近。”
游一方终于想起,后来苑平的确补禀报过一回。
经过温€€提醒,苑平对他在任务中需要造访的其他几家进行再探,果然在周围发现了很多挖坑的痕迹。似乎都布署过陷阱,和江家陷阱规模大小相近。
这分明是有人准备在几家同时做局,等着温€€落网。即便他没撞到江家,后续也还是会在造访其他人家时中招。
可这些陷阱四周并无长途运输的痕迹,看样子是在姑苏附近打造好,直接布署过来的。
结论便是:
如果不是早就到了姑苏的人,无法部署这详尽而庞大的阴谋。司徒家落脚姑苏不早,便没什么可疑的了。
又因这陷阱范围过于庞大,极其耗费人力,远非月余可完成。连只先到了一个月左右的金家,又因只有主仆三人,而显得有些无辜了。
&&&
温€€指着分散在人群中带头吵闹的几个人,问腾十:“这些个人,熟悉么?”
腾十看了看:“€€,熟悉呀!除了外来姑苏的豪杰们,姑苏地面上的我都认识。也没听说谁和咱们有仇有怨嘛。”
温€€闻言,默默看住了那几人,不再言语。
小梁站在最后,挠挠脑袋说:“要不然,请万字行的人出面游说游说?”
纪佳木摇头:“万四爷还没到,现在姑苏地界上只是个分行,说不动司徒安然这样的一门之长。更何况,万家若出面,事情便不一样了,我们成了被调停的一方€€€€维摩宗断无被人调停的道理。”
温€€望着那些带头高喊“大魔宗滚出姑苏”的人,缓缓说:“此事必有幕后推手。危然客栈的消息,也是那推手放出去的。”
游一方气得直砸墙:“爨莫扬咱们应付过去了,万品楼咱们也应付过去了。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闹事啊!”
他的意思是,三个锦囊全部用完,讲武试艺小坛即将开始。一切正是最佳之时,本来顺风顺水,等右护法来撑腰就可以了。却出了这档子事。
宗主这回怎么不支招了啊?!
温€€的双目,也染上了夜的深:“这歹人,正是想在铺垫了之前的一桩桩后,趁此时机闹把大的。”
小弟子们又是一番商议,各种下三滥的招数都被纪佳木否决。
她银铃般动听的嗓音,掺进了狠色:“右护法师叔还没来,断然不可将事情闹大。此事务必智取,我们定然要自己扛过去!”
&&&
姑苏知府欧泽林,在萧园内的小花厅急得团团转:“仇先生啊,现在群英灿客栈外一派水泄不通,江湖豪杰们又生性不羁。倘若哪位好汉一下子红了脸,没忍住,引发了群人混战,后果不堪设想。若去请城防守军来,未免太过。可是府衙里这几个差役,又不堪此用。还请问先生高见,平安治能否出面让大家散了呀?”
姑苏城每年开一次江湖群豪的论道大会,是发展府镇的好机会。有平安治坐镇后,更是只赚雪花银,从无血光灾。
今年却不知惹了什么瘟神,大事一件接一件的出。让欧泽林觉得,自己这刚任两年的新知府,就像那油锅里的嫩腰花。先是开了花刀,后又大火快炒,只剩下刀山火海的戏份了。
仇先生容貌平平,却颇仙风道骨,有种泰山崩于前却不形于色的超然。
他用盖子将茶碗里的浮叶刮了刮,啜饮一口,微笑说:“欧大人莫急,坐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