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严肃而认真:“别看我抢了整一年。却连顾白这个名字,都是见了你之后才听说。原来他竟是这么个有名的人物。至于梅尘断剑到底有何玄机,师父更是一个字都没对我提过了。”
金不戮眸光闪烁片刻,垂下头,小声道:“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细节不清€€€€沈叔叔于某个中秋节,在杭州西湖边与当时的三剑圣相斗,全灭对方,自己却也受了伤。被孤山派顾大侠所救,因此和他成为挚友。
“后孤山派前任掌门灵虚真人牵头了一个剿魔大会,针对维摩宗。沈叔叔便去灭了孤山一派。顾大侠身为孤山派掌剑弟子,持梅尘剑相斗,先刺伤了沈叔叔,后又自戕。剑便这么断了。自此以后,除了明月山庄,江湖中再无人敢公开挑衅维摩宗。”
温€€大骇:“顾白刺伤我师父?”
沈知行涉足江湖以来,无人能出其右。
顾白固然丰神俊朗,但论功夫,江湖排名尚在十名左右。
若非别有机巧。顾白别说刺伤他,近他身都不可能。
短短几句往事,言简意赅。其中却不知蕴含多少惊涛骇浪。
温€€想了片刻,道:“我师父胸前有个伤疤,窄而薄,正是剑伤。但未及心脏。他一直捂得严实,我也只小时候见过一次。”
幼小的温€€曾一直好奇,放眼当今,谁能刺师父胸口一剑。现在看来,顾白无疑。
然而,无论顾白多么恃宠而骄,终究棋差一招,并未能刺中师父心脏。温€€想。
不然,这世上便没有我。我也见不到阿辽了。
“为什么?”他依旧贴着金不戮的耳朵低语。
“什么为什么?”金不戮不明白。
“我师父先与顾白相交,为什么又要灭掉孤山派?就算那灵虚真人开了什么劳什子剿魔大会,给他绑起来不就行了?”
金不戮身体轻轻一颤。
温€€以为他怕冷,收紧了手臂,用身体暖着他。
金不戮在温€€怀中坐好,扬起脸,目光里也有一星星的冷:“沈叔叔剑法冠绝天下,简宗主又杀伐果决。他们两个想灭哪一门,何须问为什么。”
温€€指背蹭着他凉凉的面颊,为他呵气,揉他肩膀:“我师父的脾气阿辽也知道了。即便是简大宗主,有些事也是拗不动他。师父既和顾白真心相交,又怎会因宗主一句话,便狠心灭人门派?”
金不戮抖得更加厉害:“所以,沈叔叔和顾大侠,不是……不是,义薄云天的真情义?”
笨阿辽,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到现在还以为他俩真情义呢。
当胸一剑还惦记成这般,那必然是刻骨铭心的真爱意了。
再有自戕一节,看来师父还有不少悔意。
至于爱多还是悔多,便只有师父一人知晓了。
温€€想到此,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居然想亲金不戮一下。便用嘴唇碰了碰他额头。
金不戮得不到答案,眸光动荡不已,似乎下一秒便要难过得哭了。
温€€怕吓到了他,半个残忍的字也说不出。
戳戳他蜜色的小脸:“是,肯定是真情义。看我师父那模样,假的才奇怪了。只是陈年旧账,难免有隐情。若有机会,我向师父问问,当年为何做得那么绝。”
金不戮如沐大恩,喜悦直从心底涌上双目。
他握着温€€的手:“小€€,说好了。你若探得真相,一定要告诉我。”
温€€望着他渴盼又嘟嘟的样子,一把搂紧,亲他额头:“笨。你让表哥吞了算了。留你一人在这儿,我担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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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金不戮睡在温€€怀里。双唇微启,呼吸深长,显出脆弱的模样。
温€€用目光向师父探寻,得到应允后,轻轻将他抱起来,向卧房走。独留沈知行一人在乐晴小院前,捧着梅尘断剑饮酒。
温€€一手托着金不戮的臀和腿,另一手护着他的头,让他贴在自己颈窝里,睡得舒服些。
金不戮睡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说:“小€€,不要不开心。”
温€€看看颈侧,见他长长睫毛还合拢着呢。觉得他在说梦话,便应付他:“你表哥有什么不开心的。”
“你瘦了好多。”
“表哥长个儿呢。”
“小五台上人心复杂。太累就不要回去了……我养你。”
温€€站住了。
站在乐晴小院的后方。
站在中秋鼎盛的柔白月光之下。
站在一片温柔里。
第112章 111. 宝贝
翌日,金不戮梦醒。
枕侧空空如也。惟有一张素笺,告知他前两天并非大梦。
笺上字迹绵密圆润。内容直白,直白到他一看见,便笑了€€€€
“表哥还来”。
小心翼翼将素笺放进抽屉,与去年底来自小五台山的信放在一起。
金不戮怔怔地坐着。猛然想起一事,急急来到乐晴小院。
碉楼最高层,梅尘断剑静静置于梅枝剑托,安好宛如从未取下。
昨夜温柔的幻视、无穷的剑气,全都不复存在。
父母灵位前新香袅袅。
清晨有人来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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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郡,平安治哨岗。
阿鹰原地来回急走,步伐稀碎而焦虑:“沈知行八月十五一定会和梅尘剑在一起,是杀他的好机会。但十六就不好说了。传信给大师伯的探子昨日才走,至少要五天才能回来。若我们一定要等大师伯回信才取那魔头性命,只怕错失良机。”
虎伯眉头深锁:“平安治军刚刚建成,你我在这里根基未稳。若无先生应允便贸然动手,露了马脚反而不好。”
“不。你是不想动手。”阿鹰站住,盯住师伯的双眼,“因为你知道,大师伯不想动手。”
“放肆!”
