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第98章

“金老爷子……没了。”

轰的一声。

周遭五彩斑斓,人声鼎沸。温€€脑中却只剩下一个闷闷的声音。

阿辽要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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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爨莫扬也刚从白祈对面抬起震惊的脸。一个箭步窜上擂台,长袖一挥,连蛇带剑一起卷入袖中,纵身飞走。徒留萧兰卿怔在当场,一脸不知所措。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这一变化。更多人则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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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低调挤到沈知行与简易遥旁边,沉声道:“爨莫扬拿走了梅尘断剑。”

沈知行也早看到了,问:“拿去哪?”

温€€道:“金老爷子过世了。”

沈知行腾地一下站直身体:“快走!”

话音未落,身形已离开丈许。

温€€早等这句,追着师父便跑。却被简易遥淡淡的声音喊住:“去哪?”

沈知行回身看住简易遥:“金泰去世了。”

简易遥点头:“我会安排人去祭奠,不枉金不戮和我宗下交情一场。”

沈知行惊诧:“你允我来姑苏拿剑的。”

简易遥踱到沈知行跟前,看进他的眼睛里:“然后呢?还要允你去跟南海?允你去明月山庄和三十二路匪帮的腹地送死?”

“我怎么会死?”

“去年在杭州,是谁差点回不来?”

南部江湖势力向来复杂。

维摩宗势力北部最强,在江南便要依赖代办,越至岭南更加薄弱。

相反,明月山庄因一直在南部发展,更有三十二路匪帮助手,越到南方越是如鱼得水。

沈知行剑法无敌,原本不惧这些。但杭州一战,已露出弱点。简易遥阻拦不无道理。

沈知行面色中流露出一种孩子气的无所谓,刚想回句什么,简易遥却已一字一顿地敲死了命令:“不,准,去。”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遥师兄,对不住。”

蓝影晃动如清风。世上没有人能拦得住沈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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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卡在当场。内心翻腾如沸。

他本算着师父定然马不定蹄赶到金家,自己顺便跟过去两全其美。这一来可好,不能动了。

马上随师父走是不合适的。但他怎能不走?

心思一动,便看向赵廷宴方向。

果不其然,赵廷宴也在远远注视这边的动静。一见有变,沉沉地过来,向简易遥自荐:“属下愿随右护法师叔同去,一定拼命护得长辈周全。”

简易遥面色毫无波澜。沉默片刻,道:“姑苏弟子不可无首,廷宴你随我去拜见幽云王。”

转而看向温€€:“你师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别回来了。”

温€€毅然回应:“师父武艺冠绝天下,弟子誓死护卫。我师徒二人定然全身归来!”

说罢向赵廷宴也是一揖,便转身跑走。路过小七时沉声吩咐了几句,拣最近的马跃身而上。连行李都没回去拿,直接奔南而去。

温€€行动身姿和沈知行一般无二。灵动之外又有一份杀伐果断的矫捷。

简易遥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团小黑云似的飘走,才带着赵廷宴去见谢邕和萧梧岐。

几人寒暄,无一不夸赵廷宴气度沉稳,武艺超群,说简易遥对宗下弟子教导有方。

随后,谢邕找个理由分散了众人,和简易遥双双慢行于草地之上。

边角有野花一朵,独自绽放。谢邕弯腰将它摘下,闷闷地说:“这小花真是可怜。自以为开得天下富贵无双。却总是别人受了委屈之后,才想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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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策马疾奔,在姑苏城外便同师父汇合了。

沈知行早料到徒儿不久便会跟来,正在一个茶摊坐着。师徒见面,他也不多说,只是揉揉温€€的头发:“走,看不戮去。”

温€€重重点头。突然,鼻中有些发酸。

师徒二人疾速南行,一路马不停蹄,吃饭睡觉都在马上解决。

由北至南,景色越发陌生,方言口音愈杂,更因近期虫灾,沿途颇有些萧索。

春季虫灾,专吃新长出的庄稼,根都不剩,危害全年。上次闹起还是先帝治下,因对难民处置不当,几近动摇江山。而今新帝勤政,励精图治,很快便得控制了。只是沿途仍不免有灾民聚集,看向健壮富人的眼神都有些奇特。

行至南海,重新回归富庶平和。

岭南已是盛夏,炎热潮湿。一阵雨下来,蒸成热气,还不如不下凉快。

温€€也顾不得看沿途景色,更分不清深入呼吸的粘稠胀闷来自身外,还是来自内心。

终于来到金家堡。

金家堡座落南海郡之下的小镇麒麟镇。排场不大,却选地精妙。建于一狭长小半岛上,名曰规屿,和陆地仅有一线相连。建筑部署颇有匠人巧思,既森然不可侵犯,又隐隐有气势。

金家同时拥有四周一些小小岛屿,作为锻造工坊或金家家用。除金泰亲自锻造的绝世神器,其余铸造生意都由专门工匠负责,和陆地城镇来往密切。更有良田和店铺在附近村镇,也算当地富庶人家。

因此,金泰去世,南海震惊。

温€€师徒刚一落脚南海,便不时听到有人议论金家堡主人仙去;进入麒麟镇,更见有人捧着洁白鲜花向海边走去,便是金家堡的方向。

师徒二人找出之前遣至南海的壬字堂探子,打听了金家堡确切情形,知道金不戮也不过早他们半天到达。同时到的,当然还有爨莫扬。金家计划再停灵三日,便举行葬礼。

两人连休息也不曾,买了身素净的成衣换上,便去拜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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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规屿走去,沿途白花香烛摆放,是来往乡亲朴实的纪念。

同小五台山的眼线周密不同,规屿几乎是开放的。温€€师徒已经上了岛,也不见有人来拦。

直到隐隐见到金家堡的花岗石大门了,才有个浑身素白的小童站出来,询问登记是谁。

一听来者名字,小童脸都变了,扔下笔便往上跑,把温€€和沈知行晾在当场。

师徒两人相对无语,只能礼节性等候。

温€€更是因为说不清的原因,眼前一时是金不戮泪眼婆娑的脆弱表情,一时又是他在姑苏时背对自己的冷酷模样。只觉得手里攥着一把汗。

那颗心,无数野草疯长,又有春花坠落,更经雨雪风霜,似乎经历了兵马天下之乱。

第93章 92. 南海花开

迎接温€€师徒的是虎伯。

一身素服,缓行而下。并不请人前行。独眼沉沉看了片刻,抱拳道:“爨少庄主是在金家堡不假。但请念在新丧之家别无其他亲友,沈大侠暂时放过我家少爷吧。”

沈知行上前道:“这位大哥误会了。知行确实惦念梅尘剑,但今日携徒儿前来,单单只为帮帮不戮。不是追来找爨少庄主的麻烦。”

虎伯冷笑一声:“不敢当。在下金家家仆金虎。少爷念我年长,叫一声虎伯。”

沈知行再次抱拳:“金虎大哥,金堡主丧期,知行绝不敢造次。”说罢双手一摊,真的连半片残剑都没带。

温€€也将身后昼月斩摘下,横托着交于虎伯:“我的剑交于虎伯保管。家师一诺重于泰山,他说不会在金家堡为难任何人,虎伯便不必有任何担心。”

重于泰山几字一落,虎伯似乎嗤笑了一声。

他也不是第一次对温€€恶言相向了。独眼中目光如刀,看了沈知行片刻,似乎连皮罩下的盲眼都来剜人。

而后扫了温€€一眼。又站了片刻,才转身上了岛。

全程一声不吭,也不停留等候,更不接温€€递过来的剑,只当他们是极不受欢迎的讨债鬼上门。

没来由地,沈知行被他看得心里激出一股古怪。

温€€一直怀疑虎伯和阿鹰,但把握不十分足够。除了必要的上报,并未单独对周边人提起。沈知行向来大大咧咧,也没有多问。

是以,今日的危险,温€€比他师父更清楚。

可上岛之时,他全无担心。反而于脑中浮出一段黑暗中的悠悠对话。

“十岁生辰,我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在佛前许愿,吃素三年,换我爹好转。”

“你居然信这些。”

“是啊,老金家都信。不仅信,而且今年十月,就满三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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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堡最前的正堂便是金泰灵堂。

白幔垂下,经幡飘扬。前方棺椁停靠,堂内后方四十九位僧人不间断诵经。

因海南暑热,停棺有机巧。棺椁下铺设凹槽,暗藏巨大冰块,上腾丝丝缕缕寒气。四周白鹤芋、白栀子与白蝴蝶等鲜花与松枝围绕,又有经卷铺设。衬得金泰面容如生,深邃五官透着倔强。

棺里是阿辽的爹爹。

阿辽以后没有爹爹了。

他也没有娘亲。和我一样是个孤儿了。

温€€脑中空空的,不停地想着这些。

一进灵堂,便望见了跪在西角的金不戮。麻衣孝服,散了一头乌发,若大房屋中显得异常单薄。

他面色惨白,双目赤红,斑斑泪痕映着长明灯火光摇曳。

对上温€€双眼的一刻,他捏着竹简经卷的手明显颤抖起来,经卷几乎要掉进面前的火盆里。

一旁爨莫扬周身黑衣,腰缠白带。不动声色,接过那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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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跟在师父身后敬香,却没有如师父般作揖行礼。而是掀开衣摆,双膝跪地,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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