阿鹰冷静下来分析:“从杭州,到南海。若足够果断,杀沈知行的机会不知多少。但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不是说时机不对,便是怕别人发现。我却觉得,最怕动手的,是大师伯自己。”
拳头握紧了,复又松开:“当年的来龙去脉,我不清楚。但我感觉得到,大师伯下不了最后那一手。甚至一提到沈知行,他整个人都不对了。”
虎伯厉声呵斥:“我门派被魔宗所灭,众人卧薪尝胆十多年,就是为了取沈知行和简易遥的性命。掌剑师兄心头之恨岂是你一个后生小子能知晓的?!”
阿鹰不肯放弃:“先杀沈知行。简易遥必方寸大乱,而后伺机杀之。有什么不对?就算大师伯亲自来,定然也是如此决策。”
“莫要再说了。”
“阿虎师伯,十年卧薪尝胆,机会来之不易。莫要错过良机。”阿鹰的眸光狠戾如穷途之狼,“其实,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发了一封密信给大师伯,探他意图。告诉他事情紧急,我们已经动手了。若大师伯真的不忍杀那魔头,往后€€€€便由我们自己来决断吧。”
虎伯一脸惊诧,却并未再呵斥出口。
他沉吟片刻,森然道:“我们不必自己动手。之前沈知行与爨少庄主、岩祝险些在四合楼开战。岩祝霸道嚣张,一定念念不忘。他若知沈知行来到自己底盘,还落了单,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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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虎伯写了匿名信送至岩祝山寨€€€€
仗义者探:魔宗右护法由南海北上回小五台山,仅一徒随行。中途必经三十二路英豪腹地。
几日后,岩祝得信,探得非虚,大喜:“四合楼之恨可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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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先生远在邺京,收到一前一后两封密信,总共也就相隔一天。都出自虎伯之手。
第一封说,沈知行来到南海,请杀之。
第二封说,时间紧迫,来不及等先生回信,南海已动手。金不戮下毒,平安治军在南海的五十八人共同伏击,使沈知行重伤逃亡。
信纸零落。
仇先生旧疾复发。遣杨槿、萧兰卿代为赴南海整饬平安治军纲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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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师徒离开了金家堡。
看过了梅尘剑,归期也不急,两师徒便走马观花,一路缓行。不似来时一路疾赶。
两人出了南海郡,走陆路,渐入山中。
也不住宿客栈。夜晚就地一躺,点了篝火防野兽,在四周扑些药粉防虫蚁,系好药囊身上一绑,靠着马便是一晚。
温€€见过阿辽,心满意足,一身轻松。
他这阵子缺觉太多,又有师父在身边,异常安心。路上使劲补觉,睡得很香很沉。
到了半夜,依稀听见草声飒飒,就是睁不开眼睛。翻了个身,又听身旁抽剑之声。而后劲风阵阵,便听闻有野兽哀鸣。
而这一切不久便结束了。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凉爽随夜幕而来,四周宁静又安好。
温€€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小时候,连根木条也拿不动。挑食得厉害,只肯吃自己习惯的几样,所以一度很瘦。
彼时沈知行也不过一个小年轻,对付小孩真没什么办法。急得直灌酒。
温€€看了,也要学着喝。不给喝就不吃饭。
沈知行一拍脑门:“说好了!€€儿喝了,可要吃饭。”
“喝!喝!喝!”小小温€€挥着短手,表示言出必行。
沈知行自己很能凑合,但对小孩子一点也不凑合。哪会真的给他喝酒。
一把将温€€塞到简易遥怀里,他自己则去后厨羊圈里找了头正在哺乳的母羊,搞了一罐子羊奶回来。
反复烧沸去膻,晾凉后灌进一个小瓶子里,告诉温€€这和师父喝的一样。
温€€也不懂。师父抱大坛,他抱小瓶。一对师徒相对而饮,咕咚咕咚的,一直喝到七八岁。